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之殇
冬梅还是没有侥幸逃过死亡,她生完二胎二十几天后,心脏病发作死了。 当她生下二胎后,从病床上醒来时,她那年近五十的丈夫抱着孩子满脸幸福地告诉她是个带把儿的。她听说是个男孩,心里吊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十多年前冬梅拿着医院的检查报告单,从务工的广州坐上回九渡的大巴时,怎样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结婚生子,那时她看蓝天是灰的,艳阳是暗淡的,她当时觉得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回老家等病魔慢慢把自己吞噬掉,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检查报告单上,把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洇模糊了。 回到家,年迈的父母面对巨额的手术费,一筹莫展,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后,母亲用手掌心擦了眼角的泪后,又擤了下鼻涕,哽咽着对冬梅说:“老妹啊,我们先去拿药吃着,等我们攒足了钱,就去做手术”。冬梅嗯了一声,母女相对无语,其实俩人都知道攒足钱简直是有点天方夜谭,父母年近古稀,唯一的哥哥又不成器,自己又几个儿女,靠他是靠不上了,几个出嫁了的jiejie家庭也不富裕。 冬梅日渐消瘦,原本体态丰腴面容姣好的样子,已经变得干巴巴了,两根颧骨也突了出来。刚回来那会还能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慢慢地摇半桶井水上来就气喘吁吁了,连半桶水都要老父亲帮忙提回去,望着老父亲蹒跚的脚步,冬梅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扶着井边的苦楝树坐在了池塘边的磨刀石上,望着池塘里荷叶间跳跃的青蛙愣愣地发呆。 幸运的是,冬梅熬了几年,年迈的父母辛勤劳作省吃俭用,以及几个jiejie凑的钱,加上父母把能借的就借上,勉强能做手术了。在赣州的人民医院的手术床上醒来时,医院告诉她手术成功了。临出院的那几天傍晚,母亲扶着她站在病房窗口,她看见了绚丽多彩的晚霞,听见了不远处的蛙鸣,她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当第一次有媒婆上门做媒时,是冬梅手术后的第二年,那年冬梅已经三十岁了,相亲很顺利,对方是个四十出头的人,因为家庭贫困一直未婚。男方觉得冬梅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毕竟小自己十多岁,还未婚,冬梅也觉得自己的命都是捡回来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年纪也不小,还有什么好挑剔呢。再说父母老了,一来自己以后也有个依靠,二来也能让二老安心。 冬梅俩口子挺着大肚子来到医院临产时,医生给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吓了一跳,把冬梅的丈夫狠狠地训了一顿,指着冬梅的丈夫说:“你这是在拿你老婆的命来怀孕”。 幸运再一次眷顾了冬梅,母女平安,丈夫抱着女儿在胸前轻轻摇晃,高兴地对冬梅说:“长得真像你,眼睛大大的,也和你一样,双下巴,是福相”冬梅躺在病床上,虚弱着幸福地笑了,双眼闪着亮光。少许,丈夫不无遗憾地说如果是个男孩就更好了,冬梅听了双眼暗淡了下来。隔壁床的丈夫端着一碗汤边喂他媳妇边说,这是我昨晚抓的青蛙,补着呢。冬梅心头闪过一丝不祥。 出院时医院再三嘱咐俩人,再也不能让冬梅怀孕了,如果再怀孕,冬梅恐怕性命难保。夫妻俩没吭声,望着冬梅一家三口走出医院的背影,医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几年后,女儿也上幼儿园了,一天晚饭后,丈夫说:“冬梅,我看你气色蛮好的,你自己觉得你怎样?”。我挺好的啊,冬梅有点纳闷地回道。要不我们……丈夫欲言又止,冬梅隐约地感觉到了丈夫想要说什么。一时两人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冬梅说你还想再一个?丈夫嗫嚅地嗯了声,低下了头抠着手指甲。冬梅望着丈夫,想起前段时间丈夫因土地纠纷跟村里人吵架时,对方骂了丈夫一句断子绝孙的,丈夫当时就掉泪了。冬梅突然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丈夫。 冬梅怀上了二胎。当冬梅跟她男人说,我们再要个吧时,丈夫迟疑了下又说再怀应该没事的吧,接着又说应该不会有事的。冬梅嗯了声,没说话。 冬梅看着丈夫抱着儿子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尽到了妻子的责任,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厄运是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那刻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天后她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十天后她的女儿在伤心欲绝的外婆怀中吵闹着要mama,她的男人抱着儿子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只在她弥留之际好像看到了一群平时慈眉善目的村民满脸狰狞地在用剪刀剪青蛙的肚子,一地的开膛青蛙,血淋淋地散发着腥臭。那里面的人有自己的丈夫、父母、邻居,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