第九章 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大军便离开河岸顺着官道,向东南方的徐州城前进。走陆路,速度就明显要慢下来,足足花了五日,到了十一月初四下午才走到徐州城西南的任山脚下。这种缓慢的推进速度,一大半是因为步卒要依靠双脚走路,而宿营车又不能拉满了人在徐州一带还没有铺上沥青路面,甚至还没有硬化的名为官道,实际上和前世郭德罡进沟时候走的简易公路差不多的道路上行驶。起初郭德罡确实非常兴奋地想要看到一场唐代版骑兵闪击战,但他很快发现,这是很不现实的,如果没有足够的马匹和食料,在这个时代要想实现日行百里的高速机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骑兵也走得这么慢……”他很疑惑地问曲环。 “你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曲环的回答很简练。 果然,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就听到号角声,诸骑轮番下马喂马。曲环告诉郭德罡,一匹战马的日常食量为粗粮八斤、草料十二斤,这后面大半的辎重部队,都是为了给马拉食料准备的。由于骑兵部队后勤负担太重,所以即使像神策军这样的中央嫡系部队,也只能配备四分之一的骑兵。 “那胡人在草原地带,岂不是没有草料的负担?”郭德罡似乎隐隐抓到了点什么。 “不但如此,吐蕃回鹘骑兵,时常人控数马,以马驮兵甲水食,轮换骑乘,故而自从河陇失陷,牧场不足之后,我唐军基本都是只能固守城堡寨栅,主动出击已几无可能。”曲环说到这里已是颇为感概。“安史范阳起兵虽败,但朝廷姑息养jian,遗孽盘踞河朔,东北马政从此也废。河北叛兵依靠城傍杂胡为作战主力,又有牧场之利,骑兵远胜中原诸军,逐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了。” “曲将军,难道这步卒之阵,就真的胜不过骑兵?” “不然。我大唐步军的陌刀阵,便是专为克制骑兵而设。以陌刀手三排为阵,错落而列,轮番进击,人马皆碎。但陌刀刀刃太利,造价昂贵,极易损伤,又不易保养,训练阵型也颇化时日啊。” “真是万事有利则有弊……”郭德罡的小脑袋又开始动了起来。他记得早年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戚继光还是俞大猷曾经用过车阵来对付蒙古骑兵,只是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看来,要克制骑兵,只能依靠火yao武器了。郭德罡记得唐时似乎火yao已经用于军用,但他又不是很确定:“我军中可有火yao?” “火yao?你要火yao干什么?” “真的有火yao啊!”郭德罡非常兴奋,但很快他就再次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境地,因为曲环叫来了一位医官。 “中侯你看,这便是火yao了。”医官拿出一个竹筒,倒出一些黑乎乎的粉末,硫磺味道很足。 “医官,你用此物做何用?” “中侯有所不知,军中士兵若是受了刀箭创伤或是生了癣,以此药敷于创口引火,便可消毒,愈合也更快些。”医官回道。 郭德罡不禁回想起前世香港枪战片里常有的杀手受伤后把钳子自己体内的弹头取出,再用子弹里的火yao倒在伤口上代替缝合的情景,原来这个办法是我国的医学传统……暴敛天物,暴敛天物啊! “这火yao是以什么方子配制?” “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都磨成末,拌匀。” “医官,你可以试试用木炭代替马兜铃,再将方子配成一硫二硝三木炭。配的时候,先把木炭和硫磺慢慢压碎,再把硝溶进水中,掺入混好的木炭和硫,用石滚子或者大榔头慢慢压碎混好。” “那干了以后岂不是结块?” “结块以后再慢慢打散,变成小粒,混上石墨粉过筛,留下小米般均匀大小的颗粒便可,我要此物有大用场……哇哈哈哈。”郭德罡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万炮齐鸣的场景,不由得仰天狂笑。 “小郭中侯这是怎么了?”曲环和医官都有些纳闷,不过想到了凡是有天才之人,大半都是神经病的常识,他们也就释然了。 在郭德罡忙着把火yao、枪炮的研发任务记录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的时侯,已有斥候前来向曲环报信,充当右军走在最前的的宣武兵,和淄青外围游骑发生了遭遇,抓到了活口。这活口却非是王温与信都崇庆的手下,而是淄青大将石隐金的手下。 “可知石隐金有多少兵?”曲环问那前来报信的斥候。 “据那游骑说有万人,现在驻扎在七里沟泗水桥东。”斥候回道。 “好,来人,给赏,你且先回刘使君处复命,顺便请他前来商议。”曲环随即又找来一名牙兵,派他去后面的朔方军中请唐朝臣过来商讨计策。 …… 这边厢朝廷诸军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那徐州城南的魏博淄青军大营之中,此时正在争吵。 “石隐金你驻军在泗水以东是何居心?要看我等的好戏么?”信都崇庆对石隐金的这种明显见机不妙就要跑路的做派很是不满。 “信都将军莫要生气,我淄青援兵连夜赶路,的确需要休息。况且徐州城三面环水,西南又有山地,你看着现在大营所在,西面临山,东面临水,不过里许宽一个路口,王将军和你的两万兵,已是塞得满满当当,我渡过河来,又如何摆得开?”石隐金不急不缓,抿了口茶水说道。 “信都将军,你此言就颇有些诛心之论了。且不说我家主公派石将军前来助战,已是颇为义气,如果石将军要求自保,他大可在路上再磨蹭几日,等到徐州战局已定再做打算不迟,又何必连夜从兖州赶来?”王温说道。 “那好,你们淄青兵若真有诚意,便与我魏博健儿换防,我去桥东,你们来桥西便是。”信都崇庆倒也干脆,大马金刀亮出条件,只待淄青二将还价。 “不如这样,两位将军均是久战疲惫之师,我的兵现在锐气尚足,尚可一战。我的一万兵先移防徐州城下,二位可去河东整军,待得宣武神策诸军前来,他们必然仗着来势直攻大营,到时我在前方顶住,二位领兵过桥拦腰截击,将他们一截两端,岂不妙哉!”
“如此也好,就拜托石将军了!”王温也存了自保的心思,看到石隐金这个冤大头愿意前去送死,自然是乐观其成。 “行,那就这么办!”信都崇庆见目的达到便不久留,马上出去部署调动了。 “匹夫……”淄青二将自是恨得牙根痒痒。 …… 却说曲环三人商定,既然敌人援军亦已到达,便不宜急攻,当晚便在任山脚下扎营。期间斥候纷纷来报,说是徐州叛军异动,刘洽直以为淄青军要来夜袭,曲环与唐朝臣却道不然。不过诸军也是加强戒备,轮番宿卫,待的天明,才知道是信都崇庆带着魏博兵连夜换防,已是移军七里沟桥东。 “难道叛军要跑?”刘洽很是恼火,盖因之前李纳纵淄青兵大掠宋州,刘洽损失惨重,颇有些想要在徐州找回场子来的意思。 “刘使君要是想报仇,便还请去打头阵吧!您手脚快,我们抢不过您!”唐朝臣对刘洽自是冷嘲热讽。 “朝臣,不就是件皮袍……”曲环见情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头阵就头阵!我就不信,我宣武军精兵强将,还比不过你的叫花子兵!”刘洽怒气冲冲,回本阵去也。 “宣武军骄惰,明日肯定要吃亏,朝臣误我啊”曲环很是担忧。 “不妨,只有让叛军吃到甜头,才能拖住他们。如果明天大胜,泗东的信都崇庆和王温必然逃跑,这样徐州之围虽解,斩获却不会很多。”唐朝臣胸有成竹。 “那明日如果刘使君大败呢?”曲环还是不大放心。 “大败倒也不会,到时你我二军殿后,尽管耻笑宣武军,他们必然要争个面子。” “但愿如此吧……” …… “宗元,你说人生在世,是不是如梦一场啊……”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李愬你干嘛打我的头!” 建中二年十一月初五的清晨,郭德罡亲身参与的第一场战争,以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拉开了帷幕。他骑着南诏小马立在大营之中,注视着初冬冷风中无数马蹄掀起的尘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冰冷的呼吸,那呼吸如刀锋,割裂了在蹄声中颤抖的空气。 【注1】任山在今铜山县三堡镇,至今仍有唐代古道遗存。 【注2】战马食量的记载,来自《中国骑兵》。 【注3】此火yao配方来自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清虚子撰写的《铅汞甲庚至宝集成》卷二之中,称“伏火矾法”。《本草纲目》中,则提到火yao能治疮癣、杀虫,辟湿气、瘟疫。 【注4】今天临时有事,4点才回到家,请大家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