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相怜相惜
他坐了许久,慢慢的东边天空现出一丝微光,天快要亮了。袁野回顾自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身上道道伤口钻心得痛,左手臂虽伤得颇重,但好在血液已开始凝固,他注视着那更夫的尸体,心中涌起悲凉之意,想着这么一个无辜的人,却平白死于非命,他家中或许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年迈多病的父母,如今他一旦倒下,于他家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打击,人命攸关,但肖龙飞竟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残忍之极! 袁野越想越怒,不由得咬牙切齿,又想自己与他们素无怨仇,他们却对自己下此毒手,不就是因为晚上不让他们搜检包袱的原因。这些人手段之阴毒,绝不逊色于烈火派诸人,只是烈火派的狠辣,似乎人人皆知,而肖龙飞、黄琼、聂红玉这些人,明明个个都不是善类,却偏偏还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瞧世人对他们顶礼膜拜的样子,自己若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受此屈辱,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想到自下山以来,被人追逼、缕缕受辱,当真如丧家之犬一般,人活到这个份上,也算无能,一瞬间双目不由的红了。 休息了半日,袁野体力已恢复了一些,心下担忧苏思卿安危,抓起地上自己方才脱下的外衣,右手一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觉得方向不对,止住脚步,辨明谪仙楼的所在,才又转身朝谪仙楼的方向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心想,“我这个样子回去,不但招人耳目,还会吓到思卿,我得先去把这些伤口清洗一下,换上手中的衣衫。”在镇上寻了一会儿,来到一条长河边,当即跳到河边,忍痛洗了个澡,将衣服换上,才往回走。 他一路上几乎是奔行的,心中害怕黄琼等人会去找思卿的麻烦,又怕烈火派的人会再出现,一口气奔到谪仙楼的大门前,只见门首站了一人,青衣长裙,不住张头朝门前一条大道上看去,面上满是惶急和期盼之色,正是苏思卿。 袁野吁了口气,心想,“还好思卿没事,看来黄琼等人没再怀疑那香茶在我二人身上了,否则趁我离开的机会,他们如何不找思卿的麻烦?”轻轻走到苏思卿身后,抬高声音道:“思卿!” 苏思卿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正触到袁野满面笑容的脸庞,不由便呆住了。 袁野见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神色,不由想到昨夜之事,心中愧疚道:“在这等我很久了吧?” 苏思卿朝他瞧了片刻,忽然扑入他怀中,袁野身上疼痛,不由自主往后一缩,但苏思卿并未在意,失声哭道:“袁大哥,你,你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你一直都不回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呢。” 袁野一呆,满腹歉然,右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道:“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 苏思卿轻轻啜泣,“昨晚你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又是三更半夜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喊你……你也不理我,我担心了一夜。”想到昨夜之事,脸颊却不由的红了。 袁野见她双目红肿,想是早已哭过了,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是我不该一声不说地就走了,都是我的错,不过你还在客栈中,我就算一时出去,也定还会回来的!” 苏思卿小嘴微扁,带着三分嗔怒,道:“我自然知道你是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只是昨夜……” 袁野叹了口气,“昨夜……昨夜发生了许多事,等回屋我再告诉你。”只觉伤口阵阵得痛,上次霍青光赠送的药膏还放在包袱里,正好可以拿来涂抹伤口,忽想到云梦香茶,忙问:“我们的包袱了?” 苏思卿道:“包袱在屋里呀。” 袁野道:“快回去。”转身正要进门。从门内走出两人,一见到袁野,均喜道:“呀,袁公子回来了,可叫我们好生担心!” 袁野一抬头,见说话之人是孟春梅和白璧文,一时不明所以,满脸的疑问。 孟春梅笑道:“你昨夜去了哪里?老实交代。” 袁野道:“我……我……”朝苏思卿看了看,又朝他二人看了看。 白璧文笑道:“昨夜你二人是不是闹别扭的?那时我们都睡了,苏姑娘却找到我们,说你举止不对,忽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还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哭着求我们帮她找你。” 孟春梅也笑道:“苏姑娘当时那么惶急伤心,你怎么就欺负人家了?” 他这样一说,袁野二人不由都脸上一红,袁野心想,“昨夜我忽然离开,定是吓坏了思卿,她无计可施,只好找他们相助,想思卿一个害羞的姑娘,半夜却去敲别人的房门,也真难为她了。”忽然觉得如今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有思卿关心在意自己,自己就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了,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笑道:“昨夜我,昨夜是发生了些事,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朋友不知,打扰诸位大哥休息了。” 二人笑道:“那倒没什么,只是昨夜这位姑娘焦急的不得了,害的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柳大哥和小陶子当即便出去找你了,咦,他二人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袁野惊道:“柳大哥他们去找我了?我没有碰到他们呀。” 孟春梅皱眉道:“这二人也不知寻到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管他们了,咱们进去吧。” 袁野道:“要不这样,我还去找找他们。” 孟春梅伸手揽住袁野道:“不必了,他二人找不到你,自然会回来的,两个大老爷们,难道还会丢了不成,咱们进去。”跟着扫了苏思卿一眼,笑道:“苏姑娘担心了大半日,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你可得好好弥补一下人家,对待姑娘可不能这样。” 他二人始终以为袁野二人少年情侣,是闹了别扭,所以袁野才会负气离开。 袁野低头一笑,欲要解释,但一来见他们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二来又想黄琼、聂红玉这些人都是他们眼中的神仙,自己若把昨夜之事说了出来,他们未必会信,因此便忍住没说。 他二人因袁野之事,后半夜也没怎么睡,此时已是十分困倦,与袁野二人玩笑几句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袁野回到房中坐下,身上伤口痛得厉害,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苏思卿见他气色不好,关心道:“袁大哥,你昨夜没睡,定是累坏了吧?要不现在到榻上睡一会儿吧。” 袁野没有回答,拿过包袱,找到了霍青光所送的药膏,道:“你去把窗户都关上。” 苏思卿依言关上了窗户。袁野当即忍痛脱下了上衣。 苏思卿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道:“袁大哥,你……你……是谁将你伤成了这样?”扳过袁野身子仔细一看,见他身上伤口道道,足有七八处之多,有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时心如刀割,“他们……他们竟将你伤成了这样,好狠毒呀!”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袁野叹了口气道:“没事,都是皮外伤,只是左手臂伤得重些,但好在没伤到筋骨,你嫌不嫌弃?要不帮我上药?” 苏思卿泪如泉涌,勉强伸袖擦了擦眼泪,取过药膏,小心为袁野涂抹伤口,上罢药,又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破衣服,裁成布条,将袁野的伤口包扎了起来,跟着又取出一套料子软些的衣服给袁野穿上。她动作极轻缓极细致,生恐弄疼了袁野,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眼泪却涔涔而下。 袁野又觉心酸又觉温暖,怔怔道:“思卿,你是这个世上除了我师父外,待我最好的人,我幼无父母,只有你才会这般心细地待我。”一阵黯然,想着要不是自己身中蛇毒、生死无常,如能娶得思卿这样的女子为妻,那真是夫复何求!一想到回头只能求汉公子收留思卿,心中便如锥般痛。 苏思卿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忽然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袁野微惊道:“思卿!你……”一阵心酸,眼圈也不由红了,勉强笑道:“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筋骨结实,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苏思卿哭了许久,悲痛稍抑,道:“这山下的人都好不讲道理!好心狠!你这样的人,他们竟还忍心这样地伤害你,袁大哥,等你去京城拜祭了你的父母,咱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吧,我什么人也不想再见到了!” 袁野一呆,喃喃道:“隐居起来?”想着思卿的闺房石室精致温馨,自己若真能和思卿隐居在那儿,不问世事、相守一生,那该是多么美好!可惜自己身中蛇毒,生死难测,况且父母的怨仇未曾洗血、师父的遗愿未曾完成,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避世隐居是绝无可能之事了,回过神来,见思卿双目红肿、神色凄苦,忍不住伸手为她擦去腮边眼泪,黯然道:“思卿,假若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你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么?” 苏思卿一惊,摇头哭道:“不!袁大哥,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要离开你!” 袁野热血上涌,脱口道:“思卿,我……”一时便要将自己身中蛇毒之事说出来,但话到口边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呆了呆道:“别担心了,都是皮外伤,没事的。” 苏思卿叹了口气,道:“还是他们么?” 袁野摇了摇头,“这次伤我的不是他们,而是……哼,而是云梦山中的人!”说着不由自主地面露凶光。 苏思卿难以置信、大为疑惑,道:“是,是昨晚上的那些人?为什么?就因为咱们没有搜检包袱?他们就这样对你?” 袁野冷笑一声,想到聂红玉之无耻、肖龙飞之毒辣、黄琼之霸道,世人眼中的这些神仙竟是如此得卑劣龌龊,胸口的怒火顿时又燃烧起来,咬牙切齿道:“是的!不是他们又是谁?思卿,昨晚我之所以举止失措,就是因为被他们给算计了!”当即将昨夜之事一一道出,又想昨晚上自己小心谨慎,只有那时聂红玉坐在自己身边时,自己曾拿起茶杯喝水,定是那时她趁自己不注意时,在水杯中做了手脚。
苏思卿如听天书一般,瞪大了眼睛,她隐居深山十数载,心如水晶、纯洁透彻,从不知人心险恶至此,此时白皙的脸颊上不由露出了恐惧之色,颤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些人,这些人好可怕!他们非但不是神仙,而且……” 袁野冷笑一声,“衣冠济楚、心如蛇蝎,可恨世人不识他们的真面目,还将他们当神仙供着,我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险些丧命在那姓肖的手上,但我若和别人说起他们的恶行,别人必不会信的。”跟着叹了口气,心想:“云梦山远在东海之中,我这个仇,只怕今生都无法报了。”见苏思卿害怕,当即伸手握住了她双手,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你袁大哥我哪那么容易被人家杀死。” 苏思卿满面凄然,沉默了一会儿道:“袁大哥,你饿了吧,我去吩咐店小二准备早膳。” 袁野站起身子道:“你坐着吧,我去。”跟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二人吃过早饭,袁野十分疲倦,便去榻上睡了,苏思卿虽也一夜未睡,但她担忧袁野伤势,心事重重,哪里能睡得着,只是坐在榻上凝视着袁野熟睡的面容,满腔忧郁,又见袁野换下的衣衫放在一旁,上面还留着斑斑血迹,忍不住抱起衣衫,垂泪痛哭。 袁野一觉醒来时,见窗外日光耀眼,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坐起身子道:“什么时辰了?哎呀……”牵动伤口,痛得呻吟了一声。 苏思卿正在为他缝补衣衫,听见袁野轻呼,忙放下活计道:“怎么?还痛得很么?” 袁野道:“还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思卿道:“巳时未过,时候还早,袁大哥,你还睡一会儿吧。” 袁野吁了口气,道:“还好。”缓了缓神,见苏思卿脸色苍白、满面戚容,心中甚为怜惜道:“你没睡么?” 苏思卿勉强笑道:“我不困,你再睡一会儿吧。”拿起衣衫继续缝制。 袁野柔声道:“你眼睛都熬红了,还说不困,我现在还有衣服穿,就是帮我做衣服也不急在这一时,放下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苏思卿缓缓一笑,“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了。” 袁野见她不听自己的话,生恐她伤到双眼,便道:“走,咱们出去。”说着下了床。 苏思卿奇道:“到哪儿去?” 袁野道:“汉府的人于你我有恩,如今既然碰上,自然要感谢人家。”走了出去,来到柳迎春房前,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心想,“难道柳大哥还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又走到孟春梅房前敲门。 房门开处,李玉走了出来。二人施礼毕,还未等袁野开口,李玉已道:“柳大哥和小陶子出门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孟大哥和白兄弟出门找他们去了。” 袁野惊道:“柳大哥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玉叹道:“是呀,这两个人也不知又去哪个酒肆耍去了,却叫咱们在这空担心,大家说好了今日去峨眉山游玩的,他二人倒好。” 袁野担忧道:“我去找他们。” 李玉一把拉住他道:“不必,孟大哥他们已经去了,两个大男人,还会走丢么?” 袁野点了点头,心想这个镇上又不大,他二人怎么半夜走的到现在还不回来?莫不是柳大哥和师父一样,一沾酒就入迷,因而喝得忘兴了,道:“韩大哥呢?咱们一块儿用午膳。” 李玉点了点头,“好,我去叫他。” 四人一时坐于桌旁,袁野吩咐店小二上了一桌子菜,四人当即喝茶闲聊,等着柳迎春他们回来。 李玉见苏思卿神色凄苦、面有泪色,笑道:“袁兄弟,昨夜是怎么了?竟然半夜三更地离家出走,害得苏姑娘急得了不得。” 袁野淡淡一笑,眼见他们皆误会自己与思卿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片刻道:“云梦山……真的是仙佛之地?那山上的人真的是济世救人的良善之人么?” 李韩二人一呆,奇道:“那是自然了,云梦山祥云笼罩,山上多仙花异草、珍禽异兽,而且山上时时有佛光显现,却是一座仙山,而那位洛仙人世人皆说他已羽化成仙、位列仙班了,怎么袁兄弟又想到问起他们了?” 袁野哦了一声,心想,“难道世人皆被他们蒙蔽了?而只有我知道他们绝非善类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聂红玉、肖龙飞是如此卑鄙之人,那个洛仙人必不是良善之辈,可听他二人的语气,对黄琼等人显然敬重之极,我如何能将昨夜之事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