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缘起，风来
“阁下有何贵干？” 洛如风眸光似水，冷冰冰地盯着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眼底冷意尽显。 来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一袭白衣，一柄长剑，显然是名剑修。 “贵干谈不上，适才店老板说今天已经没有好酒了。我还真不信，明明嗅到浓郁的酒香，干嘛非要说没有呢！不知道这位少爷可否介意赐饮几杯？” 这人双手胸前一揖，算是问礼。 原来是来蹭酒的。见对方仪表不俗，又是店里客人，阿飞赶忙起身相让，想要邀对方同席共饮，却被洛如风骤然阻止。 “索饮倒也无妨。不过既然你都开口说不是白喝，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这样吧，借剑一观即可！”说罢，他生硬地将手朝着这人伸了出来。 众所周知，世间善用剑者多视剑如命，只有在迎敌对阵时才肯出剑，饮血方归，更不用说把它当作玩物、随随便便借给陌生人观看。对剑修而言，这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洛如风这是摆明了想拒绝对方坐下来一起喝酒。 未曾料想，此人竟然毫不在意，信手就把剑抛到洛如风的怀里，然后径自走到桌前坐下，抱起酒坛往嘴里猛灌起来，全然不顾傻傻怔在那里的两个少年。 洛如风和阿飞二人满腹狐疑，端详着剑柄上那颗硕大的绿宝石，缓缓地将剑拔出了剑鞘。 刹那之间，二人顿时感觉到，天地间的浩瀚元气在此刻骤然暴起，夹杂着风雷之势滚滚而来，循着古剑上泛起乳白色淡淡光辉的古老符纹汹涌而入，缓缓湮没在其中。与此同时，阿飞握紧剑柄的手突然急速颤抖起来，这剑在剧烈地嗡鸣！ 此刻，整柄剑已不似初时那般古拙，剑身上下散发着灵动清冽的盎然剑意，透人心脾！ 二人呆呆地捧着剑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剑身才开始渐渐沉寂下来，恢复了它最初的古拙模样，静谧地躺在阿飞的手上。阿飞转过头去，凝重地打量着正在一边海饮的白衣剑修，沉吟片刻，朗然问道：“请教剑名，品级。” 那人头也不回，用手抓起桌上的rou食狼吞虎咽地直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道：“剑名，【易】，无上神兵。” 当对方说出无上神兵这四个字的时候，阿飞顿时呆若木鸡，怔在了那里。他常年游走于杯盏车马之间，听惯江湖传闻，又怎会不知，这无上神兵是何种层次的灵器！ 铸器师因为自身技术、锻造材料、铸造方式等各方面的条件差异，会铸造出很多品质参差不齐的灵器。这些灵器大致可以划分成六层品级，分别为良品，天威，巨阙，帝兵，神兵，无上神兵。等级为帝兵的灵器，便已经是整个铸器界顶尖的器师巨匠铸造的优秀作品，威力超群，挥动起来有摧枯拉朽之势。 而雄踞在灵器榜榜首的无上神兵，则并非是由人力铸成，自然而生，自然而灭。世间武修中，每当有一位强者一夕顿悟、成就独一无二的圆满道意时，便会有与之相对应的无上神兵出世。从此，在世间，此道在，则此器存；此道陨，则此器崩！ 据说每当无上神兵出世之时，天地间就会风云剧变，山河动荡，日月昏沉，黯淡无光！ 有些无上神兵往往并不一定出现在悟道之人身边，而是在其方圆百里之内。因此，很多至尊强者往往都为了争夺一件无上神兵而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野。而眼前的这柄剑，就是这样一件灵器！ 那么，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白衣剑修，肯定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大能人物了！ 洛如风自然不知晓这许多，不过他看阿飞那魂儿都给惊出来的表情，也能隐隐猜到，此人大有来头。 阿飞回过神来，慌忙给那个剑修行礼：“晚辈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出口不逊，还望前辈大人大量，宽恕我等有眼无珠！”说完，他赶忙悄悄扯了扯如风的衣襟。 洛如风也不胆怯，直直地盯着狼吞虎咽的剑修，振振有词地道：“你喝酒，我看剑，咱们两不相欠。洛家小子洛如风，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刚等他说完，就白着眼喊了起来：“前辈个屁，我只不过是个跑来蹭酒的酒鬼，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要是再在这里唧唧歪歪，我可是要全部喝光了啊！还不赶紧过来一起喝，愣在那里干什么！” 还真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二人赶忙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剑放回他的手边，然后捧起酒坛站在一旁，给他倒酒。 “前辈此行可是要去蛮荒森林狩猎妖兽？还是另有要事呢？”阿飞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几大碗酒下肚，剑修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你问我来干嘛？我知道最近这里热闹，本来我是不喜欢来凑这个热闹的，碍于故人情面，只好照旧来走一趟，办几件俗事。对了，本来还打算去喝你这小子的成人礼喜酒，今天既然在这里相遇，索性就算是提前喝了。你回去就说，老何来过了，酒也喝过了，我也就不去叨扰你们一大家人了！”边说边笑眯眯地看向洛如风。 汗！洛如风本还以为今天栽在人家手里了，谁知道原来是自己成人礼宴请的宾客！估计是刚才跟阿飞谈论弱水武魂，被他给听到了吧！ 一听这话，洛如风赶忙上前替他把酒碗倒满，满脸堆笑：“原来是何伯伯！您老人家就原谅小侄无礼吧，要是让我家老头子知道了，非揍我一顿不可！” 老何把酒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玉清这家伙，就知道动不动打儿子，还是那么不讲道理，有空我说说他去！初次见面，伯伯就送你个见面礼吧，全当是赔你的酒钱了！拿着，回家再看，这里人多眼杂。” 说着，老何递给了洛如风一个长长的盒子。 洛如风心知里面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赶紧双膝跪下，双手接过盒子，恭敬地磕了个响头，以作答谢。 老何站起身来看着洛如风，意味深长地说道：“孩子，你们两人之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这小子说得没错，武道多艰，并非朝夕之路。天赋资质固然重要，但是只有道心坚固，坚持正道，努力修行，方能终成大器！” 说罢，他又目光深邃地凝望着阿飞，悠悠地道：“小家伙年纪轻轻，就如此有骨气有见识，想来前途或许会不可限量。人各有命，道生机缘。你的机缘未到，只需耐心静待，不必着急。你是这里的伙计吧，你带我去找间客房吧，我要在这里住几天。” 阿飞深深地点了点头。我的机缘，会到的！ 于是，老何手持长剑，带着两个少年，从二楼走了下来。 才走下楼梯口没有几步，不知为何，老何的心里蓦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难以言状的微妙。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环顾起坐在大堂里的这几位客人。 武道中人的感知力往往非常灵敏，他们经常能够捕捉到周围细微的气息波动。强大的武修通过气息感知，可以判断出比自己稍弱的对手的实力、所修道门等讯息。但当遇到跟自己势均力敌或者更为强劲的对手时，这种感知力往往就不那么真切了。 到了老何这种境界的强者，感知力已经不是一般地强大，武道世界中能够与之争锋的对手，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存在。 但就在刚才，他的心头竟然油然而生出一丝虚无缥缈的意味！ 就在他凝视着这三两个客人，想要看出些端倪时，角落里独酌的那个毫不起眼白发老者突然开口了。 “何先生，是在找老朽吗？” 老何和两个少年闻言，同时把目光转了过来。 这个老人白发凌乱稀疏，瘦削的脸上饱经沧桑。若不是他自己开口说话，仅凭这身破旧不堪的衣衫，就难以引人注目。 桌子上放着一个不是很大的酒葫芦，一根质地怪异的拐杖横躺在旁边。 自然就是他了。老何心想，既然知道自己身份，想必实力非同一般。 “何先生可否近前小酌一叙？” 老何面色平静地看着老人，缓缓说道：“就不叨扰老人家了，不知是否有事？” 老人拿起酒葫芦，啜饮了一口，满面红光，“事嘛，倒是没有，就是想看看你这把剑！” 今天想要看剑的人还真多！ 身旁的阿飞和洛如风嘿嘿一笑，正准备跟老何说话，随即就看见他的身影飘忽一闪，骤然从自己身边凭空消失，速度快得都让人来不及眨眼！ 一息之间，那个驻剑而立的白衣身影下一刻已伫立在角落老者的桌前！ 好快！！！ 阿飞和洛如风心里的惊讶已经难以形容。他们只知道，这个老何深不可测，哪曾想竟是这等人物！ 老何轻轻挽起双袖，把剑往桌上一横，拉开桌边的一条板凳，便要坐下。 身形行将坐稳之时，老何的身形微颤，从体内遽然迸发出一股撼天动地的霸道气波，迅速向周边扩散而去，所过之处，大堂里的一应器具全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几个还在喝酒吃饭的客人尚未察觉，猛然间便被这股暴烈的冲击波给震晕，伏在桌上，不省人事，而桌子上的杯盘器皿都在嗡嗡鸣响，颤动不已。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还保持着清醒的，就只剩老何和那个老人，以及惊呆在那里的两个少年！ 那老人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拿着葫芦饮酒，安之若素。 阿飞的嘴巴张得老大，哑然失声。他平日里只是听武修谈笑间眉飞色舞地讲述，至尊强者如何在举手投足间灭敌于无形之中，哪曾亲眼领略过这种惊人的气势！ 洛如风的震惊同样溢于言表。他以前曾经听父亲讲起过，修武道之人，分为道技、道力、道意、道威四重领域境界。 道之技，即武修学习各种适合自己修炼的武魂技能，也就是使用武魂的战斗招数； 道之力，即武修在修炼中汲取的天地元气达到饱和的临界点时，通过吸收妖兽精核里的能量，来为自己的武魂附加上额外的能力。 武修能够修炼的道力环数，就是先天魂力的环数。修满先天魂环数所决定的道力上限后，武修就会获得【修罗】的封号； 道之意则已经超脱技和力的境界，修道之人若得机缘，可以领悟自己所修属性的法则力量，大彻大悟，成就自己的道意，不需释放武魂便可通过意念形成实体攻击。达到道意境界的武修，封号为【武皇】； 至于道之威，已经不是在实体攻击的领域之内了，它是对道意的进一步升华，可以通过体内所爆发出的强大气势和意志，向对方的灵魂发出毁灭性的攻击！修为达到道威境界的强者都是武道至尊，他们封号【揭谛】，立于武道之巅，俯瞰天下苍生！ 在当代武修中，处于揭谛境界的强者不过寥寥数人，除却六大道门的掌道之外，也就只有几位云游四海抑或超然世外的散修高人。而刚才这个老何身上所爆发出的，分明就是武道世界中至高无上的道威！！！ 那老人倒是没有多大表情变化，微笑地看着老何：“好好，不愧是何先生！锋芒之道，果然锋利得无法无天！！！” 老何身形稍微前移，淡定自若地看向老者，眸子里毫无锋芒之意，漠然说道：“前辈谬赞，雕虫小技，难入方家法眼。既然您想看剑，那就请吧！”说罢嘴角微微上扬，将剑推了过去。 他心中暗忖，眼前这老人深浅难测，来者不善，似乎是来打这把剑的主意的。店里这些饮酒的客人，多半便是这老人的同伴帮凶，乔装打扮埋伏于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给他来个下马威！ 老人小心翼翼地将剑捧了过来，徐徐拔剑出鞘横在身前，仔细端详着上面那若隐若现的纹络，看了许久。似乎还不满足，他又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剑身，嘴里嗫嚅着些什么，眼里满是慈祥之意，如同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儿一样。 说来也奇怪，易剑仿佛听懂了那老人的自言自语，渐渐地泛起幽幽的绿光，发出如泣如诉的嘶鸣来！ 阿飞和如风二人看着老人如此怪异的表现，一时摸不着头脑。而坐在桌边的老何，此时已是神情大变！ 他是易剑的主人，易剑如此反应，他怎会感知不到！ 灵器有灵，而无上神兵更是生有它自己的灵魂，刀有刀魂，剑有剑灵，能够与它的主人心意相通。老何能够感知得到剑灵的心意，此剑平时泛起的白光，乃是老何领悟的锋芒道意，而此刻，剑灵居然与那老人心意相合，泛起绿光来！ 老何神念一动，“嗖”地一声将易剑召回了身前，霍地站起身来！刹那之间，屋子里剑意氤氲，剑气如潮般涌动，整栋酒楼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眼看就要崩塌下来！ 阿飞和如风已经跌倒在地上，呆若木鸡地失神盯着屋顶上不断往下掉落的尘土瓦砾，手足无措！ 老人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杀心窦起的老何，目光如炬，直射向他：“我并无他意，若真想夺剑，早就出手了！你可知此剑来历？” 听闻如此说，老何渐渐收敛了道威气势，一时剧烈震动的房屋和地面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两个少年也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老何的眼神却依旧犀利无比，“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但是通过对剑灵的感应，我也大概能猜到你与此剑的渊源。你若夺剑，出手便是，何某奉陪！” 老人的炽热眼神仍然停留在老何手里的易剑上，言语之间，满是惆怅之意。 “不错，我确实是此剑的主人。十数年前，我领悟时光奥义，成就恒沙之道，此剑在别处出世。可惜造化弄人，此剑命中并不该归我有。后来听闻此剑在何先生手中大显神威，并未落入心术不正的歹人之手，我便宽心许多。老朽游历江湖多年，今日方与你在此地邂逅，即是缘分，所以想要看看我的宿命之剑。” “时光奥义……恒沙之道！”老何如醍醐灌顶，他知道这老人是谁了！！！ 他收剑入鞘，恭敬地躬身行礼。“久仰前辈威名，今日有幸得见。适才冒犯，请多海涵。原来易剑竟然是您的成道灵器！何某虽然视剑如命，但是物归原主之理，怎会不知，今日自当奉还！” “罢了，何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你的胸怀和气度，老朽早有耳闻，剑在你手上，自不会辱没，我便放心了。更何况，如果我没感知错的话，你已经融自己的锋芒之道入剑中，主宰剑灵了吧！恐怕它如今也不愿回到老头子身边了！” 老何此时哪还有半分敌意！听到老人这话，老何喜出望外，回头冲着两个少年喊，“相遇即是缘，缘分到了，我们就在此相遇了！你们还愣在那里干嘛？快点去搬好酒来！我要陪前辈一醉方休！”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酒坛，起身给老人斟酒。 “不知前辈此行有何贵干，若是有用得着何某的地方，自当义不容辞。” 老人满脸笑意：“忙倒是不劳你帮，我这趟来，其实跟你的目的一样——相人！” 相者，洞察也。相人者，识人之身行也。 “哦？！有趣有趣！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啊！”老何闻言，双眼一亮，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不知怎么个相法？” “何先生又是怎么个相法？”老人并未回答，反而倒问起老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