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中戾气
范猛进了前院大堂,正见到一个人往大堂里闯,范猛一看,竟然是自己派人去抓的张震。 看见张震,那肿脸汉子就像是债主逮到了欠钱的,伸手一指,将胸中憋屈的那口气都吼了出来:“就是他!二爷!就是这小子来砸场子的!” 东子早在进了大堂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张震,他瞳孔微微一缩,手不着痕迹的伸向后面悄悄握住了腰带上别着的短剑。 “呦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张大老板,你运气不错啊,看来我派去的那帮子废物没堵住你。好,好,运气好是好事儿,张大老板来我这儿有何贵干呐?”范猛不再穿外衣,任由它敞着,露出两块坚实的胸肌和一丛浓密的胸毛,他斜视着张震,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子,满脸戏谑的道。 “讨债。”张震看着范猛,用他一贯的温厚嗓音只说了两个字,不愤懑,不刻薄,平和的像是在与桐萍街的街坊拉家常。 听到这话,范猛本想用他无数次欺压男人调戏女人练出来的俏皮话讽刺几句,可这会儿看着在大堂门口昂然而立的张震,突然莫名的觉得这位张家面馆的和气老板身上多了几分横刀立马的气势和睥睨众生的冷漠,让他觉得敞开的外衣下有一缕凉风从后脊梁吹过,也就住了嘴。 “讨债?”范猛看了看身旁的东子,嘿嘿笑着朝张震问了一句。 张震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道:“你的手下,伤了我一个朋友,我来讨债。” “哈哈哈哈哈……”范猛一阵大笑,不管是输人不输阵,还是对自己的实力充分自信,反正他笑了起来,道:“小子!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啊!” 张震往前迈了一步。 吱!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直刺人耳膜,范猛正想看看这声音源自何处时,身旁的东子突然喝道:“表哥!小心!” 范猛不知道,他身旁那个肿着脸的汉子也不知道,但东子知道,这声音是熟皮鞋底在青石板上剧烈摩擦的效果。他能听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长期练武耳目聪敏,更多的是留意,自进大堂看见张震的第一眼,他就一直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张震身上。 东子的提醒让范猛有短暂的失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张震已经如流星闪电一般朝他直冲而来。范猛也是个一刀一棍无数场架打出来的凶悍爷们,虽然大脑没有转过弯来,身体自然的已经有了反应,他将两条小臂架在身前,想要挡住张震如大江奔腾般的雷霆一击。 张震没有变换角度,借身体前冲之势一拳正直的打在范猛架起的胳膊上,随即范猛一百八十多斤的身子连滑带退,砰的撞向了背后的八仙桌,桌上的茶壶杯盏一通乱响。 他只觉得两臂剧痛,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张震已经再次贴上来,伸手扣住了他还沾着胭脂的粗壮脖子。 范猛抓住张震的手腕想要挣脱,就看见张震小臂上的筋rou渐渐突起,整条胳膊都仿佛粗了一圈,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离开了地面。 屈着胳膊攥住前襟将人提起来,范猛自己也能做到,可要是伸平胳膊……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范猛有些不敢相像,更不敢想象这样的力量会出自一个身板看起来如此瘦弱的人。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表弟东子之前跟他说过的话——那个姓张的是个高手。 范猛脚在空中蹬着,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脸色开始由红转青。 “我已经把店给了你,做人要知足。像我这么个没文化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你不该欺人太甚。”张震静静的看着范猛开始充血的眼睛,缓缓的道。声音里没有杀气,没有复仇的快感,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旁边刚看到张震时还有些飞扬跋扈的汉子张着嘴一脸惊愕,连被踢肿了的脸都忘了捂。 东子手里倒握着短剑,眯起眼睛阴冷的道:“姓张的,我劝你放了我表哥,他要是有什么闪失,后果你应该知道。我替他做主说一句,你要是放了他,原来的恩怨一笔勾销。” 张震没有理会,手上加重了力道。 眼见范猛两眼已经开始翻白,东子终于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前冲,胳膊一扬手中的短剑掠过一道残影划向张震的小臂。 张震收回扼住范猛咽喉的胳膊,两手藏于肋间,顶着东子的攻势,突上横步,步子走得出人意料,蛮横而巧妙;以身带掌,向东子腋下腰间搨击。 气似猛虎,势如蛟龙。 寥寥八个字,这是刚摆脱了张震的手,正在地上拼命大喘气的范猛有些缺氧的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两个词。 东子浑身散架一般倒飞出去,撞倒了身后的圈椅瘫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勉强侧起身子,摁在地上的手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再看张震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胆寒。 张震走到东子身旁,蹲下来要去拿他的短剑,东子还想死死握住,却被张震轻轻巧巧的夺了过去。 张震将短剑拿在手里端详,短剑剑脊开着血槽,剑刃闪着寒光,上面折叠锻打所形成的纹络如水波一般层层漾开,有一种原始的美感。 锻打纹往往杂乱无章,很难见如此规整而富有美感的,这是一把好剑,可遇不可求的好剑。 张震将剑柄握在手里,回身走到范猛旁边。 “我告诉你,我是黑虎帮的二当家,我大哥是赵老虎,你、你差不多行了,别太过分——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也活不了。”范猛剧烈的喘着气,脸上夹杂着近似癫狂的暴怒和有些不甘的畏怯。 “活着总有烦扰,死了一了百了,你这样的身份地位,该享的福也都享过了,活着不亏,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张震看了看范猛脖子上的胭脂印和他身上的绸缎衣服,又看了看手里的短剑。 接着他拎着烂泥一样的范猛,把他扔到武帝大画下面的八仙桌上,左右审量着这一百八十多斤的皮囊。 范猛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张震看他的眼神像是一个屠夫在审量手底下已经捆绑好的待宰的猪,那不仅仅是一个杀人者的眼神,更像是生物法则中居高临下的冷漠。对于张震,除了怒与恨,他第一次感觉心中的恐惧狂涌而出。 张震往旁边看了看,眼光定格在那个脸被踢肿的汉子身上,朝他很和善的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那汉子原本还在愣神,听到这话身子一抖,色厉内荏的道:“你……你想干、干什么?” 张震没说话,又朝他招了招手,还是一脸人畜无害的和煦笑容。 那汉子一路亲眼得见张震轻轻巧巧的将自己四五个同伙打趴下,又看到身手强如东子的人也是一击即溃。再看张震就已经像是看地狱来的杀神一般,哪里还有抵抗的胆子,胆战心惊畏畏缩缩的靠了过去。 张震下巴朝范猛的身体抬了抬,语气就像是私塾的先生在教授弟子学业:“你们混帮派的,少不了要跟别人打架,打架是个技术活,不是靠着蛮力上去一顿拳打脚踢就能把人打趴下,要打要害。哪儿是要害,第一位的当然是心脏。心脏如果受到重击,人立马会呼吸困难行动受阻,你知道心脏长什么样吗?我让你看一下。” 说着他手腕翻转,将手里的短剑娴熟的舞了个剑花,挑开范猛原本就敞着的衣服,在他胸口正中央轻轻的一划…… 马上,锋利的短剑就割开了肌肤,一个手掌长的口子,肌rou顿时向两边翻开,鲜血横流。范猛躺在桌子上,看不见自己的伤口,还在很硬气的咬着牙强忍。旁边那个肿脸汉子却顿时变了脸色,他没少打人,也时常见血,可这样见血还是第一次。 张震又在原来的伤口往下划了一刀,胸口中央这个位置肌rou本来就少,一层薄薄的皮rou被割开后,马上就露出了森森的胸骨。 “这就是胸骨了,你看这一排,像不像猪的肋条,其实道理差不多,胸骨是用来保护里面的内脏的。”张震拿着短剑在范猛胸骨上轻轻的敲了敲,发出很清脆的叮叮的声音,他很耐心的对着身旁肿脸的汉子讲解道:“人的胸骨还是很结实的,心脏就在胸骨的下面,在人体的左半部分,有拳头大小,一会儿你就能看见。” 范猛的身子突然像抽搐一样剧烈的抖了一下。 “麻烦你不要动。”张震温柔的拍了拍范猛的肩膀,很客气的道,礼貌的像个谦谦君子。 说罢他将伤口翻开的皮rou向上扯了扯,指着下面白色条状的物体,朝肿脸汉子示意道:“这就是筋,咱们平日里说的手筋脚筋,都长这个模样,你别看它小,用处大着呢,只要把它割断,人这一片连着膀子都使不上力气。” “张震,你放过我吧。放过我,你要什么都行。要钱?我有!一千两够不够?两千两?五千两?你要什么?说,我有的我都给你!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张震还要再讲解,一直强忍的范猛终于崩溃,他手脚颤抖的翻过身子,鼻涕眼泪搅合在一起,一头磕在桌子上。 不久之前,张震还向范猛低声下气,为了自己的面馆,现在,他反过来朝自己磕头,为了他的命。 世事真是精彩。 张震终于改换了之前那张令人心悸的微笑面孔,脸上重新现出冷意,看着范猛磕头时暴露出来的后颈,沉声道:“范二爷……我没什么大的奢望,就想在这个还算平静的小城里开家面馆,挣点小钱再娶个媳妇儿,要是能再有个孩子,就更好了。我不想惹你,惹不起,也不想跟你结梁子,我就一个开面馆的,你为什么要一再逼我?自作孽,不可活啊……”张震放弃了继续折磨他的打算,提起了手里的短剑。 就在剑尖触及肌肤的一瞬间,张震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这是什么呀?这是蒲公英。” 张震眉头皱起来,微微闭上了眼,这句话却越转越快,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是在虚空的远方,又仿佛是在耳边的近前。 “这是什么呀?这是蒲公英。” 张震的脸上现出几分挣扎,眼中的漠视一切的冷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迷茫和怅然。良久,他终于没有下手,扔了短剑,转身大步离开。 范猛抬起头,目送着张震的背影,一脸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与不能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