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忠勇侯,北燕囚
天机楼只有两层,房间也不多。原先北燕的断魂关统领占了二楼一层,楼下则住着他的亲兵们。赵婠听了黑蛮的介绍,在心里发狠,怪不得死得那么惨,你居然敢住进赵天工的卧房里!该! 若说天机楼,赵婠可是知之甚深。这座月白色的小楼宁静安谧,看着人畜无害,其实,若是一动机关,它立时可变身为一架吃人不吐骨头的机关大凶器。不过,要发动天机楼,必须有七星钗在手,赵婠暗暗发誓,等出了山,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赵奚住在一楼,让赵婠感觉好受些。她尽心尽力照料赵奚,给他喂水喂药,给他梳头净面,给人事不知的他唱山谣讲笑话儿,凡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小赵婠全部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 赵婠看见昏昏沉沉的义父,总是想起自己的爷爷,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害怕恐慌,生怕义父也和爷爷一样,再也醒不过来。每当她有这样的担忧时,便要躲到小楼后面的松柏林里偷偷地哭一场。 好在,赵奚的伤势虽然无法痊愈,却也不再恶化下去。在夺取魂断关的好消息送至西秦国内之后,皇帝不仅派人颁下了封赏的旨意,更是带来了延命疗伤的最好药物。 慢慢的,赵奚也能坐起身子,就着赵婠的小手喝一碗稀粥了。而此时,西秦军占领断魂关已有月余,断魂山脉落了三场雪,不甘断魂关被夺的北燕军也终于无奈退却。 天气渐冷,就算是常年生活在寒冷北国的燕军于慌乱之下因无备而来,匆促上阵,哪怕此时的断魂关能够发挥的机关威力连十分之一也谈不上,他们也无力将断魂关夺回。在关内关外的西秦军双向夹击之下,扔下万余袍泽的尸体,惨然不甘归国。 这一日,雪后初霁,赵婠服侍赵奚吃过午饭,又喝了汤药,还给他唱了一曲山谣,刚想给他讲山野趣事,赵奚摆摆手,摸了摸赵婠的小脸儿,慈爱道:“乖女,你辛苦了这许多日,一直未曾在关里好好玩耍,今日天气晴好,不用陪爹爹,你自去玩罢!” 赵婠摇摇头:“爹爹,阿囡就在这儿陪着,哪也不去。再说,师父交待过,每日都要绣花,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话说那日,被断魂关浩繁精密的机关给迷得连自己姓啥都不记得了的周大匠,因要接旨受赏,在人群中看到赵婠,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徒弟许久未曾理会。百忙之中他抽出一点点时间,让赵婠拿根绣花针,在照料赵奚的同时绣花。 赵婠不懂师父的意思,周大匠火急火燎,脑子里全是机关机关机关,撩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你不是总削不好机关零件么,什么时候你闭着眼睛绣出的花儿和睁着眼睛绣出的一模一样,你再去削那些东西。 好吧,通过绣花来锻炼手的稳定、灵巧、熟练,这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闭着眼睛绣花儿?赵婠想了想,觉得师父说的话与爷爷告诉自己的,所谓“直觉、感觉”,也许有关系。师父还算有点本事,赵婠终于有些佩服了。 所以,这一个月来,她一边照顾赵奚,一边绣花。赵奚伤势未见好转,驻守在天机楼里的兵士众多,赵婠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找《天机宝卷》。她绣起花来总是心不正焉,再加上从未曾学过,此番可吃了不少苦头。刚学那几天,手指头上全是窟窿。不过如今已经见了成效,就在昨天,她还在赵奚的汗巾子上绣了“忠勇侯”三个字。 前不久,宏武帝下旨,将数次推拒爵位封赏的赵奚直接赐封为从二品一等忠勇侯,在恒京朱檐巷赐下一间大大的侯府。宜王本就是亲王爵,便加封了镇关大将军,镇守断魂关。而苏小公子原本只是个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此次也连升几级,拔擢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并且将宝敬公主加封一个“福”字,称为宝福敬公主,赐婚给他,不日回京完婚,以后便是堂堂驸马。 周大匠和徒弟们以及同属于机关供奉院的机关匠师、机关营众兵士及其他军中将校,也各有重赏,除了升官提爵以外,更有无数金帛财货、良田土地赏下,更荫及父母妻子。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夺关之战,功劳最大的赵婠连功劳薄也没上,不过赵奚被赏的金银田地,却全归了她。抱着赏赐单子,赵婠估摸着上面的东西要是换成粮食,只怕够自己吃个十几辈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多开心。赵奚、苏偃等人还怕她生气想不开,没料到她压根就不在意此事。 撇开保护赵婠的心思不讲,堂堂西秦十几万将士,居然不如一个小毛丫头,说出去实在是有损颜面。赵奚对赵婠信誓旦旦,明面上的封赏不会有,但暗底里,他已经给赵婠求下了一个天大的赏赐! 赵婠这一个月的孝心,坚定了赵奚信念。这么好的女娃儿,就算自己不能庇佑她一生世,也要让她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强大力量! 赵奚苦涩地暗叹一声,自己的伤自己知,注定这孩子的一番辛苦要白费了。他再度劝道:“我听黑蛮说起过,你原先村里一个小伙伴儿被捉到关里,乖女,你不想找他吗?” 赵婠一愣,垂下眼帘道:“等爹爹的伤好了再找也不迟。”心里猛一声大叫,光顾着义父的伤和《天机宝卷》,我居然忘了还有这件事。 赵奚道:“爹爹已经与你宜王师兄说起过此事,问过一些关中活下来的百姓后,探听出你那小伙伴好像被带进了统领府当小厮。等下便让黑蛮领你去牢里问问,那儿关着一个地位颇高的北燕犯人,也许知道点什么。”他心中却道,当日破关之战何其惨烈,统领府连厨子也上了阵,只怕这小厮已经死在了乱战之中,尸骨与那些北燕人一道被一把火给化了。 赵婠听得心惊胆战,不过想起自己与木头哥哥的相识、来往皆很隐密,自己还反复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认得自己,想必那些百姓不知道木头有自己这一号朋友。 正说着,门外侍卫禀报黑蛮求见。赵婠想了想,便不再推辞,跟着黑蛮来到统领府的西侧地牢之中。这里原是北燕统领储存过冬粮食、美酒的大地窖,被西秦人改作了审讯兼关押敌虏的牢房。 好好一个大地窖,原本通风效果极佳,现在却被西秦人弄得满鼻皆是腥臭气味。赵婠强忍着不适,被黑蛮牵着,在黑蛮出示了从宜王处要来的手令后,两人跟在守牢军士里级别最高的陪戎副尉后面,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外。 副尉一面打开牢房的锁,一面说道:“婠小姐,此人是北燕皇室机关供奉大匠的徒弟,以前在断魂关算得上一号人物,可以自由出入统领府……如今咱得叫将军府了。那些北燕的重要将官,他是活着的人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赵婠点了点头,脆声道:“谢谢兵大哥。” 那副尉笑道:“可不敢当婠小姐一声谢,您太客气了。这人受了刑,您若是觉着害怕,便离得远些问。” 赵婠不再多话,迈步走了进去,里面并不潮湿,也没有硕大老鼠之类的牢房原住民。除了味道难闻点,赵婠并不害怕。不过,当瞧见地上蜷伏的那人凄惨的模样,她还是不知不觉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到黑蛮并副尉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旁,心情才平稳了些。 虽是白天,但光线颇暗,好在火烛就在不远处,赵婠勉强看清了这人。怎一个惨字了得!血rou模糊、面目全非也就罢了,令赵婠突生怜悯的是,这人既然是机关大匠的徒弟,可想而知一双手的重要。可眼下,这人的十根手指都肿得胡萝卜也似,紫黑发涨,显然是用过刑。赵婠心生寒意,想起刚入关之时瞧见的那一滩滩血渍,饶是胆大包天,仍是害怕不已。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不是自己动的手,可若非自己,断魂关里的北燕人,又岂会惨死?虽然口口声声恨不得北燕人去死,当事到临头,又事关自己,小赵婠心中仍是一片茫然,愣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弹。 黑蛮等了半响,不见赵婠发问,以为她怕了,便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囡囡,这人已经入气少出气多了,你有什么话赶紧问,他能不能撑到下一次审讯都难说啦。” 赵婠又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挪到那人近前,想了想道:“你的手伤成这样,若是老实回话,我就求兵大哥给你上点药。” 蜷缩在地上的北燕人对她翻了翻眼皮,又紧紧闭起来,一声不吭。 赵婠叹息一声又道:“机关匠师的手可宝贝着呢!大叔你虽然必死无疑,但到了地下,你的祖师爷爷见了这双废手,岂不又生气又伤心?我要问你的事儿和北燕还有断魂关的机密无关,只是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北燕人仍无反应,赵婠又说了几句,再等了半响,见他仍然装死,终于失望。她不想再待在牢里,便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开。又一次看了眼北燕人那双手,犹豫了一阵,她对副尉央求道:“兵大哥,赵婠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哥发发慈悲。这人是个机关匠师,赵婠如今也在习机关之术,看见这人的手,心里好生难过。请兵大哥通融通融,给点药治治他的手,好不好?” 副尉略一迟疑,看了一眼黑蛮,见他点了点头便痛快地应下。这北燕人的手筋脚筋俱被挑断,手指头也都被撅折,就连一点微弱真气也都被废,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给一点儿药消了肿不算什么。 赵婠得了许诺,小脸上露出笑容,又回头看了那北燕人一眼,走出牢门。副尉刚要上锁,突然听得一个嘶哑声音问道:“你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