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断魂关,欲断魂
很显然,西秦军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座雄关,原本危机四伏的入关之路没有丝毫异状,赵婠跟随着宝敬公主畅通无阻地直入关内。 越往上攀登,一股难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赵婠知道那是血腥味,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打仗哪有不死人?但是,一踏进关门,瞧着地上那一摊摊或干涸或仍在凝结的暗红血渍,鼻子旁盈绕着无法驱散的腥气,她忍不住地泛恶心,把早上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从未曾经历过这一切的宝敬公主,一直在用莫大的毅力压抑着翻腾的肠胃,赵婠一破功,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样吐得死去活来。两个人眼泪汪汪地看着彼此,又难受又想笑。 断魂关内守关士兵五千人,普通百姓近两千人,不知道如今还能剩下多少?赵婠心里一阵阵发冷。她不是没见过血的孩子,亲手打死的野物儿也不少,爷爷在她三岁时便逼着她用小小的一把猎刀活活割断了小山鸡的脖子。可她还是由衷地畏惧厌憎这种味道。 只有见过血的人,才不怕血。爷爷还说,等阿囡满十五岁及笄了,便要亲手去杀一个人! 有时候阿囡很有罪恶感地庆幸,爷爷这一死,再不会逼着自己去杀人啦!人,可不是那不会说话的野物儿,是随随便便能杀得么?爷爷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杀人呢? 抛开这些令人沮丧又难过的记忆,她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无情抛弃的木头哥哥,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可是,她又不能开口让大家帮着找人,她该怎么向大家解释一个关外小丫头与关内小男孩的友谊呢? 嗯,就说木头哥哥是被抓到关里来的村里孩子。赵婠打定主意,决定有机会便要让人帮着找木头。此时,已有人迎接出来,赵婠瞧了又瞧,才看清楚这个满脸乌黑、似被烟熏火燎过的大个儿是黑蛮。 “黑黑,你再黑下去,便只看得到牙齿并眼白啦!”赵婠取笑,扑到黑蛮面前,被大个儿一把抱起,响亮地在她白嫩的小脸上香了一记,顿时留下好大一个黑印。 赵婠并不在意,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急急问:“义父好不好?师父并师兄他们都没有受伤罢?” 黑蛮咧开嘴笑了几声:“还好还好,都挺好的。” 赵婠却敏锐地发现了他藏在笑容里的勉强,不由心往下一沉,揪住黑蛮的耳朵大叫:“黑黑,你不老实,阿囡要听实话!” 黑蛮见赵婠急得眼里直冒泪花,叹了口气道:“宜王殿下并少爷都只是受了点轻伤,你的机关师父和师兄也没有大碍,只是大监大人……” 赵婠的脸一下便刹白,花瓣一样的小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一副吓得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黑蛮赶紧安慰她:“别急别急,大监大人只是引发了旧伤,现在已经服了药,很快就没事的!” “快点带我去,我要去义父那里!”赵婠急得小腿乱踢蹬,踹到黑蛮的伤处,大个儿好一阵眦牙咧嘴,赶紧带着要暴走的小姑奶奶去看赵奚。 西秦军既已接收了断魂关,主要将官自然占据了断魂关最重要的建筑,正是北燕军断魂关统领府。这里不仅是断魂关最高军事将领的居所,也是断魂关机关总枢纽的所在地。 这儿的血腥味最浓,宝敬公主被熏得直翻白眼,走了两重院落便直道受不了,掉转头离开。随时像要呕吐的赵婠用小手蒙住鼻子,用嘴巴呼吸,被黑蛮直接抱到了一重院落里。 这儿的格局与断魂关格格不入。整座关城都由石头砌成,放眼过去,皆是灰黑黯沉之色,因而这院落里那清新淡雅的月白翠绿分外引人嘱目——月白小楼,小楼旁种植着四株长青松并四棵延寿柏,小楼在松柏正中心。 赵婠手一抖,她的心呯呯乱跳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来到了这里!爷爷,莫非你在天当真有灵,一直在冥冥中指引着阿囡么? 临终前,爷爷要求阿囡,在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潜入断魂关,在天机楼里找到赵天工的真正遗宝——《天机宝卷》! 亡越天机阁的七星楼里秘藏着镇派重宝——《天机册》,分为上下两册,其实它只是《天机宝卷》的手抄本,且内容严重残缺,只有机关卷及奇门遁甲卷的一部分内容。 据说,真正的《天机宝卷》分为机关卷、奇门遁甲卷、演兵卷三卷。它以机关术化腐朽为神奇、以奇门遁甲推演天地奥秘、以排兵布阵引动天地能量克敌制胜,其内容无不饱含天地至理,若是能钻研透彻,甚至可窥天地大道! 因而,它的每一次出世,在铸造传奇的同时,也会掀起无边腥风血雨,死伤无数。它的来历不可考,不过据说与六百多年前机关大神匠公输班有关联。 正是有《天机宝卷》,赵天工才能成就伟大的机关大宗匠、奇门遁甲大宗士之威名!并且,若非赵天工有意藏拙,他更可成为当世第一的排兵布阵大兵家! 世人皆知赵天工为天机阁的首席大供奉,却少有人知天机阁的阁主与赵天工渊源极深,是他的嫡亲兄弟!天机阁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掌握在赵天工的手中。他到哪,《天机宝卷》便到哪。锦绣城被毁,皇宫被焚,天机阁被拆得片瓦不留,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要找的就是那假《天机宝卷》!可笑,真可笑! 这是多么神奇的书卷,谁想得到,它的下落居然藏在一个八岁大的小毛丫头脑袋里! 也许,最不可能被人注意的地方才最安全。 赵婠怔怔望着那月白色幽寂的小楼,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哗哗流下泪来。 赵天工完成断魂关这一倾世绝世之作,大笑三声吐血而亡,可有人知道,他那时真正的心情? 断魂关,欲断魂,已断魂!赵天工已无退路,唯死而已。 赵婠在心里冷冷地笑,西秦北燕东鲁窃大越之国,大越……就当真那么可怜?大越皇族,啊呸! 眼前阵阵恍惚,小阿囡仿佛看见那喜着白衣的赵天工临死狂笑,血从他嘴里喷涌出来,溅在他的衣衫上开出一朵朵惊人美丽又凄怆哀艳的花儿。他不甘,他忿恨,可是他终究是这世间凡人,有他的喜惧爱恶,无路可走时,死亡已是唯一能拯救他的方法! 朦胧泪眼中,赵天工一步步迈向小楼,纵使要悲惨地死去,也要把所有痛苦悲恨留给自己一个人品尝! 他的死所,怎么能让人随便入住!赵婠出离愤怒,小拳头握得铁紧,眼泪流得越发凶猛,直恨自己太过幼小,不能把里面的人都赶出来!无论是谁,就算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义父,也不能在这天机楼里惊扰到赵天工的不甘亡魂! “囡囡,你别哭啦,大监大人一定没事的!”黑蛮心疼地给赵婠抹眼泪,越抹却越多,心道,这孩子果是个有良心的,不枉大监如此疼爱。 赵婠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她努力吸了下鼻子,血腥味似乎被松柏清香隔绝于外,她干脆再抽噎了几声,小手抹了又抹眼睛,费尽力气才把泪水揩干。待稳定了心绪后,说道:“黑黑,义父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又撇撇小嘴道,“这座楼雪白雪白的,看着就觉得渗人,义父住在这里面么?”罪过罪过! 黑蛮笑道:“囡囡,我要是告诉你这里曾经是谁的居所,你一定会吓一跳!” “谁啊?”赵婠很想装出一副好奇宝宝的绝佳样子,无奈此时神不守舍,便显得有几分敷衍。 黑蛮疑惑地看看她,却又立时把她的心不在焉自动归结为担心义父的伤势,故意大声道:“是赵天工哦,赵天工!”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小心吵着了义父!”赵婠皱起眉毛,生气地斥喝,这大个儿不会总在这里呼呼喳喳吧?真是对赵天工大人的大大不敬! 黑蛮对她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道:“那楼里还挂着赵天工的画像。” 赵婠在心里撇了撇嘴,我当然知道这里有他的画像,那像后面还有一个极隐蔽的机关,要结合八卦方位、天地时辰推演破解之法才能打开,只要有七星钗在手,打开机关之后便能cao控天机楼变化为一座机关堡垒。不过那儿,可不是她的目标所在。 至于赵天工的模样……她家里可也有一副他的画像,更曾经一天拜八回,却真是没什么大兴趣再去瞧上一眼。这些话可不能讲出口,赵婠对黑蛮点点头道:“我先去看看义父,再去瞧赵天工的模样儿。听师父说,他是很了不起的一位机关大宗匠呢!” “这断魂关就是赵天工的绝世之作,据说,他是活活被累死的。”黑蛮兴致勃勃地对赵婠八起了赵天工的死亡逸事,讲得那是唾沫四溅,完全没注意小丫头越来越黑的脸色。 总算是到了楼里,赵婠赶紧摆脱了这个极有长舌男潜质的大个儿,捣腾着小短腿跟在特意等着她到来的苏偃身后,往右面厢房里钻。 赵奚恹恹躺在床上,样子只比赵婠第一次看见他时要好看一点儿。赵婠扑过去,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极小声地哽咽着,心里对那赵天工央告道,义父是除了爷爷以外对阿囡最好的人,赵天工大人,请您千万别见怪,义父的伤好了以后,阿囡一定想办法让他搬出您老的天机楼,现在,就让义父在您老这儿养养伤吧!你不说话就是同意啦,阿囡在心里给您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