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琼枝(二)
在家里缩头避事的安公子,遇上半夜急打门。左大人从京里给他送来钟离大人的女眷。在这一点儿上,安公子是慷然要相助的才是。 他旧年里结社论时政,也是左大人在京里帮他开脱良多。再说心里打定主意避祸的安公子,其实也是一腔血,只是为人太过冷静。有如他平时心里憋闷不行的时候,自我解嘲地会吟诵屈原最说的话:“众人皆醉我独醒。” 在安公子心里,时时等待时机,时时想要出头。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出现这么一个心里有数的人物,也算是安家三代商贾里的一个独特分子。 听过钟离大人的惨死,安公子血在心中沸腾,可这并不妨碍他冷静谨慎的思索。房中安权是肃然站着,安三是在心里揣摩着公子心思,只有左植在担心,只是不好催促,其实每等一时,是心急如焚。 “安权,你陪着左兄弟去接钟离大人的家眷,”诤臣惨死于朝堂上,是个有气节的文人都要拍案而起。安公子没有拍案而起,他流下几滴伤心泪,再想好一个主意。 左植听过安公子的话,才重新拜倒在地:“多谢公子安置。”安公子走过来,亲手扶起左植:“你放心,左大人是我恩师,钟离大人是左大人的亲戚,又是为着锄而死,袖手旁观者怎能再立于这世上!” 安公子对着左植眼中的感激,这就不再迟疑,再对安三道:“坟山上清静,钟离夫人和钟离姑娘先安置在坟山上的屋子里住着。钟离大人刚亡没有多久,权臣对于钟离大人的家眷又迫害甚急,等到风声松下来。我再与老师商议妥善安置的事。” “是,”安三也答应下来。左植这就算是完成左大人交待的差使,对着安公子再拜道:“我陪公子贵介去迎钟离夫人一行。接到以后我就返京,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对我家大人说的,小人今天就拜领。” 安公子脚下缓缓在房中走上几步。然后道:“只有一句要紧的话,请恩师大人。事事小心。”左植心中雪亮,这人太过谨慎,他不会一句话也没有,想来是另派人往京中才是。 不管谨慎不谨慎,至少他答应安置钟离夫人一行。左植只是一个家人,他来以前曾经对安公子很是怀疑。田公公见势大,有如风吹残叶一般残害异已。不少人一听到田公公的名字就要弯腰屈膝,左植是担心一个年青的文人,未必有这硬骨。 现在左植可以放心,他对安公子躬一揖:“公子无话,小人告退。”安权陪着左植出去,安三还留在房中,对着心事重重的安公子道:“公子,这事只怕不妥。。。。。。” 一旦让人知道罪官家人在安家,对安家来说,也未必能抵抗得住。明白安三意思的安公子举起手来。让他不要说话。又负手苦思一会儿,才露出笑容来。 “有了,我母亲有远房亲戚嫁在吕梁,旧年里还有信来过一封。后来道儿不好走,再也没有信来。”安公子这样一提,安三也想了起来,公子这主意勉强也还说得过去。。 家里人多嘴杂,突然多了三个人出来,要是有人查,免不了会让人知道。安家的亲戚都在这里,突兀地说成亲戚,也要有人信服才是。 安三还是再挑一下漏洞:“信在咱们手里,让她们装成吕梁过来的也行,就是怕有人认识钟离夫人和钟离姑娘,这就不好办了。” “这倒未必,让钟离夫人她们在坟山上住几天,等找到安妥的地方,再派人送她们走;要是有人看到,就说是亲戚女眷。女眷们哪有抛头露面出来亮相的,”安公子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想起来莲菂,这就,心思转到莲菂上,和别人家的姑娘相比,菂姐儿一定是个野丫头。 院外传来四更的鼓声响,长夜漫漫有一半时光消融在这事中。安公子听到鼓打四更,对着安三安抚道:“我知道你辛苦,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一趟。” “公子请吩咐就是。”安三年纪比安公子为大,却是在安公子小的时候就跟着他,对这位公子的心可以明白几分。又死一位大人,公子一定有话要转告左大人。 果然安公子回到书案后,执起羊毫踌躇过,落笔飞快修书一封。眼下权臣当道,避祸是为上策。明哲保,为后来机遇保存自己。 心中这样想的安公子把信写好,自己亲手封起来交给安三,小心叮嘱他:“切记,这信交出去,要亲手送到左大人手里。” 等安三出去,安公子眺对明月迢迢,突然有饮泣的心,明月姣洁,照在人间这万户家中,多少是悲声,多少才是欢喜声,只有这月儿自己才知道罢了。 刚对月伤感两句,听后脚步声响,上夜的丫头们看到安三出去,重新随着良月进来。良月在后面轻声道:“请公子安歇了吧。” 一脑门子事的安公子还不能带出来有心事的样子,在丫头们服侍下重新睡下来。静卧于的他还在想着这事。救人要救彻底,我这里也不是久呆之地,安公子把脑门想得guntang,把她们送到哪里去最为妥当呢。 一夜没有好生睡的安公子,直到天光微明,才打了一个盹。丫头们知道他昨夜里劳神,都不敢惊动他。 因秋风起来,安公子说院子里菊花少梅花也少,良月在院子里看着人多种花草,院门口蓝桥伸伸头,再走过来陪笑:“姑娘让我来看看,公子可起来了?” 安公子让莲菂明儿不要来,后儿也不要来,公子我不想看到她,莲菂就此记在心里。张三娘缠着她来为儿子求,莲菂让蓝桥先来看看公子起来没有,其实就是传个话。看看公子会不会再说不要来。 “睡着呢,”良月赶快摆手小声说一句,就听房里是安公子一声清咳:“人来。”四、五个丫头一拥而进。蓝桥也站在外间晃了一下。 看到的安公子问出来:“谁在外面?”看到是蓝桥进来回话:“姑娘让我来看看,公子起没有?” 面上还有睡意的安公子是忘不了昨天莲菂对着自己上火,张着手站着让丫头们系腰带的他淡淡地道:“她不是头疼。让她歇着吧,不要东跑西跑。” 蓝桥应声出来。并不是回房中去,而是往二门上来。二门上,莲菂在送留弟上学。穿着绣花衣服的留弟正在闹别扭:“我不要同姑娘们坐在一起,她们只会说花儿好草儿绿。” “你几时天天只说花儿好草儿绿,我才开心呢。”莲菂抚着留弟头上的如意纹簪子,好好地哄着她:“别再摇头晃脑的了,再摇这簪子就掉了。” 见留弟还是噘着嘴。莲菂虽然是不愿意吓她,也装着不高兴:“不然就别上学,女孩子同少爷们坐在一起可怎么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留弟这才骨嘟着嘴没话说。一旁站着张三娘和张明堂,她怕莲菂只是溥衍自己,一大早就赶过来跟着莲菂。看到留弟不高兴,张三娘赶快讨好:“姑娘这样穿,好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留弟高兴起来:“是吗?”往张明堂脸上看看,他咬着手指头瞪着自己看。留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你就少说一句,”莲菂突然想起来没她,昨天看到留弟手红肿,就心疼她去了。此时想起来的莲菂道:“谁让你先动手的。是谁这样教的你?”莲菂心里明白不是我,我只教她后发制人,不要留把柄给人。 留弟晃一晃满是花翠的小脑袋:“梁五哥教的,梁五哥走的时候,对我说,有人欺负,躲不过去的时候,就先下手。” 当着张三娘的面听到这种话,莲菂尴尬的不行。抱着书和笔墨纸砚的小枫插话道:“时候不早了,小姑娘上学去吧。”这才把正在得意的留弟拉走。 莲菂对着张三娘讪笑一下:“我们留弟也淘气。”张三娘这一会儿哪里敢得罪她。张明堂在安公子的家学里上学,茶水和中午一顿饭都有,也不出请先生的钱。 来上学的少爷们姑娘们,家里愿意出钱的,就出一部分;不愿意出钱的,年节下送些东西给安老夫人安公子也就行了。 读书好的人未必就样样得意,所以出钱的人几乎没有,只有七太太姑太太这些在安家生意上的人,送些云片糕蜜枣子之类的东西过来,就算是还上这个。 有这些好处在,张明堂被撵走不能来上学,当然张三娘要拼命地巴结想着还回来上学。“姑娘帮帮忙,神佛也知道姑娘做的善事。以后保佑姑娘生个大胖小子,”安家的这些亲戚粗鄙得修养为主地安公子都受不了,何况是莲菂。 认命的莲菂丢个耳朵给她,昨天夜里还后悔不应该答应她,现在想想是错的。张三娘这种烦儿,莲菂心想我可不是她对手。 “你明堂兄弟要不在学里拘着他,成天价外面野着跑打架生事儿,我心里这个苦呀。”张三娘继续不闲着。莲菂用眼角扫一眼张明堂,长得猴精相,我哪有这种兄弟,就是安公子,从来体态安详,也没有这种兄弟。 在张三娘口沫纷飞的声音中,蓝桥悄声把安公子的话告诉莲菂,再小声地道:“公子让回去歇着,再去要碰钉子。” 莲菂笑眯眯,当然要去碰钉子,不给我钉子碰,我今天心里都难过。另一只眼角再看看张三娘,你生出来这样一个猢狲儿子,当着面骂我。怎么着也得让他在家里停上十天半个月的,以示惩戒后再来上学。 被张三娘烦到不行的莲菂,一时头疼受缠不过答应张三娘,再想起来安公子其实心中很藏事,而且不是糊涂蛋。他不让我去,我偏要去。莲菂姑娘心中乐陶陶,准备听安公子教训一顿礼仪尊重的大道理,让安公子说不好。这就可以趁心如意回房去。 一行人来到安公子院门外,丫头留香先哎哟一声:“说您不舒服,可不能强撑着。”莲菂姑娘手揉着额角。又气息无力了:“我一定要来才行。”蓝桥识趣地送上自己的小肩头,莲菂手扶着这小肩头,在秋风中是颦眉弱不胜风之态。慢慢往房中去。 就门口送留弟这一会儿,安公子房中多出来七、八个家人。他手里捧着自己的药,温凉并不烫手。因想着再凉些。正徐徐吹着对着莲菂皱眉头,眼睛里面都是嗔怪:“病了就养着。说了让你别来,你乱跑什么!” 张三娘进前来跪下:“宋姑娘大人大量,她不生我们的气了,求公子也高抬贵手,还让我儿子再到学里念书吧。” “是啊,还让他念书吧,不就是公子一句话。”对着安公子更皱眉头。苦着脸的莲菂其实心花怒放:“小不看大,”她胡扯一句,张三娘也跟着道:“是啊是啊,长大就老成了。” 安公子忍住笑,生怕自己把手里的药汁子从药碗里吹出来。把药一饮而尽以后,安公子还是皱眉想着。 房中只有张三娘一个人的声音,莲菂心里扑腾两下,希望安公子说:“不行,这样的人以后还了得,在家里好好管教再来吧。”他是什么语气。莲菂都为他设想好了。 “姑娘,你帮着说句话儿啊,”张三娘又提醒一下莲菂。莲菂才又道:“是啊是啊,让他来上学吧。” 房里的家人们都屏气凝神。他们是知道昨天学里的事,到下午就家里飞遍。此时正是验证宋姑娘在公子面前说话管不管用的机会,大家都等着。 “去吧,”安公子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还是皱着眉头:“我这几天事多,你少来吧。”房中家人一起松口气,张三娘和张明堂过来给安公子叩头,只有莲菂傻了一下,再回神对着安公子看去,从他黑眸中捕捉到一丝狡猾的笑意,一闪就过去了。 这事最后变得莲菂姑娘不满意,回到房里她歪在榻上才明白过来。老狐狸,不,小狐狸,年青的不大不小的狐狸。安公子无处不在营造我对你多好,莲菂姑娘又白送了一个场景给他。 要是喜欢安公子的人,得到他这样的对待,一定很开心。莲菂无聊地想着,为什么我不喜欢他。觉得自己处处被人算计,不恨他已经客气,哪里还有喜欢。莫明其妙,居然慢慢不恨他。无聊的莲菂歪在榻上对着手指头发呆,心里还是不喜欢他。 房外传来笑容满面的说话声:“蓝桥,宋姑娘这会子有空没有,我有句要紧的话儿要来对她说。” 蓝桥进来传话:“管事的费mama来了,”。。。。。。。一个上午见了家里六个管事的家人,到下午的时候,又见了六个。留弟下午不上学,坐在房里和小枫学针指,小脸儿上是笑得千朵万朵花儿开,受人奉承受人讨好,大人都觉得好,何况是小孩子。 天气骤然冷上几天,沉得象是冬天里。四五天以后,头才重新爬出云端,院子里又是秋暖阳。 安公子对外宣称自己好多了,每天正大光明地起来半天。莲菂姑娘病了,每天说头疼,一大碗药一大碗药的往下喝,在房里从不出来。 “公子,安权来了。”丫头们回过一声,安权走进来:“公子吩咐我办的差使,已经安排妥当。”对着几上白玉双耳瓶中大枝菊看着的安公子漫不经心:“车,我去看看。” 良月送上夹袍子,安公子一面更衣,一面叮嘱道:“晚饭我未必回来,宋姑娘那里你再去看看。” 良月答应下来,看着公子出去。在心里又别扭一下,宋姑娘病了这些天,她的人是不见,名字不时要听到一句。公子越来越糊涂,走失的两个家人刘海和钱二根,大半年后才回来重新要收留,公子先说意,他们去求了宋姑娘,这就也留下来。 公子真是糊涂了,良月不认字,只听过戏里公子为抱病的事,不想我们公子就切来上一次。 出门的安公子也在想莲菂,在我面前说一句是一句,家下人等都去求她,挡不住这些人去,就天天装头疼不见人。安公子想起来就好笑。天天和莲菂象逗乐子一样的玩,虽然是闷在家里,也不觉得烦闷。 坐上马车出城去。官道上一路行走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安公子把钟离夫人等人安排在坟山上,寂静少人算是安全的地方。 坟山上的人都是交待过,说是安公子的远路亲戚。路上染病怕过给别人,先要这里休养。这一门亲戚以前有信来过。坟山上的人不多,也都深信不疑。 一排屋子在山脚下,安公子马车停在这里。走下车的安公子看到并没有人出来迎接,也点点头满意,少出来最好。 推开屋门走进去,屋里人才泣然拜倒:“未亡人多谢公子收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屋里一个白衣缟素的多岁妇人。眼睛红肿面有泪痕,可见路上就没有少哭;在她肩下依着一个二八年华少女,头上一朵白花,却总瞪着眼睛,怒气难伸的样子。这就是钟离夫人和钟离姑娘琼枝。 丫头惠儿同钟离琼枝差不多大,也是眼睛红肿过来,随着对安公子拜谢。安公子扶起钟离夫人,叹道:“钟离大人诤诤烈骨,不畏权,是我辈的楷模。” 提起来亡夫。钟离夫人又哭起来,琼枝姑娘一看却是烈。安公子要是见过钟离大人,就能看出来父女二人很是相似。 “母亲不必哭了,哭有何用!唯今之计。只有痛惩权,为父亲报仇,方能出我心头之恨。”琼枝这样劝父亲。 虎父也有烈女,安公子心里这样赞叹,再想的就是,要叮嘱人看紧了她,这位姑娘一看就不是客气人。安公子自己都能缩头,又劝左大人避祸,他心心念念只想着祖父母养育之恩,父亲常年外面奔波是为生意,母亲承孝于祖母,膝下只有自己一个儿子。 “姑娘是个女孩子家,钟离大人的冤枉,朝中正义官员们不会袖手。姑娘路上辛苦,奉着夫人来到此地,还是好好休养最好。”安公子压下心中的怒火,他要是也跟着说报仇应该,估计琼枝姑娘更要一跳多高。 惠儿也劝着:“姑娘一切以夫人为重才是。”琼枝这才没有话说,看看母亲仍是伤心,自出京后没有一天不在伤心。同样悲痛绝却没有眼泪的琼枝走过去劝母亲:“我们到了这里有公子照顾,安全上可以放心,母亲不要再哭了。” “可怜你父亲的骸骨,”钟离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哭道:“他尸骨都没有收回来,现在哪里?”痛苦的钟离夫人这几句话,让安公子也惨然。 安公子从不拍案而起,他只是温和地答应一下:“家里还有几个下人,让他们去京中麻烦左大人打探,我尽力而为,把钟离大人的骸骨收回来。” 钟离夫人站起来再次拜倒:“恩人,公子要是能收回亡夫的骸骨,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再推着女儿也拜:“快些拜谢。” 琼枝听母亲的话拜过安公子,起来后对着他细细地打量,这个人也是年青人,只比自己大上几岁。如果不是左大人一直相劝,说这里最安全,琼枝是要奉着母亲隐姓逃往别处。 路上遇到安公子接的人,事事都小心稳当,再到这里看看一片山林,是一个好的栖之地。此时听到安公子夸口为父亲收骸骨,琼枝看向安公子的眼中,是有几分怀疑。他知不知道父亲是杖毙堂之上,母女是听到人报信,早逃了一步才逃出来。这骸骨不是这么容易收的吧? 垂泪的钟离夫人处逃亡之中,对边的人早就打量在心中,看着安公子不急不躁地说话,既不激昂,也不是浮夸之人。 “公子担下干系,收留我们在此,这里幽静少有人来,未亡人当紧闭门户,不会给公子添任何麻烦。”钟离夫人对着安公子也先保证出来,在钟离夫人后,还有一道追剿罪官家眷的刑部法令,安公子也是知道。 文弱的安公子不是小胆子人,听过钟离夫人这句话就一笑:“夫人不必多虑,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在我这里,不会让夫人和钟离姑娘做离世之人。” 说到这里,安公子对着惠儿看一眼,惠儿知趣这就走开。钟离夫人知道遇上一个谨慎人。带泪道:“惠儿是我家里小婢,自幼收养在家,满府里家人散尽。只有她无处可去,这才带在边。” 安公子听过,再对钟离夫人说自己的主意:“这里住上三年五载也不妨事。只是太冷清。我母亲亲戚家住吕梁,夫人可化离为林氏。托言路上染病在这里休养。等过了年,我就接夫人和钟离姑娘城里去住,有什么消息也可以尽早得知。只是不知道夫人在京中时,认识夫人和姑娘的人多不多?” 这位左大人极为器重的年青人安排的这样稳当,钟离夫人只能道:“我本妇人,能逃出生天,也是诸位大人一路相助。既到了这里,一切听公子安排。我常在家,和琼枝从来不出门户。” 山林中住着虽好,边还有女儿。琼枝姑娘二八年华,是订亲许人要成亲的年纪。丈夫惨死还有女儿,为着女儿,钟离夫人也不能隐居。 安公子这就放心,见的人越少,被认出来的可能就越低。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天色已是傍晚。马车赶着关城门的点儿进了城。经过的人家都纷纷点起灯来。 秋风迷离吹得人衣衫飘动,安公子在二门以内看到一个熟悉的影。莲菂披一件莲青色斗纹袍子,站在养鸟雀的小天井内似在等自己,又似在给鸟雀笼子外下黑布。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公子满腹心事。还是微笑走过来。莲菂走在他边,一同往里面去,慢慢说一句:“等你。” 安公子明亮的眼眸往她面上看看,微笑道:“我听错了没有?”莲菂面上又是别扭劲儿:“没有听错,我在等你。” “又觉得你受了委屈,还是给了别人委屈受?”安公子想来想去不过就是这两样,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站住脚步不走的莲菂嗯一声,安公子失笑:“我竟然是神算。”取笑的话刚出口,莲菂溜圆眼睛瞪着他,看着面色如梨花一样,风致秀气娟然。 “这里风大,到房里说吧,”安公子含笑给她紧一紧袍子,这亲昵让莲菂往后退一步,才不愿地道:“我求公子,我再为别人求的时候,不必答应。” 安公子一听就要乐:“为什么?”莲菂姑娘往一边儿扭扭面庞,低声道:“你知道。”安公子忍无可忍地要笑话她:“你不为别人求不就行了,是你揽这么多的事在上。” “我怎么能不为别人求?”莲菂被说破心事,心里不喜欢,再动一动子道:“她们来求我,我怎么能不帮忙说话。” 安公子笑哼一声:“装头疼也躲不过去,你就来欺负我了。”莲菂忍俊不要笑嘻嘻:“我再帮人求,你只管训我好了,要打人是不是,这只手给你打,不过少打几下,打上三下就成了。” 莲菂从衣服内把自己手掌伸一只出来给安公子看,让他记住:“是左手不是右手,右手还要吃饭呢。” “我知道了,”安公子在她手上轻轻拍一下:“回去吧,我这几天事真的多。”想想又交待道:“天冷少出来逛,家里最近客人多,让人看到多不好。” 走开两步的莲菂回头来“唔”一声,再问道:“让谁看到不好?”安公子回答道:“让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都不好。” “那就惨了,以前看过的人还真不少。”莲菂再走开两步,又回头道:“留弟说你给她留的点心很好吃,夸你呢。” 得到夸奖的安公子觉得衣衫风中飘飘,人也风中飘飘,这就往房中去。书案上摆着几封书信,只看字迹就知道是小周公子及几位同窗写来。想想莲菂刚才问谁看到不好,当然是这些人看到不好。 这些同窗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通家之好。来到都是内宅里直来直往,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菂姐儿一住进来,安公子是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很多。就是现在不方便撵他们不进二门。 拆开信看过以后,安公子又要皱眉头,小周公子和别人的信中都是说一件事:“。。。。。。两位主考均为田公公之人,领吏部主事一职的桑大人在秋闱结束后,会在本省一一巡查民,请永年兄代为准备迎接。” 安公子心中一闪。个想的是,此人为钟离夫人而来?再或者是为自己而来?然后觉得自己实在自惊自怪,鬼还没到。先乱阵脚。 说什么代为准备,就是银子先准备好。早就打算好破财消灾的安公子已经备下金杯玉带等各色礼物,看过信后他倒也不着急。这银子大家一起分摊。都是拿出来的,这件事可以不用慌忙。 自安公子说不要在家里乱跑。莲菂以为又是一次压迫制度,就没有放在心上。而安公子病渐好事渐多,天天见管事的和心腹人,丫头们也避出房外,更是不要莲菂在边。 悠闲自在的莲菂每天事就是顶着北风往安老夫人、安夫人房中去一趟,如果没有挨骂,出来就满园子乱逛。如果挨骂,就装洗心革面,回去帮着画角和蓝桥理理绣花钱,过一时再出来逛。 过了几天小周公子回来,第一个来拜安公子,准备告诉他省城里多少好玩好听的事,再就是今科的若干笑话。 安家新修的宅子比小,却更秀雅精致。小周公子每次来,都要赏玩一回。露台下有一棵累累果实的桔子树,这树栽的时候就挂果。是从山里现移出来,小周公子正在看这桔子树。
想想刚移来时,自己还取笑过:“这树活不得,”如今来看。一树的红果子,红通通的看着喜庆。仰着脖子看过正要走,见到一只白晰的手掌从高高的露台上面伸出来,随着手掌再出露台的是一只翠袖,这只手掌吃力地往前伸,抓住一只桔子就揪下来。 随着一声“姑娘,你小心摔着,”这手掌缩回去又伸出来,几下一揪,揪得树跟着乱晃,叶上灰尘落下来。小周公子哎呀一声,迷了眼睛。 他素来在女色上无行,以为是安公子的哪一个丫头,迷了一只眼睛,还睁着另一只眼睛往露台上看看是谁?一面嘴里喊出来:“看我告诉你们公子去。” 露台上探头出来一张略带惊慌的面庞,小周公子一看,先酥倒半边,却是秀丽端正的一张面庞。这是哪个丫头?心里正寻思的小周公子,听到上面又是一句小婢低声:“咱们回去吧,公子知道,怪我服侍不好。” 小周公子恍然大悟,这就是永年兄的那位宠姬,满城风雨里把她容貌夸得象天仙一样,今天一见,虽然不是天仙,永年兄一直眷顾,也是极有道理。 往安公子房中去的小周公子揉着自己眼睛,回头再看那露台,花砖砌就雅且高,这位莲姑娘就爬这个为乐,真真是个淘气人。 进到安公子房中,小周公子先取笑道:“你的妙人儿,我看了一个饱。”安公子板起脸:“你这狗才,你哪里能看到?” “在露台上爬那么高,摘你那树果子,”小周公子只是好笑:“既然要收到房里,爬高弄低的象什么样子。”安公子心想,爬高弄低的也罢了,只要别想着走就行了。 小周公子摆出要与安公子好好说说莲菂的架势,安公子只推过一个礼单来:“废话不要说,让我准备,我备下来这个。” 礼单上写着准备送的礼,玉杯二对,金杯二对,银壶二执,金珠头面全副是送给桑大人,另外还有一个礼单,是要托桑大人送给田公公。 安公子也备下送田公公的礼,这是信中嘱他一起代办,名字也是大家都附在后面,个个不少。小周公子放下礼单道:“你办事,我从来满意。还是再来说说你那位妙人儿吧。” “咄!再说我就恼了,我与你不一样。”安公子是正色严肃要生气的样子,小周公子有些无趣:“我刚回来就来看你,知道你是认真的人,开个玩笑何必着恼。” 安公子这才微有笑意把话岔开:“你可打听过桑大人喜好的是什么?昨天吕老爷、莫老爷几位伯父都来问我,刘知县也让人传信来说这事,我正等着你们回来对我说说,好备办着接他。” 先是住在哪里?小周公子道:“只怕他要住你家,他对我们提过你家新盖的宅子,说看过你文章是个雅人。应该也有雅园才是。” 安公子皱眉:“要是以前也罢了,宋姑娘在,住进外人来象什么样子?”小周公子低声道:“我正要告诉你。这个人很是好色,在省城监考的时候,四处让人给他找女人。” 掩鼻的安公子觉得肮脏地不行:“刘知县应该请他住县衙才对。不然就住在临水的吕家庄子里去,可以冰面垂钓。也可以冰上卧雪。”安公子出言就要讽刺他一下。 “吃倒好办,我们几家的厨子都可以轮流供奉,送的东西不合适,再加些应该大家都愿。”小周公子也是犯难在住上:“我刚到家,我父亲就问这件事,也不想让他住到我们家去。以后他们倒了台,我们白跟着犯为难。” “大人下来视查。应该住到县衙去。”安公子力主桑大人住到县衙去,小周公子想想也对,县衙虽然不如各家宅子,却是气派。 正事儿说完,小周公子和安公子商议自己心事:“我回来的路上,又看到翠翠,不想她做小生意,人变得水灵更伶俐。”想想官道上那一件红衣服绿裙子,红配绿裹着白生生的人儿,是小周公子的最。 “你重新收了她也行。”安公子看他一脸馋涎,就出个歪主意。小周公子神思飘飘地摇头:“这怎么行?她以前是个清白农家姑娘,收了她也还罢了,如今人前到处去。收了她我脸面往哪里摆。” 安公子心想,这个始作俑者就在我们家里。把一个清白姑娘bī)到人前露脸,还觉得自己得意的莲菂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到这一层。 小周公子谈论过正事又谈论过私事,这就告辞回家去。行到露台下,想起来刚才的景,再想想永年兄这样在乎,真是没有必要。通家之好的朋友,就是妻子也可以得一面见,何况是姨娘。 头混沌快近中午,经过二门的小周公子,又看到自己想看的人。莲菂在二门上接留弟放学,从后面看大红色锦衣裹着袅娜的影,小周公子看背影看了一个饱。 莲菂正低头在给留弟抹脸上的胭脂印子:“这又是谁弄的,当男孩子你要打架,当女孩子,看着你象吃人嘴上胭脂。回回弄到自己一脸都是。” “豆蔻说她的胭脂好,让我们都试试。”留弟先看到的小周公子,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又是一个陌生人。 留弟不害怕的都是熟人,这个陌生人眼睛炯炯看过来,留弟小声对莲菂道:“姐,看那个人眼珠子定着不动。” 莲菂回过头来看看并不认识,拉着留弟道:“咱们回去。”小周公子整整上衣衫,原本想上来个近乎,喊一声:“小嫂子,”不想这位姑娘脚踪儿快。等他整过衣衫,再看眼前人。已经从小径上摇曳而去。 走开的莲菂问蓝桥:“这人是谁?”一看就是轻浮相。蓝桥掩口笑:“小周公子。”莲菂鄙视,原来是他。难怪翠翠会上当,初看上去也是佳公子。 回到房里,莲菂明白安公子说不要给人看是指什么,就问蓝桥:“公子的朋友经常来家里?”蓝桥理所当然地点头:“都是通家之好,吕公子,莫公子等人,都是常来常往。” 小枫给留弟送上吃的来,也劝莲菂:“以后少出去的好,我们家里的二门内,人人可以来得。”莲菂闷闷不乐:“让我陪着你们在房里做针线,我最多只能坐一个钟点儿,不出去逛逛,闷得难过。” 再看给留弟的是一盘子新式样点心,留弟正吃得香甜。莲菂笑着给留弟擦擦上的点心渣子,生生的被安公子这些小意儿收买过去。放学的时候总是给留弟把好吃好喝的送过来,象留弟这样大的孩子她又懂什么。 “哎呀,姑娘,我找到了,”蓝桥突然低头,把房里人吓了一跳。小枫回过魂来,笑骂道:“你找到什么,在这里吓人。” 蓝桥从地上很不容易地举起半截子针给大家看,莲菂和小枫一起笑:“亏你能找得到。”细细的半截儿绣花针,掉在擦得干净的地上有如水滴入大海一样难看到。 “它闪了一下,我就看到。”蓝桥松一口气:“姑娘手劲儿也太大,这针捏在手里,这就弄断了掉下来。” 小枫掩口笑。莲菂装作听不到,做针线活不是我的那杯茶。有心帮忙穿个线,针拿在手里用力一拗。再看只剩半截,这绣花针也细点儿倒是真的。 “别对老夫人说,”莲菂只担心老夫人知道。安夫人多见两次。发现她极温婉的子,是典型贤惠妇人。话不多也不常责备人。莲菂觉得自己应该荣幸,安夫人对着自己苛责几次,应该是自己触到安夫人的痛脚。 小枫眨一眨眼睛,象是在说我明白。蓝桥年纪小还要劝:“长无事,不能总去逛,不如学学针线活的好。”姑娘们中还有不会针线的人,以蓝桥虚度的年纪。有生第一次见到。 “我帮你们烧熨铁,打浆子吧。”莲菂说过,对吃吃笑的留弟道:“你要学针线,留弟比jiejie强。”留弟把最后一块点心吃完:“以后jiejie家的衣服,我帮你做。” 房里正在欢笑,外面走进来留香,后还跟着一个婆子手里捧着泥金黑漆的果盘。果盘上面是通红的桔子。留香笑道:“公子说园子里果子熟了,让人摘下来。这是往这里送的,不中吃摆着看也是好的。” 莲菂一本正经:“回去替我说谢谢。”蓝桥手握着嘴,笑不可仰。这以后就不会再去登露台了吧? 隔了几天,莲菂见到安公子问他:“二门里来往的人太杂。”接送留弟又遇到一次吕公子,那吕公子也是对着自己嘻嘻笑,看着一样不稳重。 安公子是往外面去。上是一件深色的衣袍,头上戴着貂皮帽子和暖耳,在太湖石旁边遇到莲菂。安公子不悦:“最近家里人杂乱,你少出来。”然后就是不高兴的走了。 莲菂愣了一下,看那背影匆匆,不知道他哪里去。闷闷的莲菂一直到下午才知道。管事的费mama时常进来和莲菂说话,今天又神秘地跑来了。 “这城里来了钦差,刘知县也去接,公子也去接,有头脸的人去了。”费mama这样说过,莲菂眼前又浮现出安公子不悦的面容,看起来接钦差象是他不乐意。 帮着蓝桥画花样子的莲菂随口问道:“为什么事来钦差?”费mama也不知道,她想了一个理由出来:“不管是什么事,公子才名在外,公子都要去接才行。刘知县在这城里读书人中间,最器重的就是我们家公子。” “刘知县家有几个女儿?”莲菂是随意一猜,刚来时丫头们和亲戚们对着自己怒目,要么是她们自己有心事,要么就是亲戚们家里有待嫁的女儿。 果然一语就中的,费mama心里暗暗想着宋姑娘警惕真高,赶快回答道:“有一个女儿,明年就岁,一直待字闺中没有许人。刘知县以前就说过话,要给自己女儿挑一个样样满意的。” 伏在鼓腿彭牙红漆小桌子上的莲菂,对着手中花样子绽开笑脸,眼前浮现出安公子从来不慌不忙的温和面容,这个人最合适做知县的女婿,或许安公子会嫌弃县官岳父官职小。他花钱设家学,意思不言而喻,此人志向远大,要族中子弟们以后官员多多。 一个婆子进来喊走小枫:“田庄子上送过年的东西来,在管事的那里分呢,现在人手不足,让你得闲空儿去一趟领回来,不得闲儿他们要明天才送来。” 小枫急急洗手,喊上画角一起去:“我们去拿回来吧。”房中只余下蓝桥,费mama对着莲菂有一句没有一句,不时看看蓝桥。 天天闷极无聊的莲菂把蓝桥支开:“我的茶叶没有了,公子那里的茶叶好,问良月jiejie找一点儿来。”蓝桥也出去了。 费mama见莲菂这样聪慧,赶快低声告诉她:“我求过姑娘一件事办得妥当,我敢不来孝敬姑娘。昨儿往坟山上去送祭祖的东西,我亲眼看到那里住着人。家里都在说,夫人的亲戚从吕梁来,染了病在那里住着。 医生是天天去,公子也是天天问,来的是一对母女,我为着姑娘,特意打听一下,都说那林姑娘长的象天仙一样,姑娘你要小心才是。“ 低头还在描花样子的莲菂,谢过费mama,谢她说这样的八卦来听。再对着布帛上素馨花绽开笑容。听起来真闹。林姑娘火拼刘姑娘,这个年应该过得很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