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董瑚
容颜清美的少女惊疑不定的望过来,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一头乌黑云鬓挽作双鬟,身着一件黄地花叶纹短孺、蓝色六幅撒花长裙,面上画着时兴长眉,清眸舒扬。 刘盈咳了一声,问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少女后退了半步,“小女姓董。”名不足为外人道! “我,”刘盈沉吟了片刻,回头望了望长乐宫的方向,道,“我姓吕。” 董娘子便朝他道了一揖礼,道,“吕郎君。”面红过耳。 “吕郎君,”董娘子又揖了一礼道,“小女因着属兔的缘故,对这只玉兔镇甚为喜爱,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刘盈看了看手中的玉镇,按理说他本应爽快让了,以他皇太子的身份,天下间什么样的美玉寻不到,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生出一些不舍来,笑着道,“董娘子既然开口,我本是不该辞的,只是我家中有一个疼爱的外甥女儿,她眼光一向挑剔……” 张嫣命御人将朱轮马车赶到了近处,正坐在车辕上托着腮瞧着热闹,此时听见刘盈攀扯上自己,忍不住大声抱怨道,“人家哪里挑剔了?” 董娘子愕然回头,见一轮耀阳之下,一个梳着丸髻的女孩儿坐在安车之上,笑眯眯的望过来,眉眼灵动秀美,犹如三月**。 张嫣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刘盈身边,看见他手中的青玉兔镇不过巴掌大小,兔儿双耳竖立,身体舒展,雕工精致流畅,眼睛蓦然一亮,“这只玉兔果然漂亮。这位jiejie,”她仰首对着少女笑嘻嘻道, “我实在喜欢这只玉兔儿,你将它让给我好不好?若是你答应,来日我会还你重礼哦!” 董娘子心道:这女孩生的如此美,若是长成了,长安城的男儿定会趋之若鹜!不自觉生了几分喜爱。笑道,“meimei说笑了,这玉兔本就是你舅舅先看中的,你只管要你舅舅同意就是了!” 刘盈瞪了张嫣一眼,将玉兔交给她,故作轻快道,“你就做个小霸王吧,这幅脾性,也不知日后谁消受的起。” “那不用你管。”张嫣嘻嘻一笑,径自上前,握着少女的手问道,“jiejie叫什么名字,有空我去找你玩啊!” 少女觑了刘盈一眼,微微红了面,弯腰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单名一个瑚字,meimei若要找我,便去成侯府上找大娘子就是了!” “嗯。”张嫣眨了眨杏核眸,“阿嫣记住了!” 朱轮华盖车碌碌的沿着章台街向前行驶,张嫣掌着车帘,笑着看着刘盈,“舅舅可是喜欢那位董家jiejie呀?” “胡说什么?”刘盈佯怒道,“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喜不喜欢的?” “我怎么不知道?”张嫣狡黠笑道,“舅舅一贯脾气好,这玉兔镇又不是什么出奇之物,按着舅舅的脾气,定是会让给董jiejie的。舅舅却没有,这么反常,必有因由。” 刘盈啼笑皆非,伸手在张嫣额上狠狠叩了一下,“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一点都不知道好,个小没良心的。” “哎哟,”张嫣佯做吃疼,吐了吐舌头,坐回到车厢中,面上洋溢着止也止不住的欢快笑容。 “娘子,”解忧看着她面上的笑意,笑道,“你好像很开心呀?” “是呀,”张嫣靠上背后的车壁,笑的明朗开怀,“我开心,很开心,非常开心。”简直是开心的不得了! 就在刚刚,她灵光一闪,想到了解决自己困扰已久的问题的方法。 那段承落在史书上的宿命太过悲伤,她不愿意重复,嫁到汉宫,做一个郁郁而终的处子皇后。也因此,这些年她虽然越来越与刘盈亲近,但在心底还是怀着一种对未来的深刻忧惧,并且这种忧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蔓延重化。就在这种忧惧快要逼疯自己的时候,她终于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他是大汉的皇太子,她是他胞姐的女儿。当她还是髫龄女童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翩翩少年。当她长到可以嫁人的时候,他膝下应该早已经有了几个子女了。在世人的眼中,若没有史籍记录下那段婚姻,谁会将他们二人联想到一处去呢? 这段荒唐的婚姻,本是吕后为了重亲,保证吕、张二氏的荣华尊贵永远传承下去,而坐的荒唐决定。如果当时,刘盈已经娶了妻子,大汉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后,吕后自然不会再生起这个荒唐念头了. 刚刚她坐在东市路口的华盖车中,看着少年男女红脸相对而立,一个温煦清俊,一个美丽娴雅,就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忽然间灵光一闪,就想到了! 既然她不愿意嫁,就让刘盈先娶好了! 大汉的皇后只能有一个人,若是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自然就不会需要自己去坐了。 况且,董瑚也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出身侯门,温善娴雅,做一个太子妃乃至于日后的皇后,也都是够格了,更不用说,刘盈亦对她有难以掩饰的好感。 这样是多么好呢? 董瑚可以嫁一个心爱的夫郎,坐在日后汉宫中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刘盈可以得到一段正常的婚姻, 至于她自己, 她自己, 她也将从那段惊惧甚深的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一段可能并不精彩,但至少鲜活的人生。 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法子,好的自己唇边快乐的笑容散也散不掉;好的她觉着长安的天空这么蓝,路边的花朵这么香;好的, 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实现它! 长安午后忽然下起雪,起初不过是沫子,渐渐的便飘飘洒洒起来,像在天地之间撕扯的鹅毛。董瑚在桐窗下呵了呵手掌,呼出一蓬热气。 “大娘子,”侍女香草进来禀道,“外院传话,说有一个小娘子上门拜访。” “咦?”董瑚奇道,“是谁?” “不认识。是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娘子,生的极好,穿着一身白貂裘,毛色也是难得的好。” “是她呀!”董瑚讶异,道,“领她到我房里来。” 张嫣随着香草进了侯府内院,在廊下除了云香靴,将一柄黑色的油伞靠在墙下,进了屋子,乍觉得浑身一暖,待缓了缓声气,再看,见收拾的雅致的屋子里放着一只火盆,董瑚坐在室中窗前,头上挽起一束漂亮的欣愁髻,和着窗外一树盛开的红梅花,人花相映,美丽灼热了眼睛。 “董jiejie好。” 张嫣笑道,“行到半路上下起了雪,在雪里冷死了,想起jiejie家就在附近,冒昧过来拜访。”白貂裘修束着她娇小的身体,看着十分精神,颈项上的棕色长长狐毛更是将脸蛋映衬的粉雕玉琢。 “不碍事。”董瑚笑道,“你来我家寻我,我高兴的!” “jiejie平日喜欢做什么呀?” “不过就是平日里弹弹琴,作作画罢了。”董瑚随口答了,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舅舅喜欢什么?” “咦,”张嫣瞪大了眼睛,诧异道,“jiejie问的是哪个?” “就是,”她的面颊绯红,“你舅舅啊!” “哦——”张嫣笑弯了眉,“是吕郎君哦——” “董jiejie,”她促狭靠近,轻轻问道,“你可喜欢我舅舅?” 董瑚大羞,“阿嫣不要乱说话。” “好吧,”张嫣耸了耸肩,促狭道,“就算是我乱说话吧。” “jiejie,我舅舅是天下最好的男子,”她扳着手指数道, “他长的好,学问好,性子好,孝顺父母,兄友弟恭,对我们晚辈也照顾的紧。你打着灯笼在这大汉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可能有一个比较严厉的婆婆。 ——阿嫣啊,那不是比较好吧?!! 董瑚回过头来,唇角似笑非笑,嗔道,“阿嫣,你好好的打灯笼做什么?” 张嫣从成侯府回来,迫不及待的去了正院。 “阿娘。” 鲁元正在与涂图和黄娘子说事情,见张嫣进来,忙住了嘴,命黄娘子先下去,望着张嫣笑道,“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呢?”将张嫣冰凉的手合在掌中,“大冷天的,你偏偏喜欢往外头跑。也不怕冷到自己。” “我年纪小,不怕冷,不要紧,”张嫣笑着道,急急道,“阿娘你猜我前些天在东市上看到了什么?” 鲁元抬头,一双眸子明亮温柔,,“什么?” “我看见太子舅舅和一个漂亮jiejie在一处。” “是么?”鲁元讶然,面上露出嫣然笑意,“盈儿也有这般的时候呀!”不知道想起什么,复又沉下面去。 张嫣觑着鲁元的神色,“阿娘这是想起了吕家九姨了么?” “你怎么知道这事情?”鲁元愕然,随即失笑,伸手攘了攘她的脸颊,“人小鬼大。” “哎呀,你不要管人家怎么知道的,反正人家就是知道。”张嫣坐在母亲的身边,“阿娘,你觉得九表姨会嫁给舅舅么?” 室中错金牛灯烛光跳跃,鲁元望着烛火,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舅舅家一向有这个想法,你阿婆也喜欢舅家,九meimei性子极好。” “可是舅舅不喜欢她。”张嫣清楚冷静道,声音明晰。 “胡说,”鲁元扬高声音,“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呢?” “阿娘凭什么觉得我年纪小就不懂,”张嫣冷笑,“若是舅舅喜欢表姨,这门婚事早就定下来了。我是不懂,我只是觉得,人的一生就那么长,如果连陪在自己身边的都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目光盈盈投向阿娘,故作欢欣,“再说了,董jiejie是成侯的女儿,若是她嫁了舅舅,成侯定会在朝上帮着舅舅的。” 鲁元端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滞,默然片刻,“你说的也有道理。”眸光在灯光下流转,若有所思。 从正院出来,路上有点冷,一轮月亮升上天空,又白又亮,积雪在廊庑两侧的夜色中泛着微微的光芒,清冷寂寥,婆娑花树在雪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偶有积雪落地,簌簌无声。张嫣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吩咐道,“荼蘼,把灯笼给我。” “诺。” 羊皮六角灯笼在脚下投出一圈温柔的黄色光芒,张嫣提着灯笼走在廊上,想着董瑚今儿说的那句“照舅”,不由扑哧一笑。 “荼蘼,你说,我多一个舅母疼我,好不好?” “咦,”荼蘼听不懂她的话语,迷糊道,“太子殿下要娶亲了么?” “说不定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