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西安成都
“我们进来了?”长衫客问道。 “这就是你的世界,”青衣少女拉起长衫客,“来,我们走。” “去哪里?”长衫客看了看周围,人流熙熙攘攘,人们提着行李或包裹,在他俩身边来来回回地经过。 “去坐火车,”青衣少女从长衫客的行李箱放在地上,打里面掏摸出两张纸片,“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火车票。”长衫客拿过纸片来,上面写着:西安——成都。 汽笛声响,一辆绿皮火车冒着蒸汽缓缓驶近,旅客们在站台上拱手道别拥抱。 人声嘈杂,却好像哪里听到一阵哭声。 长衫客循声望去,在站台的一张长椅上,四横八叉坐着一只青蛙,正睁大了一双眼睛,咧开了大嘴,在那边放声哭泣。 “哇,哇,哇——” 他的哭声够大,几乎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但站台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注意到他。 长衫客和青衣少女经过长凳,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了青蛙一眼。 哭声突然停了。 “李白,小青!”青蛙抬起头来。 “青蛙儿,你,在叫我们?”长衫客朝左右看了看,确信青蛙是在叫他们俩。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都快哭晕过去了。”青蛙开口说道。 “青蛙儿,你叫什么,认识我们俩?”长衫客问道。 “我是布鲁诺呀,你俩都忘了吗?”青蛙说道,“说好了大家一起去四川,约好在车站等的,我还以为你们俩不管我,早就走了呢。” “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小青说,“走吧。” “可是,可是,”布鲁诺低下头,“可是我没有搞到车票。” “去售票处买一张就行,”李白说道,“我陪你去。” “不行,我去问过了,不能买这班火车的车票,”布鲁诺说道,“因为我是罗马教廷的通缉犯,只能买到1992年之后的车票。” “火车要开了,”小青指着站台上鸣笛的蒸汽机车,绿皮车厢的车窗下挂着【西安——成都】的铭牌,“我们先上车再说吧。” “走起!”青蛙一跃,跳下长椅。 火车朝南疾驶,铁轨声有节奏地传来。 空龙冬,空龙冬。 小青手肘支在小桌板上,双掌托着自己的一张圆盘脸,她对面的李白一直望着窗外。 “喂,”小青喊道,朝李白面前晃了晃手掌。 “呆子,你一定是个呆子,”小青说,“你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到底在看什么?” “哦,”李白似乎才回过神来,“你看那山那水,田园房舍,鸡狗猪牛,一切看起来都似曾相识。” “四川是你的故乡,故乡景色看起来当然熟悉了。”小青说。 “可又有一种疏离感,好像我属于这里却又不属于这里。”李白说。 布鲁诺从行李箱的拉链里探出头来,对着李白说:“呆子,你果然是个呆子。” “你怎么也学她说话?”李白问。 “你看你,长衫外面套了件马甲,一看就是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布鲁诺说。 李白低头看自己的衣着,长衫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西装。 “这件衣服倒确实别扭,即非护甲也不能御寒。”李白说着,索性将身上衣服脱了下来。 “看你后面,”小青朝李白身后座位努了努嘴,“那儿有个人比你还呆,刚才我经过走道,他竟对着窗外吹笛子。” “吹笛子挺好呀,怎么就呆了?”李白问。 “你想呀,他开着车窗,火车空龙空龙那么吵,他乌乌牙牙吹笛子,谁听得清呀。”小青说,“岂不也是个呆子。” 李白回过头去,布鲁诺忍不住爬出箱来,攀住李白的肩头,也朝邻座上看去,只见邻座上有一位国字脸戴眼镜的老者,旁边坐着一人,黑衣青袍,脸上戴了一副狰狞的獠牙面具,口袋里露着半截竹制乐器。 “什么笛子?那是箫。”布鲁诺说道。 那青袍客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乘务员查票,请出示下车票。”小青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人穿着件硕大的红色西装,肩头高耸后背隆起,西装穿得极不合体,那人手中牵着一根线头,线绳牵着一男一女,那人将手中线往前一扯,一男一女扑通一声跪在了车厢地板上。 李白与小青面面相觑,掏出身上的车票递了上去,穿红西装的乘务员一一核对车票信息。 “你也出示一下。”乘务员朝布鲁诺说道。 “这只是我的宠物蛙,也要票吗?”小青说。 “乘车须知看了吧,”乘务员说,“只要是离者,上车就必须买票,我刚才都听到他讲话了。” 布鲁诺吐了吐长舌头,要想缩回行李箱去,却已被乘务员拎起后腿,丢在小桌板上。“打开行李箱,我要检查一下。”说着他一把拉开李白行李箱的拉链,里面堆着衣衫裤袜,全部被扯出来翻寻了一番。 “你被逮捕了,”乘务员把行李箱扔到一边,打自己裤兜里掏出一个线团,在布鲁诺手中绕了个圈,“用手牵好,跟我走吧。” “等一下,”刚才乘务员在行李箱中翻了半晌,散落出一堆衣物和一只葫芦儿来,李白胡乱把衣物塞回箱中,“我帮他补张票好了。” “票只能提前买好,”乘务员说着就往回走,线头儿从布鲁诺手中滑到地上,“你要补,到终点站找列车长去。” 布鲁诺看看地下的线头,再看看乘务员。 “若是他不跟你走呢?”小青问道。 “那好极了,这就不是逃票而是拒捕,”乘务员回转头来露出一个笑容,“我们最最喜欢这样的乘客了。” 乘务员冲不远处招招手,两名乘警模样的人向这边走来。 “他有票,”这时邻座上的老先生站起身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又从里面摸出一张票据,朝乘务员晃了晃,“票在我这里。” 乘务员走近前来要验票据,老先生拿起钢笔拔下笔套问布鲁诺说:“小青蛙,请问你尊姓大名呀?” 布鲁诺正琢磨要不要拒捕,他倒存心想见识下乘务员的手段,小青眼尖看得真切,老先生的票据上竟然留着空白,她朝蛙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毋躁。 “我叫布鲁诺,”布鲁诺开口说道,“花布的布鲁班的鲁承诺的诺。” “布,鲁,诺。”老先生把票据放在桌板上,用钢笔工工整整写好三个楷体字,拿起来交给红西装。 乘务员一张赤脸拉下来,拿起票据倒去颠来检查了一番:“也请出示一下你们的票。” 老先生又从兜里摸出两张票来,递给红西装。 “姓查的是你?”乘务员宣读票据上的姓氏。 “就是小老儿我。”老先生把钢笔套好插回上衣口袋。 “姓黄的呢,是你吗?”乘务员朝向青袍客望去,那怪客戴着獠牙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道是不情愿回答呢,还是已经睡着了。 “摘下面具来。”乘务员示意青袍客露出面孔,让他看一下。 这回青袍客倒是听见了,把獠牙面具摘下来,是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面具里面还戴了一副墨镜。 “墨镜也摘了。”乘务员说。 青袍客摇了摇头,顾自又戴上了面具。 一名乘警见青袍客不愿配合,走上前来,这乘警黑发碧眼皮肤白皙鼻梁高窄,人高马大膀粗腰圆气势汹汹,看样貌是个北欧白人。 “你不配合。”北欧人说。 “人家有车票又摘了面具,你该查的也查了,”小青对乘务员说,“还想怎样?” “不行,要验明正身。”另一名乘警一窜身来到近前,这位则短发卷曲浑身黝黑鼻子宽扁,矮小精悍筋rou凸起口宽唇厚,竟是一位黑人。 “哈哈哈,”对座一名乘客笑出声来,“我看这位黄兄弟不但不愿意说话,连看都懒得再看你们一眼了,你们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乘务员朝那名乘客打量,是个虬髯黑面的大汉,头顶心秃了一块,专门拿一个金箍儿围住,身旁放了一柄黑铁拐杖。 “你的车票呢?”乘务员问虬髯汉。 那秃头汉喉头做痒,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呸的一声嗤出一口浓痰,居然在出口后一分为二,不偏不倚,正吐在乘务员身后跪着的一男一女脸上,痰液顺着面颊流下来,那二人却一动都不敢动。 “你今日捉了秦王氏这对狗男女,功劳也够了,还不快快回去交差。”秃头汉道。 乘务员似乎想起了什么,朝虬髯汉看了一眼,再看了看那柄铁拐,拎起手中线团,一男一女站起身来,服服帖帖跟在后面,急匆匆朝来时路走了。
青袍客朝虬髯汉的方向扭过头去。 “喂,兀那怪人,”布鲁诺攀到椅背上,翻过去朝青袍客说话,“你戴了面具又何必戴墨镜,多此一举?” 青袍客脸朝着虬髯汉方向,不予作答。 “喂,别不理人,”布鲁诺继续,“你以为躲在过道里吹的曲子没人知道吗?” 这句话似乎激起了青袍客的兴趣,引得他回转头来:“哦,你知道?” “当然,”布鲁诺见他有反应了,张开前蹼在车厢里比划,“我听伊里乌鲁这么难听,这首曲子一定就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对牛弹琴曲。” 突然间布鲁诺面前青影一闪,只见青袍客手中持箫已立在跟前。那支箫通体碧绿晶莹剔透,青袍客胸前起伏不定,似乎情绪非常激动。 “老黄,这位蛙兄不明情况,不是故意的。”查姓老者疾伸手扯住青袍客。 “还没谢过查先生赠票之情,”李白朝老者一拱手,小青拉过布鲁诺也施了一礼。 “你为何帮他?”青袍客问查老先生。 “你看,正常乘客都有票,”查老先生对青袍客说,“没有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偷逃者,还有一种么……” “哼!聒噪的青蛙,”青袍客接口道,“我看八成是个偷逃者。” “黄先生说的没错,”小青压低了声音,“不瞒两位,这只青蛙是罗马教廷通缉的要犯,他只能买到1992年之后的车票,本来上不了这列火车。” “久仰了,布先生,”查老先生朝青蛙一拱手,“你的无限宇宙理论,小老儿也有拜读。” “好说好说,查老先生,刚才这乘务员要我去终点补票,”布鲁诺问,“你一张空白车票,现写的姓名,为何他们就不追究了?” “这都是些墨守成规的家伙,”老先生说,“他们只会执行固定的程式,只要有事先买好的票,就不算坏了火车上的规矩。” “如果没票呢,就一定要去终点站?”布鲁诺问,“还有,那个列车长,好像是很厉害的人物。” “列车长就住在终点站,你不会想见到他的,”老先生说,“你们是来自何时何处呀?” “唐,长安。”李白想了一下说道。 “你们来1912年的四川做什么?”查老先生问道。 “听说这里群贤汇集,”李白说,“我们是来找贤者请教一个问题的。” 火车渐渐慢下来,窗外风景人物也放慢了速度,逐渐显露出更多的细节与颜色,机车缓缓驶入成都车站。 “什么问题?”查老先生的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了一条缝。 “出口,”小青说,“这个世界的出口在哪里。” “不在这里。”虬髯汉站起身来,腋下拄着一根拐杖,车厢里的乘客们纷纷起身拖包携箱往车门口走去,虬髯汉一瘸一拐也挤在里面。 “老查,咱们跟上他,”查老先生还在与李白等人细聊,青袍客却一把拉上他,急匆匆朝虬髯汉赶去,“留步,请留步。” 虬髯汉似若未闻,一瘸一拐向车门走去,青袍客分开众人去赶他。虬髯汉脚步歪歪斜斜走得不快,身形却不停顿,五斜三叉的身体每次都恰好从拥挤的旅客肢体间穿过,却不曾沾着人一分半毫,待到青袍客拉着老先生挤到门口,已不见了虬髯汉的身影。 布鲁诺跳进行李箱中,李白提起箱子,小青朝刚才坐的地方一指,一只半尺大的葫芦还留在座位上。 李白拾起葫芦掂在手心,通体青白,摇一摇里面空无一物,他想起来了,这是终南山道上老张留下的空酒葫芦儿,他把酒葫芦也装进了行李箱中。 “快点快点,下车了。”布鲁诺从行李箱中探出头来。 “我们跟上他们。”李白顺铁梯下到站台,台前整整齐列着一排持枪的兵士,后面车站的白墙上刷着新漆的“大汉四川军政府”的字样,再要寻那虬髯汉与绿袍客等人,早已踪迹难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