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诚意

    老人身形枯瘦，旁若无人地在那里清扫着落叶，每次挥动扫帚仿佛都很吃力。过了很久，他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环顾竹林外的群雄，平淡的话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今年来的人好像有点少啊！”

    等候已久的众人顿时刷的一下子全都跪成一片，伏在地上恭谨地齐声道：“晚辈见过十先生！”

    便是萧炎、萧晨这些威名赫赫的南北榜强者，也早就都坠落云端，恭敬地拜倒在老人的面前问安。站在人群中的阿飞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旁的白薰儿猛地一把拽倒，跟着众人一起跪了下来。

    阿飞低着头，悄悄地问白薰儿：“这个十先生是剑阁的人？”

    白薰儿侧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他这个白痴问题有些不耐烦：“废话！从竹林里走出来的老者，能是外人吗？他就是剑圣座下的第十位弟子，世称十先生！”

    阿飞闻言，身体微微一颤，顿时把头压得更低了几分。

    山呼海啸般的问安声在竹林外响起，老人面色平静，淡淡地道：“老夫又不是师尊他老人家，受不起诸位这等大礼！我的时间并不多，大家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纷纷爬了起来，俯首听候十先生垂训。黑压压站成一片的竹林外鸦雀无声。

    十先生默默走到道旁那块毫不起眼地枯石前，深深躬身长拜，这才抬起头，背对着身后众人，负手而立，矍铄的目光眺望向青葱一片的竹海深处。

    “规矩虽然大家早就了然于胸，但我还是要例行公事，有些话还得再跟你们讲一遍。当年师尊他老人家在恒河传道论剑时，曾对在座诸弟子如是说道，‘老子虽是圣人，但也得吃饭睡觉，也得花钱。你们这些俗人像狗一样跪在老子面前，我眼里却从未把你们看作可怜乞讨的叫花子。别说让老子教你们修剑，即便是想见老子一面，怎么着不得先掏出点本钱来意思意思？至于怎么个意思法，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十先生娓娓而谈，面色谦恭地高声诵读着那位万古圣人的字字真言，认真地把它转述给俗世信众，生怕说错其中的任何一个字。而前来朝圣的所有强者也都虔诚地躬身聆听着圣人的教诲，虽然早先他们曾在此地听过很多年、很多遍，仍旧不厌其烦。

    阿飞却是第一次前来朝圣，之前从未听说过剑圣的这段“精辟”论断，心里甚觉新鲜。他在人群中静静聆听着十先生的教诲，当听到被万世奉若神明的剑圣前辈居然以老子自称时，他便觉得莫名有些好笑。万古剑圣，原来竟是个不修边幅的性情中人。

    而当十先生神情肃穆地讲到“意思意思”时，阿飞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笑意，扑哧一声纵情大笑起来！

    众人静心聆听之际，竹林外万籁皆寂，阿飞这道毫无遮拦的开怀笑声在人群中骤然响起，犹如炸裂的晴天霹雳，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嘲讽，愤怒，甚至夹杂着几分对阿飞的莫名敬佩！

    大家都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捧腹大笑的阿飞，心里暗道，这青年真是不知死活，竟然敢当众嘲笑旷古绝今的圣人！

    跪在阿飞一旁的白薰儿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地抽了阿飞一耳光，面色苍白地道：“你这个疯子！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阿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错愕地捂着火辣辣生疼的脸颊，感受到众人的炽热眼神，有些无辜地说道：“我知道这样有些不太礼貌。但剑圣前辈的话确实挺好笑啊！这哪里是在试探信徒的诚意，根本就是敲诈别人的财物嘛！”

    光天化日之下，在剑阁门前当众嘲笑剑圣，并且直斥剑圣是在敲诈财物，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径竟然还只是被轻描淡写地说成“有些不太礼貌”，这小子何其无法无天！

    剑圣贵为剑道独尊，剑阁也被奉为天下剑修心目中的剑道圣地。阿飞说出这几句话的嗓门并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所有强者的耳中，顿时掀起了一片嘈杂的喧哗声。

    所有人脸色勃然骤变，几乎同时立即把视线转向了另一侧的十先生。一向尊师重道的十先生，究竟会施展怎样恐怖的手段来惩罚这个公然挑战师尊尊严的无知小儿，才能发泄他心头的雷霆之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十先生沧桑的面容上并未掀起太大的情绪波澜，他的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飞，凝滞了片刻，才悠悠地启齿说道：“很好笑吗？”

    阿飞目光微凝，一时没有读懂老人话中的意味。此刻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唐突，沉吟半天，在众人的注视下惶恐地道：“晚辈实在无意冒犯剑圣前辈，只是觉得他老人家说话确实比较风趣。因为好笑，所以想笑。因为想笑，所以笑，仅此而已。”

    本来是一段很风趣的闲话，却被一群严肃的人奉若圭臬，完完本本地流传世人以供瞻仰，这才是真正好笑的笑话。

    即便是萧炎这样心性和定力极佳的武皇强者，听到阿飞这番回答，脸色也不由微变，急忙望向十先生。

    十先生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嘴角的肌rou若隐若现地抽动着，仔细地端详着阿飞，话音竟是出奇的温和。

    “年轻人，想笑和能笑是两码事，就如你想进剑阁和能进剑阁一样。你敢笑，是因为你有胆量。你要想能进剑阁，那就得按照师尊的规矩来，就得有诚意。你说得没错，剑阁就是要敲诈你，愿者上钩。你请便！”

    十先生的话音很轻，轻得让人听不出丝毫责备和愤怒的意味在里头。但同时，他的话又很硬气，明确表达出了剑阁的态度。就算我想敲诈你，你又能怎么样？是你在求我让你进剑阁修行，而不是我在求你！

    所有人都听出了十先生的言外之意。“你请便”三个字分明是在说，念在阿飞年少无知，这件事剑阁就网开一面，不予追究。阿飞若是不服气，可以立即离开，不会有人阻拦。

    阿飞顿时语塞。这段话鞭辟入里，毫无破绽。事已至此，他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因为自己的率性而为捅出天大的篓子。

    “小伙子，算你走运。如果今天走出剑阁的是十一先生，那么我敢担保，你现在绝对早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听到何足道在心间的戏谑之语，阿飞悻悻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十先生并不想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身上耗费过多的时间。他转过头淡淡扫了一眼在场的众多强者，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与剑阁招生的考试。师尊的交代我已经说清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你们每个人视自身的条件和能力决定，将自己上贡的宝物投入到这副卷轴里。这卷轴乃是圣物，能够自动考察你们的诚意。若是它觉得你的诚意够了，会自动在卷轴上显现出你的名讳。若是它觉得你的诚意不够，那么你就不会获得参加后面考试的资格！”

    说罢，他左手轻轻一扬，一道耀眼的华光立即从他的袍袖中激射而出，凝滞在众人头顶的虚空上。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副巨大的卷轴在云端缓缓展开，散发着神圣的气息。洁白的卷轴上空无一物，等待着参试的剑修们用自己的诚意在上面留下名号。

    十先生的沧桑话语再次在大家的耳畔悠悠响起。

    “有句话要提醒你们一下，并不是说只要你们奉上的是非常珍稀的宝物，就能体现出你们想进入剑阁修行的诚意。同样是一部地阶道技，在寻常人手里弥补珍贵，足以能够体现出他们的诚意；然而对于踏入道意境界的武皇强者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诚意可言。总之一句话，大家量力而行，卷轴自有灵性，自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评定。现在，你们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