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雪山初识
袁野心下一酸,轻声叫道:“老人家。”然见她双目紧闭,果然是死了,心想这老人受伤虽重,但这些剑伤并未伤到要害,只是她年岁已高,与这伙人缠斗许久,体力耗尽,所以才会气绝身亡,想来若是换成了精壮之士,纵然受伤如此重,也不会即刻就死了。唉,这老人受尽折辱,也不愿说出自己孙女的下落,这等慈爱之心,真令人可敬!叹了口气,沉默一会儿,心想等救了她孙女,再好生给她安葬了。站起身子,四下里一瞧,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周围一片狼藉,树静林密,彼时已是正午,阳光照射下,松树上不时有雪块掉落,袁野心想要不是地上躺着这几具尸体,真难以想象方才这儿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师父说江湖险恶,果然如此,自己这还没下山,竟已遇到了这等事,自己冒然出手救人,也不知是对是错。 寻回剑鞘,合上宝剑,拿起瓷瓶和美玉瞧了瞧,见那美玉通体莹润洁白,有小儿手掌大小,一面刻着清水出芙蓉的图案,一面刻着“清芙蓉”三个字,袁野虽没见过荷花,但也觉得那花雕刻得十分精美,似乎鼻端就能闻到那花的香气,心想:“记得看书时,书上说有一种美玉叫羊脂玉,便是通体洁白,莹润光滑,如羊脂一般,这不会就是羊脂玉吧?”也无暇细想,转身走进当中那间木屋,一进门,不由吓了一跳,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门前倒着一具尸体,双眼翻得老大,嘴角挂着紫黑色血,血迹已干,脸上呈暗褐色,显是死去多时。 袁野定了定神,蹲下身子细细查看,见尸体脖颈上有五个紫黑色圆点,都高高肿起,心想:“这定是那老妇用她那箫中暗器射死的。”眼见那五个圆点处血迹都是紫黑色的,不敢伸手去摸,当即抽出宝剑,提剑尖削开一个圆点处的肌肤,再用剑尖一挑,只见血rou中有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心中不禁骇然,“这般一根细若牛毛、轻若鸿毛的银针便能作为暗器,当真了得!师父曾和我说过暗器中门道,果然神乎其技,今日可叫我开了眼界。”闭目暗想若这银针暗器朝自己射来,不知自己能不能避过,叹了口气,跨过这具尸体,北墙窗户上还悬着一具尸体,面朝墙内,瞧不见面孔,但那尸体后脑勺有拳头大一个窟窿,鲜血狼藉,其头下面有数片碎瓷片,里面还裹有饭菜,想来这人是被这只饭碗砸中脑袋而死的。 窗户旁果然有个石榻,榻上也躺着具尸体,胸口心脏处插着三支筷子。屋正中一张饭桌倒在地上,碗盘饭菜撒了一地,西墙角内还有一具尸体,屋内血迹斑斑,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袁野心想:“这木屋自然是那老人和她孙女的了,瞧这情形,似乎是她二人正在吃饭,这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因而送了性命。”见这几人死状甚惨,又想:“这老人武功当真不弱,吃饭之时便能一举杀了这四人,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头。”只觉用几支筷子便能杀人,一个深山老妇竟有如此手段,想来绝不是一般人,自己冒然插手管这事,其中孰是孰非又怎知道? 他一心想着要去给老人孙女解毒,也无暇细细查看,走到石榻旁,将床上的尸体移到地上,心下却犯嘀咕,“她孙女怎会在这石榻下呢?这下面不就是泥土么?难不成这下面有古怪?”那石榻背靠着墙,望上去极为沉重,袁野依那老妇所言,先用力将那石榻往左首推去,却推不动,当即换个方向,将那石榻往右推去,“轧轧”声中,那石床果然缓缓向一旁移开,下面现出一个四方形的洞口,几缕光线从那洞口中射出,洞口往下是几层石阶。 袁野暗自心惊,果然这里另有洞天,睁眼往下细看,那石阶是斜朝下的,也瞧不见里面有些什么,袁野轻声道:“请问下面可有人?”静悄悄的无人回答,他心想:“那老人说她孙女中毒了,这会子会不会昏迷着呢?更或许已经……”不愿再往下想,沉吟片刻,握紧手中长剑,小心翼翼下了台阶,忽然眼前一亮,不由惊呆了,眼前所见乃是一间装饰精美、美轮美奂的石室! 面前乃是一张精致的红漆雕花小木桌,桌子上点着三支红烛,红烛旁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和一卷书。桌子旁、靠墙处设有一张小几和一个绣凳,几上放着一架瑶琴。桌子前面却是一张珠帘,那珠帘竟是用珍珠织就而成,粒粒珍珠莹润饱满,在烛光下发出柔和的白光,珠帘内放着一架屏风,屏风上所绘的乃是四个绝色艳丽的仕女,袁野一见到那四个美人,心中突地一跳,脸颊顿时便红了,呆了呆,心想这果是女子闺房,想看屏风后是些什么,然轻纱朦胧,却看不清楚,只看到北墙上镶着一块古铜镜,镜子四周镶着八颗指甲般大小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比之面前的烛光要耀眼许多,镜子下面放着一张几,几上放着一把小巧的檀香木梳和几件珠翠钗环,显然这是一个小巧的梳妆台。南首墙边放着书桌、书橱,书桌上放着笔架、笔筒、几卷书,还有一个青瓷花瓶,那青瓷花瓶中却插着一束由红绿宝石编织而成的玫瑰花。屏风后透出灿烂的光芒,耀人眼目。 袁野置身在这石屋内,仿佛到了神仙闺阁中,鼻端闻到的是甜甜的馨香,目光看到的是屏风上四个倾国绝色的仕女,一颗心怦怦狂跳,暗想:“没想到这木屋下竟有这么个富丽堂皇之地,我不是在做梦吧!”呆怔一会儿,缓步走到珠帘旁,伸手欲去掀那珠帘,却又忍住了,说道:“在下袁野,特来拜见。”却仍是无人回答。 他掀开珠帘,走了进去,那屏风上的仕女却离得他更近了,只见一个个眉目含情,或笑或忧、或嗔或喜,神态不一,都如活着的一般,袁野虽明知那不过只是几幅画罢了,但离得近了,却不敢去直视她们。转过屏风,原来里面设有一张木榻,榻上垂着白色锦帘,也瞧不见里面睡的是否有人。袁野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眼角余光到处,忽见墙上有个人,他吃了一惊,一侧头,却原来是铜镜中自己的影像,只见自己满脸通红,带着几丝惶恐,几丝诧异,还有几丝害羞,他长这么大,从未细细看过自己的容貌,对自己长什么样子其实并不熟悉,此时陡然见到镜子中的自己,但是一愣,又见自己双颊晕红,神色腼腆,像个大姑娘似的,心中也不禁自嘲自己也太过紧张了。 定了定神,走前两步,已到了床边,只觉鼻中香味更浓,酥人骨髓。袁野朝那榻一揖,道:“在下袁野,冒昧造访,还请赐见。”锦帘内依旧没有声音,袁野暗叫道:“她孙女应该在这榻内,糟糕,会不会已经毒发身亡了?”急忙掀开锦帘,往床上一看,一瞬间头脑嗡地一响,顿时呆住了,只见锦绣般的榻上躺着一位十六七岁的绝色美人,那美人双目紧闭,似是在熟睡,一双黛眉微微蹙敛,似乎在熟睡中也有无限心事,睫毛纤长,肤色胜雪,如那羊脂美玉一般。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散于枕边,身上穿着一袭青绿色长裙,裙子上绣着点点雪花。那女子在周围烛光笼罩下,全身仿佛飘着一层薄雾轻烟,宛似天上餐风饮露的仙女,飘飘渺渺,若隐若现,是如此的出尘脱俗。 袁野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人间还是天上,他痴痴地朝那女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惊,身子如触电了一般,忙低下了头,暗叫:“该死!惭愧!”心头跳得厉害,思绪如麻,目光在屋中四处游移,但只过了片刻,目光又转向那女子看去,这一看便如着了魔一般,竟是无法再将目光拿开,细看下去,只见那女子肤色如凝脂一般,光滑白皙、吹弹得破,一张丹唇粉红莹润,下巴尖尖,颈项白如冰雪,袁野胸口微微起伏,只觉口干舌燥,不敢再向下看,目光重又移到她脸上,虽见她闭着双眼,但似乎就能看见她那双澄澈莹润的盈盈秋水,又见她黛眉深蹙,心中不禁便想:“她为什么蹙着双眉?”忽然一惊,脱口叫道:“她中毒了!” 锦绣帐内,美人沉睡,袁野自见到这女子,就神魂颠倒、浑然忘我,竟然忘了这女子中了毒了,他不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暗道:“可失态了。”忙拿起瓷瓶,在手掌中一倒,滚出两粒药丸来,心想:“这女子昏迷着,如何能吞下去这两粒解药?”想了想,转身出了珠帘,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半盏茶,又走到床边,欲要喂这女子吃药,她这般躺着却不好喂,袁野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当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坐到床头,轻轻扶起那女子,让她倚在自己怀中,右手将药丸塞入她口中,左手端着茶杯喂她喝水。那女子温软的身子靠在袁野怀中,一头青丝散在他胸前,袁野只觉怀中女子幽香阵阵、软若无骨,心头不由狂跳不已。 那女子昏昏沉沉中,只觉一股凉水入了口中,迷迷糊糊便将水吞了。 袁野见她将解药吃了,心头一喜,忙又将她放下,站起身子,等了片刻,见她还未醒,眉头一皱,想去搭她脉搏,瞧瞧她究竟怎样了。袁野虽于治病行医一窍不通,但儿时他生病了,贾无愧总是会替他把脉,袁野孩童心性,那时对什么都好奇,看见师父替自己把脉,他便也学着师父的样子自己给自己把脉,久而久之,竟也能分别出脉象强弱来。 他正要伸手去为那女子把脉,撇眼见她素手纤纤,白腻光滑,腕上挽着一只白玉镯子,肌肤颜色竟与白玉差不多,他心中一凛,如何还敢去摸她手腕?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再向她看一眼,当即又退到了珠帘外。走到桌子旁坐下,怔怔呆了一会儿,兀自感到心神不灵,往珠帘内看去,只觉灿烂华美、香气袭人,仿佛里面笼罩着云雾一般,而自己更像是在做梦,心想自己生活在雪山数十年,竟不知这山中还生活着这祖孙二人,这姑娘美若天仙,当真如书中所形容的那般:清丽绝色、除尘脱俗,世间哪有这般美丽的女子?自己不会真是在做梦?怎么可能自己与如此美丽的一位姑娘同生活于雪山之中而不自知? 袁野闭上双眼,脑海中都是这女子美丽的样子,神思飘荡,只觉一切太不真实了,自己这数年来下过许多次山,可从没遇到过这祖孙二人,怎么这次自己孤身下山就会碰到这样的事?这姑娘美若天仙,尘世中哪有这么美的人,不会她根本不是人吧?那老妇年纪那么大,身手怎么会那么了得?她二人不会是山中精怪吧?这屋子不会是什么洞xue吧?否则上面木屋不可以住人么?为什么要在这地下凿一间石室?唉,不对,这姑娘清丽脱俗,哪里像是山中精怪,庄子有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这姑娘就算不是人,也该是神仙才是,他一阵胡思乱想,忽然身子一颤,随即惊醒,不禁哑然失笑,“袁野呀袁野,你见这姑娘如此美丽,便说她是山中精怪,可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精怪?你读了一肚子的书,怎会生出这等可笑的想法?唉,真是愚不可及!”又想自己定是少见多怪,世间美丽女子多得是,不然怎会有那么多血性男子为情所困?不禁想到师父因爱慕师叔,求之而不得,一辈子郁郁寡欢,想来要不是师叔太美,师父痴迷太深,又怎会如此?
袁野想到这儿,内心里隐隐觉得师叔再美,定也比不过这位姑娘,只是自己与她同处雪山之中,可这些年来与她却无缘早些相识,那伙黑衣人会不会是看中了这姑娘的美貌,所以要将她抢到手,否则凭她一位姑娘,怎会去得罪这许多凶狠之人?这姑娘的闺房如此奢华富丽,她又如此的美丽,想来她绝不是一般人,其实便是她奶奶给自己的这块玉,恐怕也是价值不菲。 袁野不禁又拿起那块玉细细看去,忽见那“清芙蓉”三个字后面还有两行小字,那两行小字细如蚊蚋,他方才竟没看到,这两行小字却是卢照邻的诗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袁野心里咯噔一跳,忽感到一阵失落,“这句诗是表达男女之间山盟海誓、两心爱悦的,怎地会刻在这块玉上?难道,难道竟是这个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呆呆看着这块玉,一瞬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有了这个念头,不自禁便顺着这个念头胡思乱想下去:也许这位姑娘已有了所喜欢的人,这块玉便是她与那男子的定情信物,可天有不测风云,偏偏有另一个好色之徒瞧上了这位姑娘,要强娶她为妻,这姑娘自然不从,于是这好色之徒便派了这群黑衣人来抓她,她奶奶为了救她,不惜与这伙人性命相搏,恰好自己路过,便出手救了她奶奶,不知这定情信物怎地落在她奶奶手中,她奶奶临死前就托自己,把这信物交还给她。想到这里,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胡思乱想,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要真是这样,我又充什么英雄好汉?她心上人自然会来救她,我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但片时之间,便又摇头苦笑,只觉自己想得太多,事情经过究竟怎样,待这姑娘醒了之后一问便知,自己何必去胡乱揣测,已喂了她解药,等她醒了,便将她送到她母亲那儿就是了,至于她的种种与自己又有何关? 想到这儿心神略定,目光转动间看到几上放着的那具瑶琴,便起身走到瑶琴旁,他素未见过古琴,并不知是何物,但心中已猜测到了十之八九,伸手去拨那琴弦,“铮”一声响,袁野不由吓了一跳,急忙按住琴弦,想让它别发出声响,但琴声绵长,琴弦虽被按住,还是发出低低声响,他回头朝屏风中看去,生怕吵到了那姑娘,等了片刻,见里面没有声音,才轻轻吁了口气,但随即便想这姑娘已服了解药,怎地到现在还没醒?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举步往珠帘中走去,走到珠帘前却又犹豫住了,暗想其实这姑娘也才刚服了解药,哪能解药刚吞下肚,药效便立即起作用,总要等个一时三刻才是,她昏迷未醒,自己一个陌生男子怎可总是去她榻旁窥视她?岂不是于礼不和?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但转念又想,她一直昏迷着,自己自然该时时查看她情况,怎能说是去窥视她?万一她中毒太深,这解药解不了她身上的毒,那岂不是不妙?自己受她奶奶嘱托,她若出了什么事,自己怎对得起她奶奶?不过她要真中毒太深,这解药服食下去后而没有作用,那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这样一想,袁野又不禁忧虑,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忽然他抬头一笑,摇了摇头,自嘲道:“袁野呀袁野,你今日是怎么了?见到这美丽姑娘就六神无主起来了,便再去瞧瞧她又怎样,就算你心里是很想再看看她,那也没什么,罗敷虽美,你只做个但坐观罗敷的君子就是了,什么于礼不和,你书读太多,读傻了么?” 他本不是个拘泥的人,一想通此节,忙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来到榻前,见那女子依旧昏睡着,伸手搭她脉搏,不急不缓跳动着,心想她应该是没事,这群人要真是看中了这姑娘,要将她强抢回去,那定不会伤害她性命,又见被褥放在一旁,当即拽过被褥,盖在了这女子身子。 他抬起头来,看到左首书橱中放了许多书,心想,“瞧瞧这姑娘都看些什么书?”走了过去,只见书桌上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拿起来一瞧,原来上面写的乃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字迹十分娟秀,袁野心想姑娘家的,就是喜欢这些缠绵的情诗,伸手从书橱中随便拿过几本书瞧,都是一些关于诗词歌赋的书,什么史书、兵书、圣人典籍等书籍却全都没有。心想这姑娘读的书与自己所读之书全然不同,也是,姑娘家的,又不像是男子,要读安邦定国的书。他拿着一本诗集读了片刻,心想一会儿这姑娘要醒了,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她旁边,定会害怕的,当即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