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乌玛丘陵（3）
动荡年代，魔法女神被守卫之神海姆杀死，这导致了魔法网络的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崩溃。大量的狂乱魔法区和死魔法区出现，是这一事件所造成的直接后果。 在狂乱魔法区域内，任何法术，包括奥术和神术，无法正常的运作，它们会变得诡谲难测，不可捉摸。一个简单的火球术，很可能招来陨石流星；一个简单的造水术，很可能会引来滔天洪水；甚至一发魔法飞弹，也有可能变得无限巨大，轰掉一座城堡。 在狂乱魔法区内，施法是一件最危险的事情。即便再高明的巫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法术效果。想变出火苗点燃烟斗，结果却葬身熊熊火海；想用一个蛛网困住对手，结果将自己包裹成了木乃伊——这种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太多太多了。 而在死魔法区内，同样的困扰并不存在，因为你根本无法施展法术；即便是名震遐迩的大巫师，倘若不小心走进了死魔法区，也没办法燃起一点最细微的火星。 “这里确实是死魔法区，”月精灵透了口气，整整衣领，“但已经不是完全的死魔法区。你也知道的，这十六年来，魔法女神无时无刻不在努力修复网络。当时造成的那些狂乱魔法区、死魔法区，这些年来都渐渐减少，恢复正常了。” “那这里呢？” “这里现在的情况，应该算是半死魔法区，或者说间歇性死魔法区；网络恢复了，但不那么稳定，有时候会无法触摸。思思小姐运气不太好……”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运气好，所以施法能成功？还是又要拿什么天运编织当借口？” 月精灵摆摆手，“不是不是，你接着往下看，别心急。” 虽然有些恼火他隐瞒如此重要的情报，但同时伊斯塔也放下心来。既然思思不是被法术反制所伤，那么也就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施法到了最后关头，突然触摸不到网络，犹如人用力出拳却打了个空，迈步前进却踩了个坑，难受是肯定的，休息休息也就没事了。 女巫的日记接下来都只有寥寥几个字，往往是写了日期、天气，接着就是“今日无事”、“今日无话可说”等等，或者干脆跳过不写，笔迹潦草不清，可以看出日记主人当时情绪之低落，料想当时心中定然是烦闷异常。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十几页后…… “感谢女神，我又能施法了！我感觉到了网络，我又能触摸它了！我对一只乌鸦使用了cao纵死尸，我小心翼翼地施法，害怕又一次失败，这两个月来，我已经失败了太多太多次了……成功了！我又能cao纵魔法了。中断练习这么久，我感觉自己施法技巧有所生疏，但法术效果却比以前好得多，令人满意极了……” 魔法网络恢复了？伊斯塔继续往下看。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女巫莫妮卡欣喜若狂，施法能力失而复得，这对任何一个巫师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直到她终于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现在所接触的，所借助的魔法网络，和以前那个不太一样……现在的这个魔法网络，有种刺骨的冰冷，每次施法后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施法的时候，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我……” 翻过一页。 “今天我练习召唤亡灵……成功了，但这次召唤的骷髅，比起以前的要高大得多，强壮得多，它生前应该是一个巨人……我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唤起一个巨人的尸骸，就在半年前，我还只能勉强让死去的小动物起来走走路……” 从日期上判断，又过了十天。 “我不知道是魔法网络改变了，还是我发现了新的网络，但总之我能肯定它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了……” “我在施展亡灵法术的时候，成功率会格外的高，法术效果也会超乎意料的强大……使用幻术的时候，效果也格外好……变化学派的法术变得几乎无法使用，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把自己变大或者缩小，但以前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附魔学派的法术我完全没有涉猎过……我头有些疼，最近这两天一直在疼，而且好像有越来越加重的趋势，我考虑是不是要去找个牧师，但我没什么钱……对了，我还发现如果在夜晚施法，效果会格外的好，在日光照耀下则会逊色很多……” 继续往下翻。 “我隐隐有些担心，我害怕现在所接触到的这个网络，根本不是女神的网络……它有很强的黑暗和邪恶气息，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得到……我想它会不会是深渊里的恶魔制造出来的，为了引诱我的灵魂堕落，我听说它们经常这么做……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背叛了女神，还是我已经被女神放弃了，为什么我再也无法触摸到以前的那个网络了……我不能放弃，就算它可能是恶魔的造物，它让我在亡灵魔法上的进步一日千里，我应该很快就能掌握复活法术了……女神，宽恕我……”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女巫都没有写日记，她应该在忙着研究魔法，忙着练习，忙着试验，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熟悉的笔迹再次出现在羊皮纸上时，日期已经悄悄流过去近一个月，依然是那样娟秀的字体，只是似乎有些歪斜。 “我想我快要成功了，还有一步就行……就差一步……马上……感谢女神……” 她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或许是太过激动？伊斯塔默默想着，翻开下一页。 “女神在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感谢您慷慨地允许我接触您的网络，我将永远匍匐在您的脚下，听从您的召唤……是的，您是唯一的魔法掌控者，打倒密斯拉那个婊子……” 伊斯塔怔了一下，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在前面的日记里，女巫也多次提到“女神”，虽然没有说出名讳，但可以肯定是指魔法女神密斯拉。但这一篇里，她称呼谁为“女神”？谁是这个“唯一的魔法掌控者”，而且显然是密斯拉的仇敌？ 日记就到此为止，后面全是空白。 伊斯塔缓缓合上日记本，放回桌上。月精灵背倚着墙，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都沉在阴影里，意态萧索。 “看明白了？” “明白了。”卡拉图人说，“很有趣的故事。” “她只写了故事的一部分，伊斯塔，想不想听听完整的故事。” “请说。” ※※※ 动荡年代中，暗夜女神莎尔和其他诸神一样，被迫以圣者形态行走于凡间。和被海姆杀死的密斯拉不同，她一直安然无恙，所秘密创造经营的阴影魔法网络，也因此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这是个好机会。 千百年来，她一直极力隐藏着阴影魔网的存在，既是因为深爱隐秘的天性，更是因为她知道，阴影魔网的力量还远不足与密斯拉的魔法网络相抗衡，过早的暴露毫无意义，只会带来麻烦。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密斯拉被海姆所杀，魔法网络遭受的损害无可估量。纵然有新的魔法女神继位，接掌网络，终究已经不复曾经的辉煌。 一切施法者，无论巫师或者牧师，无论吟游诗人或者德鲁伊，都必须借助魔法女神的网络才能施法，这是人所周知的常识。魔法女神也因此拥有强大的力量，位列高等神之一。如果能够侵占魔法女神的职权，吸引越来越多的施法者采用阴影网络，那么魔法女神便会逐渐衰弱下去，莎尔便能在不动声色中解决掉这个自天地开辟以来的大敌，取得成功。 这听起来像是商业界的市场竞争——而事实上也确实很近似。 莎尔在悄悄地筹划着。 阴影魔法网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魔法女神的网络的仿制品，一直以来并不成熟。为了保持隐秘，莎尔只能在世界极远的角落里悄悄试验，也只有极少的巫师知晓阴影网络的存在，充当产品测试员。动荡年代后，莎尔稍稍改变了以往的做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晓阴影魔网的存在，越来越多的人被允许使用阴影魔网施法，这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她的信徒，包括她的牧师和信仰她的巫师们。 简单来说，在产品准备大规模投放市场前，必要的测试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或许是巧合，或许根本就是莎尔的默许，居住在这里的莫妮卡，正为丧失施法能力而忧心忡忡的女巫，在一次努力中，阴差阳错地触摸到了阴影魔网。 接下来的事情，日记中已经写得很清楚。 和兼容并包的魔法网络不同，阴影魔法网络是由完全的负能量组成，这导致它在某些方面，例如亡灵魔法和幻术，能给施法者强大的支持，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则会造成重重限制。这是由阴影魔网的本质所导致的，无可改变。 对普通的巫师而言，这很容易造成困扰，但对莫妮卡而言，这正是求之不得。 莫妮卡最终发现了阴影魔网的本质，但此时已经无关紧要。她放弃了曾经的信仰，成为莎尔女神的信徒。 那么，后来的“啃骨女巫”，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日记中，莫妮卡以为自己掌握了复生魔法，以为自己能够将死去的父母再次唤醒——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或者说是她自己的臆想。 她的精神已经开始失常。 前面说过，阴影魔网和魔法女神的网络不同，后者由四大元素和正负能量共同构成，温和、稳定、包容、不偏不倚地为所有的施法者提供支持；而前者，则是完全由负能量组成，它更紧密，也更加危险。 所有接触阴影魔网的施法者，除非得到暗夜女神的指引，否则时间长了，精神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损坏，心智逐渐变得扭曲疯狂。 莫妮卡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与此同时，她在魔法上的造诣，由于阴影魔网的强化支持，倒是越来越精深了——这意思就是说，她越来越危险了。 最终，一次失败的施法，造成了乌玛血案。 她将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由阴影聚合而成的狼，闯入她原先居住的村庄中，杀死了所有人。无可否认，她对这些畏惧她、敌视她、孤立她，最后使得她不得不离开家，独自一人在荒山深谷中居住的村民们，是有着一些怨恨的；而现在，扭曲疯狂的心智，让这种怨恨无限放大了。 直到天亮，兰森德尔的光芒破晓而出，她才渐渐清醒过来，而此时，整座村庄中，只有三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 遍地的血腥让她战栗，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燃起熊熊大火，然后走入火场。 乌玛血案震惊一时，但案情并不复杂；由于生还者指认凶手已经畏罪自杀，那么一切自然也就不必再追究，也无法再追究。检察官甚至连女巫的住处都没有搜查，就草草结案。 村庄已经化为废墟，三名幸存者也不愿再回来居住，乌玛村庄就此消失。这里原本就不是什么交通要地，渐渐地，荒草丛生，墓茔湮没，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成为暗夜中的秘密。 直到一年半以前，月精灵打算试验一个破坏力极强的法术，需要找块杳无人烟的地方，他想到了这里。结果无意之间，发现了女巫的小木屋。 在仔细研读了日记后，月精灵很容易把握到了事情的真相。 当他放下日记的时候，发现面前多了一个黑发女子。月精灵以前从未见过这名女子，也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美人。她的衣饰很少，只能稍稍遮掩住那发亮黑玉般的肌肤，一件若有若无的披风包裹着她，使其看上去似乎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她的嘴角挂着冰冷却充满诱惑的微笑，紫玉一般的眼睛中有着漆黑如夜的瞳孔，满蕴着挑逗的笑意。 于是月精灵笑了起来，微微躬身。 “下午好，暗夜女神。” ※※※ 作为精灵主神柯瑞隆的子民，月精灵对莎尔并无多少敬意；但作为巫师，对于一种新的魔法网络，却是有很浓厚的好奇心的。 更要命的是，所有认识月精灵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是个见到漂亮女人就智力立刻下降的色狼。 大约是因为他这种品质表现得太过明显，反而让人不敢相信，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故意伪装成这么一副模样。但事实根本没那么复杂：他就是个色狼。 无可否认，暗夜女神的“影舞者”化身，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总之，阴影魔法网络的大门，在月精灵面前敞开；而他并未考虑很久，就走了进去。 “阴影魔网的危险，你比我清楚，”伊斯塔皱着眉头，“你就不担心自己也精神错乱成为疯子？” 月精灵自然不想成为疯子，然而他实在太有自信。 他相信自己的意志力和聪明才智，相信自己能抵御阴影魔网的影响。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像莫妮卡那样陷入疯狂；莎尔的阴影魔法网络，也是在不断改进不断完善的，对使用者的伤害，也在逐渐地减弱，和莫妮卡接触到的那个版本已经大为不同。毕竟，十六年的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莎尔女神并没有闲着。 “昨晚你用的法术，几乎全是阴影，这么明显的迹象，我居然没朝这方面想，”伊斯塔自嘲地摇摇头，“你最后是用什么方法骗过了巴尔化身？” “没骗他，他刺中的确实是我本人；但在刺中的那一刹那，我瞬移到了他的影子里。” “阴影跳跃？” “嗯。” 沉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精灵，”伊斯塔说，“好吧，我听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但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向来没有兴趣。该明白的，我也基本明白了。你要我帮什么忙，说吧。” 月精灵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依然默不作声地靠在墙上。又过了一会，他突然问：“快到正午了吧。” “还有一小时就是正午，”卡拉图人看着窗外，“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舒服？” 没有任何莎尔的信徒喜欢正午，这时候兰森德尔的光辉达到顶峰，暗夜女神对凡间的影响，则受到最大限度的压制。莎尔的牧师都极力避免在正午使用神术，因为失败概率最高，效果最不尽人意，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在正午活动。 完全由负能量构成的阴影魔法网络，在此时应该也处于衰弱期；月精灵既然是阴影魔网的使用者，应该也会感觉不适。 月精灵微笑着摇摇头，抬手朝伊斯塔的身后打了个招呼。“思思小姐。” 女孩从卧室里走出来，“头有点晕，”她说，但是看上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精神状态极好，“刚才突然一下子触摸不到魔网了，真古怪。” “这里魔网状况好像不太稳定。”伊斯塔解释。 “嗯，我刚做了个梦。我没睡多久吧……伊斯塔，我们去把那只大笨金龙抓过来当坐骑吧。” 伊斯塔怔了怔，不知思思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兴致如此好，难道做了什么美梦不成？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时，咯吱咯吱的机械转动声从旁边传来。 转头一看，月精灵不知何时走到了墙角边，似乎是扳动了什么机关。房间东边的墙壁下，地面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地道，一排灰色的台阶直通下去，深不见底。 “两位，”月精灵说，“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暗夜女神的神殿。” 伊斯塔犹豫起来。坦白地说，他很愿意相信精灵，相信他不会对自己不利；但作为一个整天在刀剑边缘游走的冒险者，完全无保留的信任，是无论谁都不可能承受得起的奢侈。伊斯塔能活到今天，并不仅仅是靠剑术。 更何况，月精灵现在明显在进行着什么计划，却又不肯解释清楚。这种时候，纵然是朋友，伊斯塔也不得不提防三分。 莎尔的教会以隐秘、黑暗著称，神殿建造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下并不为奇，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但月精灵邀请他们进去，又是什么用意？轻入险地，似乎并非明智之举。 思思却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么多。“好啊好啊，”她高兴地说，拍拍手，“原来你是莎尔的牧师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巫师。” “这个，我确实是个巫师……” “莎尔的信徒，不是应该把头发都染黑么。” 月精灵的眼中，仿佛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规矩了，”月精灵说，“耐色时代是有这样的规矩，但现在早已经不做统一要求了。” “嗯，这样比较好，如果你把头发都染黑，一定没有现在这样好看。”小女孩偏着头，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评头论足着，“那我们等什么，走吧，我一直就很想去见识一下莎尔的神殿呢。” “一直……就很想？” 伊斯塔不得不感叹，大祭司的教育真是失败；从小在太阳神神殿长大的小女孩，居然一直很想去见识暗夜女神的神殿。但现在似乎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思思，这里魔网不太稳定，你要不要先回阿斯卡特拉去；抓几只小龙，我和达克索拉两个人足够了。” “不干，”这次思思异常坚定，“莎尔的神殿一定很有趣，我要进去看看。” “荣幸之至，请随我来。”月精灵说，当先走了下去。 伊斯塔准备紧跟上去，他的左手已经悄悄退回袖中，指尖触上了冰冷的刀柄。五步，只要他和月精灵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五步，中间没有他人阻隔，那么即便月精灵有什么恶意，他也能保证在第一时间出刀制敌，让巫师半句咒语都念不出来。 但还不等他迈步，小女孩一个蹦跳，居然抢在他前面进了洞。“快点快点，”她一边连蹦带跳地顺着石阶往下跑，一边还不忘回头招呼。 伊斯塔微微皱眉，只好跟了上去。 他刚走下来，咯吱咯吱的机械响，洞口又自动关闭了，现在周遭漆黑一片。他凝神细看，发觉这一排台阶很窄，三人只能鱼贯而行；月精灵和思思都在前面快步行走，他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跟了上来。 走出几步，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极细微，宛如游丝般的声音：“我知道的，别担心，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前面，小女孩正回过头，朝伊斯塔露了个得意的微笑。 ＝＝＝＝＝＝＝＝＝＝＝＝＝＝＝＝＝＝＝＝＝＝＝＝＝＝＝＝＝ 这一节，写得有点难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另外也担心一点：很多东西，于我来说是常识，比如阴影魔法网络，但读者未必都很熟悉；我在写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很可能会自觉无需解释，草草一笔带过，结果造成读者的困扰。如果有这方面的问题，万请指正，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