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甄应嘉的担忧
一阵春风拂过院子,吹得那些梧桐树沙沙作响,甄应嘉在二进院落的厢房东屋,凝望着这座他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院子,大门外的牌匾还是皇上御赐,记得那时候他还小,万岁爷来到他家,祖母颤颤巍巍地出来跪拜迎接,万岁爷扶起了祖母,并且对着所有人说:此乃吾家老母也。 或许在康靖帝的生命当中,或许在这天花存活率不高的年代,曾经作为保母的祖母就像康靖帝的母亲一样,甄应嘉清楚的知道,这是甄家在康靖一朝得宠的原因之一,那时候管辖江苏、江西、安徽三省的两江总督,对他们甄家都是那样的客气。 还有那西跨院祖母居住的地方,康靖帝特别御赐了三个字:萱瑞堂。 百年望族的甄家,也是诗礼之族,甄应嘉长大后,慢慢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义,原来“萱堂”代指父母居住地,“萱椿”代指父母,“瑞”是吉祥的意思,这么说,康靖帝的话绝无虚言,他真是把祖母看作了他的母亲。 虽说时过境迁,祖母已经长眠于地下,但父亲是御前侍卫,皇上委任父亲署理金陵织造,哪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都会写在密折上,上达天听。而后,甄应嘉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父亲抱病不起,即将去世,却有驿站的驿卒八百里加急送来了皇宫的药膳! 原来是皇上得知父亲病重,破了例,从此甄家的荣宠无人不晓,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父亲在世时,最爱文人雅士,曾在织造局的楝亭阁邀请无数江南才子,在石碑上刻制了一道道壮烈的诗篇,昭示着他们甄家的鼎盛,已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巅峰。 而后父亲去世,自己署理金陵织造,戴着一个体仁院总裁的头衔,在自己的精心打理下,这个供给皇宫御用赏赐的织造局,破例进行了跨国贸易,金陵织造的织机达到了空前的三万台,局里雇佣工人破了二十万,年利润最低也是一千五百万白花花的银两。 不过,这些有目共睹的辉煌不会成为恒久,甄应嘉如此出神地想着,皇上已是日薄西山,他怕啊,就像一个宫女,得宠失宠只在一念之间,谁知道皇位交替后,甄家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早早靠上了太子爷嬴礽这棵最坚实牢靠、最名正言顺的大树,但是嬴礽被废一次,早已不能一呼百应,势力大减,如今嬴禩名满天下,嬴题手里有兵权,嬴正的党羽也在壮大,谁也不能说太子一定能继位,这次政治投机与赌博是充满了这样大的危险性,每每午夜梦回,甄总裁时常会被噩梦惊醒,他真害怕太子爷倒台了,皇上去世,九王夺嫡势不可挡,稍稍有点变故,甄家,就是乱党,就要被清算。 这些心病成了结,使得甄应嘉保养得极好的面容越来越苍白无力,眼角随着与日俱增也有了深深的鱼尾纹,他深信皇上是不会怀疑他的,所以对协理织造的俞禄并不重视,直到汪恒升任江苏巡抚、俞禄的治河八疏被提出来,甄应嘉才改了一点态度,这时的俞禄才有让他请的资格。 脑海还断断续续地想起康靖四十六年嬴正坐镇户部、清理国库亏空的风波,至今想来犹然心有余悸,虽然路人皆知织造局的银子花在了接驾上,但是亏欠就是亏欠,他欠了国库,幸好皇上越到晚年,行事越柔和,才网开一面。那个时候,甄应嘉还面向北方的紫禁城,涕泗横流地跪下来,感激皇恩浩荡。正想着这一幕幕情景,管家来报:“老爷,俞大人已引至楝亭阁。” 他的一房小妾掀开帘毡,甄应嘉才不急不慢地从东屋走出来,到西院的楝亭阁,楝亭阁飞檐走壁,占地有数亩之大,迎面便见俞禄作儒生打扮,在亭中负手仰视着这座不可目测的大院子,简直一眼望不到边,哪儿都是高墙、檐角、鹿顶,亦或者朝廷有严格规定的兽头、鸱吻,想必俞大人此等之人,定不会借阿房宫来感叹它的奢侈,甄应嘉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脸:“恭喜,恭喜,今儿朝廷告示传遍天下府邸、学宫,俞大人不日必将青云直上,可喜可贺。” “在下惭愧,本是盐运使司之人,却滞留金陵未归,身无寸功,何喜之有?”俞禄见过官礼,悠然地啜了口普洱,把竹扇放至桌上,静静地倾听着游廊下鸟雀的叫声,那份安步当车的气度,进入甄总裁之眼,他细细睨着上次匆匆一瞥的年轻人。 “俞大人恐怕不知,汪中丞不久便到苏州,巡抚衙门的藩台大人,必然要下令江苏各道、府、司的重职人员,在朔望之期请见中丞。我也是现下才知,俞运判与汪中丞是淮安故交,而俞大人在淮安、扬州却是大名鼎鼎,难说汪中丞会带着圣旨给你的。”甄应嘉眼睛一眯,大乾在江苏这儿有定制,巡抚、布政使驻苏州,河道总督驻淮安,两淮盐运使驻扬州,总兵驻镇江。 织造局不愧是皇帝的密探,消息如此灵通迅速,俞禄仿佛看不见甄应嘉前后态度的变化,他笑道:“如此多谢大人费心了,这么说在下还要往苏州走一趟?汪中丞既然走水道,做什么不在金陵停留呢?” “这个我也不得而知,横竖你去苏州就是了,织造局不属巡抚衙门管,届时贾府台想必也要去的,可巧,你二人也是故识。”甄应嘉道。 俞禄的脸色从晴空万里变得略微有些阴郁,虽然明知甄应嘉在调虎离山,嫌弃他碍眼,但是如果巡抚谕令下达,他还真不得不去苏州,谁叫巡抚是一省最高长官,财政、军政、民政、司法大权一把抓。而且,即便甄应嘉欣赏他,也绝不会交好,嬴礽和嬴正早有私底下反目成仇的传闻,彼此阵营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只狐狸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俞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声望,不失治世才华,甄应嘉早打听出来,他没有撕破脸的意思,正想着俞禄既然有参赞织造之权,他怎么说也要意思意思,领他去看看织造局的织房,再叫致儿请他吃几顿饭也就是了,这时心腹随从又过来在他耳边私语几句,甄应嘉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苍天无眼,我有两个儿子,不料皆是孽障,俞大人请稍候,本官去去就来。” “无妨,甄大人请便。”俞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了,才起身招手,叫了走廊上一个过路的奴才来问:“你家小爷出了什么事了?怎地甄大人如此惊慌?” 那奴才也知道俞禄是贵客,小声答道:“不是小爷,小爷但凡见了老爷,哪有不被骂的日子。这回是大爷出事了,大爷和秦淮河媚香楼的头牌林惠卿相好,并且扬言要休掉李家的千金小姐,娶她回来做正房。这事儿啊,早已不是新闻,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想想啊,一个是有名的公子哥,一个更是金陵城无人不知的头牌。老爷今儿才得知,当下就怒了,在东院抓了大爷就下死手狠打呢!” 俞禄听了放他过去,怫然不悦,心想,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本来大乾律法把《白虎通义》的“父母杀子,同凡论”写了进去,意思是父母杀死儿子按照人命案子来处理,但是这条法律只是形同虚设,因为在儒家的三纲五常之下,一切都要靠边站。 这时俞禄暗暗庆幸,幸好他今生没有这种老爹和老妈,不然还让不让人活了,同时为甄致默哀一声,甄致给他的感觉是不错的,放在现代何至于如此啊。 …… 纷繁复杂的院落,视线随意转移,可见这织造局的一草一木都很讲究,随便一条甬道,道边还要施以假山、藤萝点缀。直至一间统管织造局账目的房间,在看守人员关门的瞬间,无人发现有一个隐身者悄悄地走了进去。 “这锁不好开啊……奶奶的,很古怪,先到商城买一本开锁技能书吧……”片刻之后,一棵钢丝诡异地飘了起来,鬼使神差地对着几个孔洞扭了扭,箱子打开,然后所有账本诡异地消失,箱子再被关闭,放进了柜台里。 俞禄隐身出来,他充分发挥了隐身功能的作用,作为一名政客,他没有太多好坏善恶的观念,四书五经和仁义道德只是很多人的表面装饰,因此他不会白来,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呢,要说问题,织造局肯定有问题,他不会放过这样的筹码。而且系统给了他这种好机会,做了事别人也不知道,他又怎会不知利用。 甄应嘉把大儿子甄致着实修理一顿,打得奄奄一息还不肯罢休,最后还是在太太心疼的哭劝、老太太以母亲的身份责骂之下,甄应嘉才向母亲认错放手。但是甄应嘉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父母也不一定是对的,圣贤书上说了,父母错了该劝谏,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他自然有权处置儿子的生死。甄致的所作所为,在甄应嘉眼中是败坏了他甄家的清流之名、诗礼之族的风光,传出去是要被人嘲讽的,这名声、节气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况且,他虽不喜李家,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已经订下来了,这段婚姻对家族是有利的,致儿一来违抗纲常,二来不顾家族利益,甄总裁自是动了杀机,恨不得把儿子打死完事。 气冲冲地在家奴劝说下熄灭了怒火,反应过来的甄应嘉才知怠慢了俞禄,可下人又回俞禄已走了,甄应嘉心想俞禄两次来此,皆没有咄咄逼人,看来是识趣的,也就丢在了一边。听着院中那风吹梧桐叶的沙沙声,甄总裁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渐渐淡下,心叹家人真是不能理解独撑大厦的他。 【注释:感谢起点、创世书友的推荐,虽然创世这边推荐很少,但还是感谢,继续求推荐和收藏,这对新书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