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乌玛丘陵（7）
永生不朽的凡人之魂，点燃第三粒火。 在月精灵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伊斯塔在心中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 思思的情况太复杂，体内有两个灵魂——她自己的和卡尔萨斯的，这让人难以对她进行准确的定性。但无论如何，她确实是符合“永生不朽的凡人”这个条件的。 她是凡人，卡尔萨斯也是凡人，虽然是能挑战诸神的大奥术师，但终究也还是个凡人。 伊斯塔知道，卡尔萨斯研究出了“卡尔萨斯之化身”，试图取代神祗，以挽救垂垂日落的耐瑟帝国；但最终这个法术是失败了，他肯定没有真的成为神祗，耐瑟帝国的灭亡，已经说明了一切。 虽然身为凡人，但她却有寒冬之戒——让佩戴者永不衰老的寒冬之戒。而月精灵已经知道了这点。 那么，月精灵是想要像对付巴尔之子一样，拿思思来做施法原料么？作为自己，又站在什么立场上为好？ 月精灵饶有兴致地看着卡拉图人，“别紧张，我的朋友，”他说，“这第三粒火，必须以自身的灵魂点燃。” 伊斯塔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月精灵应该是想要拿到寒冬之戒吧。不对，不会如此简单，否则的话，月精灵何必管思思是不是来自阴魂城。 他想要的东西，一定和阴魂城有关。 寒冬之戒的拥有者，依然还在那里逗弄祈祷室外的莎尔信徒，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不对，伊斯塔暗暗皱眉，思思今天的表现很奇怪，反常得厉害，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劲，但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不过他没功夫思考这个，因为接下来月精灵的话就更加莫明其妙。 “精灵的寿命最高据说可近千年，我已经度过二百七十余年。” “唔，我一直不知道你已经这么老了。” 不明白这家伙怎么突然说起自己的寿命来，莫非是觉得活得太久，有点不耐烦了？伊斯塔随口应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即便按最理想的状态来计算，我还有七百余年的寿命，这不够燃烧一分钟。” “七百年的寿命你还不满足么……等等，什么东西不够燃烧一分钟？” “第三粒火焰啊。”月精灵若无其事地回答，“实际上，第三粒火焰，燃烧的就是生命。” 月精灵以自己的灵魂为引，点燃第三粒火，然后他要走进血池之中。前面两粒火焰，会同时向他扑过来，加上自身燃起的火焰。三粒火焰，以他的生命为燃料，燃烧着，逐渐融合在一起，然后塑造成新的神火。 要想成功，月精灵就必须有足够的生命力，能够支持三粒火焰燃烧足够的时间。 伊斯塔上下打量着月精灵，仿佛在看一支巨大的会走路会说话的人形蜡烛。 “真是别具一格的方式，”他评价，“这个足够的时间，到底指多长？” “十分钟。”月精灵说，“火焰融合需要十分钟。” “听起来也不长。” “确实不长，”月精灵承认，“大体来说，一粒火焰每分钟会燃烧掉三百余年的生命。” 三粒火焰，十分钟，就是至少九千年，大约一万年的生命。 “其实并不需要真正的永生不朽，”月精灵说，“只需能有九千年以上的寿命即可。” 九千年的寿命，和永生不朽又有什么区别。耐瑟瑞尔帝国的建立之日，距今也不过才五千年。 “看来你得考虑变成巫妖。” 月精灵摇头，“巫妖是亡灵，亡灵根本就没有生命可供燃烧。” 但有生命的活物，除了选民，哪里又有能活九千年的？龙族寿命最悠长，但也不过三四千年；神祗子嗣能活得较长，却也只不过是常人的四五倍。 除非有寒冬之戒…… “那枚戒指没用，”仿佛读取了伊斯塔的思想，月精灵自顾自地就作出了结论，“寒冬之戒的作用在于凝结，而不是延长。” “我听不懂。” “寒冬之戒并不是让你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它仅仅是让你的身体，凝结静滞在戴上它的那一刻。它能让人永不衰老，而不是长生不死。” 伊斯塔总算听明白了。 选民能永生不死，但选民依然是会长大，会衰老的，只是活得特别久，永远不会到达死亡那个限度罢了。而寒冬之戒，却是让佩戴者的身体机能，停滞在某一刻，永不衰老。 人的身体是会变化的。会因为经常锻炼变得强壮，也会因为衰老而虚弱；力气会变得更大，也可能变小；反应速度会更快，也可能更加迟钝；个头或许会长高，体形或许会更苗条，等等等等；但思思从戴上寒冬之戒的那一刻起，就和这些全都无缘了。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被牢牢凝固在那一刻。她不会变胖，也不会变瘦，无需饮食，不用进餐。她的经验会增长，心智会成熟，见闻会更广博，在奥术上的造诣会更加高深——总而言之，她的精神会成长，但身体就永远静滞在某一刻了。 这就是寒冬之戒让佩戴者永不衰老的秘密。 “我若戴着寒冬之戒，只怕半点火星都燃烧不起来，”月精灵苦笑，“所以我压根就没打那东西的主意。”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消息，但其实不是。如果月精灵想要的仅仅是寒冬之戒，那么事情倒还好办些，暂借一下，思思未必不答应，而月精灵人品虽差，倒还没到借朋友东西不还的地步。 但现在他说寒冬之戒也毫无用处——那他到底要什么？难道说思思会什么法术，能让他长生不死？ 卡拉图人似乎猜对了。 “阴魂，”月精灵慢慢吐出这个词，“思思小姐，“我已经坦诚了所有的秘密，显示了足够的诚意，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吧。请将我变成阴魂，作为回报，你将在与莎尔教会的对抗中，获得一位最坚定的神祗盟友。” 清脆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栗红色短发的小女孩悄然站在伊斯塔身边。远处，空气似乎波折了一下，正在释放某个法术的白袍巫师，倏忽间消失无形，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从头到尾，思思一直站在旁边。 “您一直在欺骗我们，”小女孩轻快地说，脸上却并无什么愠怒的神色，“您告诉我们说，您来此是为了抓捕一些幻龙——但事实上，显然并非如此。” 月精灵深深鞠躬。 “我完全无意冒犯，思思小姐，”他解释说，“以您的睿智想必能理解：这是个秘密。如果我将它掩藏在心底，那么能暂时逃避莎尔的视线；但如果我将它说出来，那么莎尔立刻就会知晓。” “但这和我没关系，我不喜欢被拉扯进来。” “如您所见，有关系。”月精灵说，“莎尔的神谕已经传下，整个暗夜教会都是您的敌人。他们自然不会是什么威胁，但确确实实是麻烦。” “而您能帮我处理这些麻烦。”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小姐。”月精灵再次深深鞠躬。 “而我要做的，是将你转化成阴魂？” “相信这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 气氛似乎非常融洽，交易条款听起来也很公平合理——皆大欢喜的结局么？ “可是，”思思轻声笑了起来，“虽然我非常愿意帮忙，但我确实没办法完成这举手之劳呢——无论阴魂还是阴魂城，我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啊，达克索拉先生。” ※※※ 月精灵的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您是一位耐瑟奥术师。”他说。 “但我从来不曾去过，也不曾听说过什么阴魂城，更谈不上半点关系。” 月精灵盯着思思的眼睛，“小姐，我的占卜从来没有出错过。” 小女孩耸耸肩，“什么事情总有第一次嘛，以后就习惯了。” 她格格笑着，仿佛觉得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月精灵深吸口气，右手拇指和中指在袖中悄悄相扣，正准备释放一个法术；便在此时，他的右肩上猛然被一只手掌拍了一拍。 这一拍其实力气半点不大，他的身体晃都没晃，但仿佛有股劲力从肩头透进来，右胳膊顿时酸麻无比，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手指无法抬起，原本准备好的法术自然也就归于失败。 思思依然笑着，像是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伊斯塔，”月精灵皱着眉，“这就是你的选择？” “我带她来，就得带她安全离开。”伊斯塔回答，他的右手依然按在月精灵的肩上，“而且我相信她说的都是事实。” “那么请把手移开，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思思小姐刚才所说的真伪。” “我觉得最好先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比较礼貌。” “我没意见，悉听尊便。”思思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 伊斯塔收回手，退开一步。月精灵默默站着，却不施法，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他听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想你应该相信她的话，达克。” 这个声音轻柔而略带磁性的沙哑，优雅、温和、悦耳动听，一切赞美的词汇加于其上都决不过分。它仿佛情人在耳畔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像柔软的舌尖撩拨着神经，像细小的贝齿轻啮着耳垂，像轻微的火焰炙烫着灵魂。它自耳边传入，却在内心最深处慢慢回响起，冉冉浮腾，令人意乱情迷，不由自主地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月精灵猛然扬眉，眼中厉光一闪。 “是么，”他说，脸上微微笑着，“莎尔女士，您是来庆祝和迎接我成为您的同袍么？” 充满挑逗意味的笑声在虚空中飘荡，黑暗里隐隐约约地现出一个乳白色的人影轮廓。那是个正在回旋舞蹈的女子，身材曼妙，曲线优美得令人惊叹，长长的头发披撒下来，随着舞步飞扬。她以最优雅的礼节，向每个人致意。 “我会为你的成功献上第一束鲜花和热吻，”她低吟着，声音仿佛幽怨的情人，“达克啊，就算陷入绝境，你却总还是能笑出来，而且笑得这么开心，这真让我费解啊。” “大概是因为我很少真正陷入绝境吧。” “那么这次呢，天运者。”乳白色的人影在黑暗中舞蹈着，舒展肢体，不断变换出各种美妙的姿势，“有件事好像忘了告诉你，达克。我刚刚发现，这位漂亮的思思小姐，好像确实不是来自什么阴魂城呢，真是抱歉极了。” “不必抱歉，”月精灵冷冷地说，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因为我也从来就没有对您抱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女神。” “哦。” 女神长长叹息，舞蹈动作缓慢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说话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呢。”她哀怨地说，“伤女人的心，是要付出代价的哟。我是否应该现在就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呢？” “您做不到，女士。”月精灵说，举起法杖一指，银色闪电迸射出来，舞蹈的人影被击中了，它扭曲着，化为一团模糊的乳白色雾气，“纵然身为神祗，也有无法超越的规则约束，女神。兰森德尔的光辉最盛时，您的化身无法真正降临凡间。” “真残忍，”女神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多了些嗔怒；乳白色的雾气旋转凝聚着，再次塑成人形，她的舞姿依然那样优美动人。“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太阳总会落山，夜幕终将降临，唯有黑暗，才是世界的真正统治者。达克，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呀。” 月精灵不屑地嗤了一声。 “离天黑还早着呢，女神，”他说。 确实还早，此时还刚刚正午……只是，就算有再多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思思根本不来自什么阴魂城，根本不会把人类变成阴魂——就算给她再多的时间，她也无法使用压根就不会的技能啊。 月精灵不再理睬旋转舞蹈的女神。“思思小姐，”他看着小女孩，双手交迭放在胸前，深深一躬，“以奥法之名，我可以请求您的帮助吗？” 思思的脸色刹那间严肃起来，微笑一下子消失了。她拍拍长袍，同样双手交迭放在胸前，微微一躬。 “以奥法之名，愿为您效劳。”她说，有些踌躇，“只是，达克索拉先生，并非我欺瞒，我确实和阴魂城毫无关联，也不懂如何将您转化成阴魂。” “其实这个问题你应该咨询我，”莎尔女神在一旁插嘴，“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阴影的造物呢。你若对转化成阴魂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一份最详细的资料，每个步骤都有详细的注解，而且我保证这次资料是完全真实可靠的。达克，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何，我并不介意你……” 又一道闪电从月精灵的法杖顶端迸射出来，正在舞蹈的人影再次化为一团乳白色雾气。 “多谢您的美意，女神。”月精灵冷冷说，“不过不必了，很恰巧的，我自己手中已经有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