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善恶分际登高崖1
宛都城外,无名小山。 年前连续下了几日的雪,山顶积着厚厚的一层,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禽鸟么都躲在自己的窝巢里,四下里杳无踪迹。偶尔一阵大风吹过,吹起一片浮雪,如同天女散花般弥漫空中又潇潇洒洒地落下。 远处一黑一灰两道身影如疾鸟掠林般飞奔而来,眨眼间已至山顶。只见那黑袍男子拂袖一挥,地上的积雪顿时一空露出一大片土地,而两人的面前仍然还留着了一个规整的白色方块,竟是那积雪压制而成,上面纵横交错地切割了几十条直线,赫然形成了一个棋盘。 灰衣男子有些不解地看着黑袍男子,黑袍男子已经坐了下来,缓缓说道:“复原一下你的局。” 灰衣男子一怔,立马在他的对面坐下。 那棋盘虽是积雪压成,两人席地而坐之后,那棋盘面还在两人头顶之上,视线受阻,自是需要感知和记忆棋局才能下好这盘棋。 灰衣男子此时已然明白黑袍男子是要考验自己一番,于是收敛心神认真地感知起棋盘来。 那黑袍老者似乎没动作,只见棋盘上的一角上某处已经凹陷了一个圆点,除此之外整个棋盘没有丝毫损坏。 灰衣男子自觉如此对弈颇有难度,又不愿用低劣的手法去占便宜,略一思衬已经想好了对策,刹那间他身后的积雪漫天飞舞,如同一条蛟龙飞向他面前。这蛟龙在他面前盘旋片刻随即消失,而这时他面前地上已经多了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棋子。 黑袍男子对着他微微点头,灰衣男子笑着致意,轻轻“啪”地一声他也下了一子,落在了原先那子对面的一角上。 如此来往,两人下得极快,转眼间棋盘上已是密密麻麻一片凹凸。 黑袍男子此时淡淡地说道:“再加点难度。”刹那间他背后的积雪也飘舞起来,如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围着棋盘转,不一会儿棋盘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眼见那凹凸的棋子就要被覆盖,两人下得更加快了起来,那白蝴蝶始终不紧不慢地飘洒着雪花。 没多久,灰衣男子起身行礼道:“尊上,我输了。我也知道那个局的错漏在哪里了?” 黑袍男子也起身负手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一局未完就能领悟。年轻的时候,我比你还有所不如。” “是我疏忽了,那局棋最大的变数其实是他们自己,那些人的攻击和我点的火才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如此本末倒置,安能不败。” 沉默了好久,黑袍男子似乎在回忆往事,这才叹道:“是啊。对熟悉的东西,人往往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往往也就不够重视,结果反而才是致命一击的地方。” “多谢尊上教诲。我必铭记于心。” “今年注定是血流成河、刀戈不止的一年了。你也要小心。” “尊上,我会注意的。大年初一就敢砍两百多颗脑袋啊,我真是不敢想象他会有这么狠。我总以为这么多年他养尊处优惯了,怕是不会轻易见血的。” “你又忘了他是武道出身。当年还亲自披甲上阵浴血奋战攻下了不少城池。” “是的,果然是越熟悉越容易疏忽。尊上,我以后一定小心。” “走吧。出来的太久了。” 片刻间,两人已经消失在山路之中,只有山顶留着那盘残棋还证明此间刚刚还有人来过。 天牢。 这是一个历来被关押重犯的地方,守卫森严不说,牢房往往也建在地下,阴冷潮湿,角落里堆积着久不清理的陈年旧物,加上吃喝泼洒出来的残渍,更有那些肮脏的排泄物,使得整个天牢到处弥漫着一股腐霉酸臭的恶心味道。在这样一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连狱卒们都不愿意多呆,更不用说其他达官贵人们。 夜渐渐深了,寒气凛冽,狱卒们都围在入口处,烤着炉子,喝着小酒吃点小菜,乐淘淘又昏昏欲睡。 “谁?”外面的守卫发出了喝声,应是有人造访这个地方。 “参见……”守卫们说了两个字就已经住了口,看来是有大人物到访。 果不其然,一会儿,牢头跨了进来,后面是守卫首领带着几个守卫。 “值夜时间还喝酒!出去出去!赶紧出去。动作快点。”牢头进来就是一通呵斥,连拉带踹地将几个值夜的狱卒赶出去,另一边揣着笑脸向守卫首领介绍道:“那人就在里面,乙五号房。照您的吩咐,单独关押。手脚都用木质粗的精钢镣铐锁上了,连琵琶骨也穿了链条。绝对的安全。” 那守卫首领和那几个守卫四处查看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拉着牢头一起出去,偌大的监牢再无一个侍卫。 接着,一个披着白色皮裘的男子走了下来,头上罩着兜帽,整个脸都藏在黑暗中。他一进来就停住了脚步,嗅了嗅气味似乎不愿再走下来,一会儿他从手上捋下一串黄色手串,将它放在口鼻处,吸了口气快步向辨别好的那间房间走去。 牢房里的其他犯人见有人来访,顿时纷纷叫喊起来。 “大人,小人冤枉啊!” “冤枉啊,大人,我是被吴田德那个狗贼诬陷的!” “大人,告诉那个狗皇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青天大老爷,这边,这边,我有天大的冤屈!” 白裘男子一会就消失,走入了那间用砖石与外面隔绝的牢房里。 牢头探了探脑袋,见状立马骂道:“叫什么叫!再乱喊乱叫,明早晚一个时辰开饭,量减半。” 犯人再叫喊几声,终究安静下来,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乙五号房内。 “狄远,你个狗贼,你不得好死!” “大人,大人,你告诉陛下,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陛下,陛下,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告诉你,我不是狄远,我不是狄远,哈哈哈。” “……” 白裘男子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近前去,脱下兜帽,从怀中拿出一颗夜明珠,瞬时整间牢房已如同白昼。 “陛下,陛下,你来了!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 “陛下,我就知道,你相信我是冤枉的,对不对。”
“哈哈哈,你们这些狗贼,这些天这么折磨过,我让陛下砍了你们的头。” 白裘男子自然是炎武皇帝朱元,他当时看着那十几份奏折就隐隐觉得有些问题,因为那些奏折上书时间不同,说的事情不同,但放在一起就是狄远意图谋反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破绽,试想一个要谋反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漏洞被那么多的人发觉,那还怎么行事。但是有太子收集的证据,有苏含和中书阁收集的罪状,这事就不得不办。更何况,那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也正是群情汹涌的主要原因之一,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处理是不行的。但那股隐隐有人在背后cao纵的感觉和朝堂上狄远的异样表现,终究让他下定决心来此一趟问问。何况想到这么多年的感情和当时开创基业时的功劳以及后来的功绩,没有让他立即下令处死狄远,因为这样的朋友杀一个就是少一个。 “狄远……”白裘男子从记忆中恍回神来。 “我不是狄远,我不是狄远……”狄远像是被针刺一样,反应剧烈,拉动着那些镣铐,叮当作响。 “哦?你刚才在朝堂上也是这么说。” “是的,陛下,我不是狄远。我叫陈谷年,流泽国建安郡闽县人。” “陈谷年?”朱元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喃喃自语着似乎在回想有什么相关的记忆。“建安郡闽县?” “是的,陛下。我爹叫陈六福,我娘是当地县丞的女儿名叫田馨。” 朱元听着他说的煞有其事,终于缓缓说道:“姑且当你就是这个陈谷年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谢陛下信任。我这就道来。狄远那小子本名叫陈桂,桂花的桂,她娘是个渔家女……” “就这样,他自己改名换姓不说,还逼着我当他的替身,不然他就要杀掉我的妻儿,还要杀掉我老家的父母亲朋。狄远这个恶棍,简直凶残恶毒无比……” 朱元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道:“你们确实很像,朕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出哪里有些不同。而且你们平时的说话语气神情、动作举止、爱好都基本一致。” “因为他有时候逼着我学他的一些举止,有时候他学着我的一些特质,而且又请医生给我们的外貌上动了很多次手脚。日子一久,自然差别越来越少。” “原来如此,难怪那几年他经常脸上有恶疾。原来这么早就在谋划这些事,亏朕这么多年来对他一直信任有佳。”朱元有些气愤地说着,忽然又道:“那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想着找机会逃跑或者找人求救?” 看着陈谷年面有惭色的样子,朱元已经想到,说道:“那些狄远的小妾们都是你享受的,孩子也是你的?难怪,难怪。你享受的多,自然应该想到日后会有偿还一笔大债的时候。” “狄远这个狗贼,可恶之极。每次那些女的,白天远远看到的时候都是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可晚上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我猜,他自己的也有不少,孩子也应该有好几个。陛下,不如把他们通通抓起来杀掉,以绝后患。”陈谷年咬牙切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