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北榜上，群雄尽出（二）
瞎子的身形佝偻，步伐很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但他手里那根细长的木杖却又总能准确地避开地面上的小坑和石子，探到他面前的路上。落地以后，他徐徐从人群中笃定地向前走着，由于太慢，以至于没有人意识到，他走的是一条笔直的线，直直地通向不远处的阿飞和白薰儿二人。 阿飞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同样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他无法确定这个瞎子的目标是自己还是白薰儿，但他知道，只有经过长时间的蓄势准备，自己才有一丝希望能接下一位修罗强者的无差别攻击。 袖子里的剑，已悄然探出一丝幽幽的黑芒。 白薰儿的忧虑更甚，怯怯地道：“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明明就在我眼前，但我的神念却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恰恰相反，我们已经被他的剑死死锁定，再也无法逃脱。” 她紧张地盯着瞎子手里的那根长杖。那就是一柄藏锋已久的剑。 周围的人，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瞎子的身形越来越近。 图穷匕首见。瞎子与二人终于正面相对，然后停下了脚步。 阿飞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在被慢慢消磨掉，于是索性问道：“你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她？” 瞎子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没人知道他若睁眼会是多么狰狞。他的嗓音很厚，有些沙哑。“你们俩。” 他的回答很简短。阿飞和白薰儿俱是一惊，彼此深深地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更像是一种暗号，他们的意见默契地达成一致，要联手接下瞎子的这一剑。 一片静默中，瞎子的左手缓缓上移，手心朝内紧握住了长杖的上端。这是在拔剑。 阿飞袖中的剑已经在低低嗡鸣，酝酿着它的最强一击。白薰儿似乎什么都没做，但阿飞能感受到，她身畔所有的空气都已经停滞了流动，整片空间仿佛都已凝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远处天际陡起一声嘹亮的鸣啸，划破虚空，袅袅传来！ 瞎子的眉头微微一皱，薰儿的嘴角轻轻一扬。整个局面立时发生了改变。而周围的众人兀自浑然不知，自顾休憩。只有几个看破了这个局的强者依旧冷眼旁观着，置身事外。 瞎子的杖中剑尚未出鞘，虚空中一道豪光便从天暴落，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蓦然出现在了三人中间的空地中，打破了对峙的局势。 瞎子的眉头这次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确定了这人的身份，并且确定了以这人的速度确实来得及。 而白薰儿早已笑逐颜开，朝着背对自己的高大青年甜甜地喊了一声：“哥！” 她现在可以放心，自己绝对安全了。阿飞见状，心头一松。 火速赶来的这个青年漠然看着面前的瞎子，左脚微移，岔开一定的距离，淡淡地说道：“极光剑道，你们两个人接不下！”这句话其实是对背后的阿飞说的。 白薰儿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他就是极光修罗，天残？” 青年没有回答白薰儿的话，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瞎子身上。 瞎子轻吐一口浊气，松开了握住杖剑剑柄的左手，喑哑地道：“你一来，战机便已失。剑阁门前，谁也没有资格舞剑弄戈，改日再战吧！”说罢，他转过身，步履艰难地缓缓走向了远处。 强敌退却，青年这才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与白薰儿并肩而立的阿飞，问道：“你是薰儿的朋友？” 阿飞平静地看着这个面色冷峻的美貌青年，心里迟疑，他与白薰儿总共才见过两面，能算是朋友吗？未及回答，白薰儿却兴高采烈地抢先答道：“是的，他叫云飞！哥，他的剑道天赋可是不浅哦！” 青年没有说话，神念微动，显然洞察了阿飞可怜的武魂修为，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不过，看到薰儿的开心神情，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负手走开了。 薰儿的小脸蛋泛着红润的光泽，心情莫名晴朗，骄傲地道：“他是我哥，白荀，在云海八大公子中排行第四，封号尘修罗。他平素就是冷冰冰的脾气，你别介意！” 云海八大公子，又是一方人物！阿飞若无其事地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暗道，你有个实力这么恐怖的哥哥，我哪里敢介意！看眼前的情势，参试的强者越来越多了！ “刚才那个瞎子，你认识吗？” “久闻其名，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叫天残，是个赏金猎人，据说天生失明，封号极光修罗，是极光剑道的传人。他出剑如光，璀璨夺目，常人莫敢直视，再加上如光般的神速，拔剑与收鞘都在一息之间，见血封喉，凭咱们俩无法接下他的光速斩击！” 赏金猎人，听到这四个字，阿飞心里油然而生出一阵深深的恐惧。 他暗暗平复下波涛汹涌的心情，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跟你哥都是来参加剑阁的招徒考试的吗？” “嗯，我之前跟你讲过白家先祖的事情，如果连成为剑圣门徒的资格都没有，又谈何超越剑圣！我哥魂剑双修，前些年来试过几次，都失败了。我今年才有资格外出修行，这还是第一参加招徒考试！”薰儿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正说话间，尖锐的破虚之声再次剧烈响起。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风驰电掣而来，映入大家眼帘中。 胖者皮肤白皙，手里拿着一颗熟透的西红柿，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着，鲜红的汁液不断流下，渗得胸前衣襟一片通红。吃完一颗，他便从纳戒里再去吃一颗，仿佛永远都吃不腻。 瘦子年纪偏大，慵懒地倒倚在一头枯瘦如柴的毛驴上，百无聊赖地抚摸着毛驴的脊背，似乎是在给它找虱子。偶尔他也会从腰间取出酒葫芦，沉醉地啜饮几口，牙疼似的胡乱哼几声小曲。 二人联袂而至，却是如此格格不入，众人心头俱是一笑。但是，他们却都不敢笑出声来，威名赫赫的胖瘦修罗，天下谁人不知！ “遮天修罗叶凡，九星修罗叶辰，他们都是皓月榜上声名煊赫的绝顶强者。他们虽然样貌确实好笑点，但杀人手段却一点都不好笑！尤其是那个胖子叶凡，剑下不知死过多少冤鬼！”白薰儿生怕阿飞不知，耐心地在一旁介绍着。 叶凡和叶辰二修罗正悠闲地降至半空，头顶的苍穹上遽然响起一声暴躁如雷的咆哮声。 “就凭你们这两个废物，也敢在这里装腔作势！赶紧滚吧，今天有老子在，剑圣门徒就没你们的份儿！” 他二人脸色顿时剧变，哪里还敢慢慢腾腾，火速降落在地，跑到人群中藏了起来。 阿飞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头通身火红的妖兽背上，呼啸而来。周遭的空气仿佛被这头云麟兽呼出的炽烈气息点燃，翻动着guntang的热浪，整片空间的气温随之陡然升高。 阿飞眼神微眯，他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蛮荒剑皇纪宁，性情暴烈，嗜杀成性，曾手掌蛮荒剑在蛮荒妖界疯狂猎杀了整整十年，以杀证道，问道武皇，在洛水镇长大的他又怎会不知蛮荒剑皇的威名！ 纪宁一到，原本还停留在虚空的荆狩等强者再也不敢高高在上，全都臣服于他的yin威，悻悻地俯首行礼。 纪宁扫视了一眼下方的众人，摸着自己粗硬的胡茬，骂骂咧咧地道：“妈的！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没落了，今年前来朝圣的全是一群杂碎，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不就是二十几年没有收徒吗？世人就都心灰意冷，不敢再来尝试了！” 下方的众人唯唯诺诺地听着纪宁的污言秽语，哪里敢去顶撞，心里却都默默地骂道，你就算来了又怎样，像你这样的粗莽大汉，根本没有资格拜入剑圣门下！ 纪宁意犹未尽，正欲再痛快地叫骂几声，心头猛然一震，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紫气缭绕的巨大剑影骤然从天而降，蕴涵着生生不息的紫府真元，迎面砸向他的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岂容他多做犹豫，他二话不说，双手各自凝二指为剑，体内真气暴涨，随着他大手一挥，剧烈地喷薄而出，幻化成两柄充斥着蛮荒兽族气息的恐怖气剑，逆流而上，疯狂地斩向居高临下的巨大紫剑！ 虚空中旋即骤然播散开来一道道潮水般汹涌的元气冲击波。三剑相撞，纪宁硬是没能接下云中强者的紫剑一击，被震得元神激荡，从云麟兽背上跌落下来。 一道猖狂的长笑声从云端猝然传来，夹杂着偷袭得逞后的得意忘形，让人毛骨悚然。 “我真搞不懂，像你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区区下位皇，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凄厉的嗓音未落，一道身影飘然而下，瞬间落到了云麟兽的背上。那是一个肩披阴阳大氅的中年人，瘦削的面庞上正充斥着阴冷的笑容，嘲讽地俯瞰着摔落在地上的纪宁。 “长生剑皇，萧晨！”纪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狠狠地擦掉嘴角渗出的一丝鲜血，眼眸里迸发出暴怒的寒芒。然而他却并未发作，嘴里嗫嚅着，骂骂咧咧地走到了竹海的边缘，不再理会。 他毕竟还只是下位皇，而萧晨早就步入中位皇。没有实力，何谈尊严！ 曜日南榜榜魁，九州域南皇之首，一向阴险诡诈的长生剑皇萧晨一到，整个场面顿时变得寂静了许多。有些本来还对剑圣门徒抱有一丝希望的强者，心里不由叹息，悄然死心，不敢再痴心妄想。 强者求师，弱者朝圣。历代皆是如此。 寂静之中，云外一道清灵的笛声婉转飘来，清音袭袭，宛如天籁，令全场人心生向往，纷纷极目望去。 “纪宁的话说得没错。世人只知嘴上天天挂着‘道心坚韧’四字，真有勇气敢前来自取失败的强者又有多少！这些年，魂修兴盛，剑道日颓。不是剑阁冷了天下人修剑的心，而是咱们怯懦得越来越让人家看不上眼了！” 清风徐来，波澜不惊，一道清秀的身形从云端悠悠漫步，从容而至。这是一个不怒而威的青年男子，浓眉的剑眉下面，一双深邃的眼眸淡淡地环顾着下方的众人，泛着若隐若现的火红精芒。 他的话音很轻，飘到众人的耳朵里，却是如此坚定，磁性的嗓音里散发出不容置疑的魅力。 阿飞凝视着这个青年，心里慢慢咀嚼着他话中的深意。道心坚韧四字，谈何容易！这人说得很有道理，若是仅仅因为尝试失败几次，就不敢再来参试，连瞻仰心中圣地的勇气都丧失掉，那么，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能让天下众多魂修看得上眼，更不用说剑道独尊的剑阁了！ 何足道的声音在阿飞心间响起，话音中充斥着莫名的落寞：“此人名叫萧炎，封号焚剑皇，修为在中位皇巅峰。今年前来参试和朝圣的人确实很少，剑道式微，势头早已渐渐显露出来。这并不是某个人的过错，而是整个时代的潮流，天意如此。我这个剑揭谛一死，星罗大陆上从此就再也没有能够振臂高呼的剑道强者了！” 虚空中，萧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晨，漠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剑道圣地，不容亵渎。某些心术不正的人就算来了又有何用，只不过是在剑阁面前丢咱们这个时代的脸罢了！” 一脸谄笑的萧晨听到萧炎的话，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阴冷地道：“很好！竹海之内，咱们走着瞧！” 萧炎之后，又有很多九州南北榜上有名的剑道强者纷至沓来，齐聚一堂。他们保持着强者应有的高傲和矜持，各自独立一处，静候剑阁门人的现身。 阿飞和白薰儿二人却是有说有笑地坐在一隅攀谈着，不亦乐乎。 白薰儿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晶莹汗珠，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渐升的太阳，说道：“云飞，差不多快要开始了。待会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阿飞微怔，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摇头道：“不用了！我要凭自己的努力进剑阁！” 白薰儿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笑了笑，正欲再详加解释，就听间一道苍老雄浑的嗓音骤然响起，倏然打破了竹林外保持的沉寂。 “你们每年都来，害得老夫每年都得出来走一遭！”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震，所有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转了过去，望向从竹海内蜿蜒而出的那条羊肠小道上。 只见一个手拿大扫帚的白发老者，身穿褐色麻衣，不知从何时悄然出现，认真地扫清着道路石板上散落一地的泛黄竹叶，在所有强者的注视下，恍若未知，缓缓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