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片血色的大雪天
在冻雨中的奉天城外,人死亡的速度,要比平常更快。 血水冻结在士兵们的铠甲上,结成粉红色的薄冰,有一种诡异的美。 井然有序的战阵,在最初的几个冲刺回合之后,早已变成了群殴般的混战景象。郭德罡半募半强迫搞来的这些兵,终究在经验和胆识上相差叛军甚远,要不是凭着武器和铠甲的质量要比对面好些,再加上士气也比久久攻城不下的叛军要高那么一点点,怕是第一次冲锋被打回来之后,就要溃散。 在最初见血的惊恐与麻木过后,有些新兵,马上就丢弃了手中的兵器,掉头向战阵后方跑去,然而,马上就被最后排的宪兵队射杀砍死。退无可退的绝望之下,卑微懦弱,苟且偷生的经年压抑,终是爆发了出来,一瞬间,对面那些和自己长相相似,cao着同样口音,只是服色不同的家伙们,似乎便化作了踢开自己家门,抢走最后一粒米,蹂躏了母亲妻女的那些家伙的面容。 在行军的几日宿营中抓紧时间召开的斗叛批朱诉苦大会,已经在这些新兵的心中种下了一棵小小的种子,现在,一个人头可以换来的一两金子,上官们许诺的那平叛之后便可以分到的一百亩地,以及在蓝田城里等着自己的家人妻女,都变成了动力。 要活着回去,首先要把对面的家伙们,统统都杀死。 “杀光叛军,还我家园!” 不知是谁先喊起了这声口号。很快地,在冻雨中已经双唇乌青的神策军新兵们,便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开始疯狂地嘶吼着,向前不顾一切地冲击。 恐惧、野心、以及生存的渴望,被寒冷与血光放大着,最终将这个巨大泥潭中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野兽。 杨木木便亲眼见到,自己身边那个叫不出名字的家伙,一刀砍掉了一个叛军的头,然后,竟是一把抓起头颅就在嘴上,喝起了对方的血!然后,他把这颗头绑在了自己的腰带之上,继续向前冲了出去,被一柄陌刀拦腰砍成了两段。 杨木木腿上中了一刀,现在只能趴在泥塘中,拉了两具不知是敌是友的尸首,垫在自己身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倒卧着一个胳膊上系着白布画着红十字的景教僧,那是上来给他包扎之后被砍杀的医护兵。虽然砍死医护兵的家伙已经被他用弹弓把眼珠子打成了一个黑窟窿,现在已经是一具七窍结着暗红色冰渣,浑身青黑的尸体,但杨木木心中,还是忍不住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毕竟,那个景教僧是因为自己而死。 寒冷和流血过多,让杨木木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在昏死过去之前,他试着学那景教僧的模样,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可惜,他并没有见到长着洁白翅膀的仙女和天使。 天色越来越阴沉,雨点变成了冰粒,而冰粒又变成了雪花。 郭德罡举着望远镜,看着前方那片粉红色的原野。郭曦带领的六千步兵,现在已经向前突进了半里多,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箭头状,锲进了叛军背营列成的长方形阵列。但这个箭头最后的那条横边,正在不断地被挤压,变得越来越窄。 “鏦弟,我爹怕是要被包围了,我们快上去救他!”郭钢已经是火急火燎,按耐不住想要上去拼杀一场。 “再等等,再等等,二斗应该快回来了……”郭德罡夹紧了马镫,站了起来,努力地四处张望着,可是雪雾重重,看不到半点那支骑兵的影子。 “可是我爹他……”郭钢已经是急得满面通红。 “报~~”一声长呼打断了郭钢的话语。 “使君…将军…师长!王智兴将军率五千骑兵,从泾阳赶过来了!” 斥候的话音刚落,在郭德罡他们阵列的左侧,便响起了巨大的有节奏的轰鸣声,黑压压的一大片骑兵,从雪雾之中冒了出来,当先一面大旗,上面正是一个“王”字。郭德罡左手一勒马缰掉转马头,右手一挥,两队宪兵便从阵列之中弛出,随着他向王智兴的骑兵部队迎去。 “王将军来的正好,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击垮叛军,我们在奉天庆功宴上相见!” “好!奉天相见!儿郎们,随我冲!” 这五千骑兵,竟是连阵也不列,就这样轰然发动,直直地向叛军大营冲去。那对面的叛军队伍,本已是将要把郭曦的步兵合围,却在此时被斜刺里杀出来的这支骑兵从侧翼冲来,当下便慌了阵脚。最初的几下抵挡之后,被内外夹击的叛军阵列,轰然崩塌,无数士兵抛下手中兵器,向自己的大营逃去。 “老三,这下我们该去追杀了吧!”郭钊见到胜券在握,也忍不住要上去过瘾。 “不,我们不去追杀,而是去这里!”郭德罡拿出用油漆画的防水地图,用马鞭指向了一个地方。 “乾陵?!”其他三人非常讶异。 “不错,正是去乾陵。二斗的骑兵怕是未能得手,我们就去试探下这朱皇帝的大帐,是不是真的就固若金汤!” …… “皇上,来了三波,都被打回去了!”姚令言在乾陵大帐之中,十分焦急地说道。 “郭曦老儿使得好计谋,派骑兵截断朕两处营垒,要朕首尾不能呼应……”朱泚坐在龙椅之上,不慌不忙。 “今日大雪,在这山头之上也望不到城东的大营到底是如何一个情况啊!微臣只怕……” “怕什么?朕五万百战精兵,还怕他万许号新募民壮?既然送上门来给朕吃,没理由不笑纳!传令,整军,开营门,杀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待到朱泚大军出了乾陵营帐,与那些打着郭字旗号的骑兵甫一接触,对方便拍马而逃。姚令言大喜之下,便要追击,却被朱泚拦住。 “这么快就逃了,定是佯攻。速速前往城东大营,那里怕是已经出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便见那城东大营之中,燃起了熊熊狼烟。朱泚心下顿时大为恼恨,但眼见着前来报信的游骑斥候,已经在外围尽遭截杀,一时间也不知是何种情况。他便命姚令言带了营中四千骑兵,前往城东先去援救,自己还是坐镇乾陵,以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郭二斗带骑兵纵出三四里,却不见叛军追来,心知计策已为朱泚等人识破,便干脆直奔奉天城而去。却不料正好遇到姚令言带着前去援救城东叛军大营的骑兵,当下又是一番搏斗。郭二斗的骑兵都配着连弩弹弓,分成数十小队,只是远远射击姚令言军,兜着圈子sao扰。天气寒冷,姚军的骑兵虽然也有弓箭,却是被冻得僵硬,拉开来很是吃力,射程也够不到郭二斗的骑兵,这些游骑便如蚊子一般,上来叮咬几口,射杀几十人,便拍马远遁。若是追击,又要前去救援城东营地,若是不追,却是不停被冷箭毒弹袭杀,只气得姚令言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毫无办法。他几次想要干脆要与这些游骑硬撼一场,对方却只是远远缀着,也不冲锋,看到己方整队,便退出百步开外,要是己方继续前进,便呼哨一声,上来射箭。也不知这些骑兵用了什么古怪弓弩,那箭支射速极快,一息功夫便是密密麻麻三四百支箭袭来,端的是避无可避。如此几个回合,姚令言见这些游骑也不敢正面上来阻击,便干脆用起了鸵鸟战术,不去管箭矢伤亡,只管催促手下加速前进,埋头向城东进发。 待到隐隐约约看到了大营轮廓,姚令言心头猛的一惊,只见那大营已被团团围住,当面竟也是黑压压一片骑兵,人数竟比自己的还多。正在惊愕之时,前面的骑兵已是齐齐一声呐喊,向前冲来。 “中埋伏了!快撤!”姚令言慌忙掉转马头,要向后冲回乾陵,却见那些先前sao扰自己的散乱游骑,已经列成一个新月战阵,人人手中端着一支模样古怪的弩机,正是将自己这些骑兵罩在其中。当先一员黑脸大将,手持横刀,正高高指向天空。 “不管了,横竖是个一死,还是冲吧!”姚令言一闭眼,大喊一声,将身子伏在马鞍之上,便向那新月阵冲去。身后隐隐已传来了人马痛嘶之声和兵刃交击之声,想是那只来历不明的骑兵已经杀将上来。他横下心,用力将马刺扎入马腹,战马吃痛,当下便加速狂奔。但很快,姚令言的耳边便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机括和弓弦的响声。 当一支冰冷的箭矢划过他的右手,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时,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霎时间,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用上了他的心头。姚令言直起身来睁开双眼,拔出了自己的横刀,迎着满天飞蝗一般的黑色短箭,向着那个黑脸大将直直冲去。无数劲矢破空而来,打在他的那件金漆大元帅明光铠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臂上身上,早不知被穿了多少洞眼。一抹鲜红色慢慢从他的眼底涌上来,跳动着,翻滚着,犹如血色的海洋,那个黑脸大将的面孔在海水的波涛中,越来越近了…… 那柄高举的横刀落了下来,天地开始剧烈地旋转。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姚令言看到了自己的血,从自己扎满了黑色短箭的身体里喷了出来,如一股汹涌的大红喷泉。 【注1】我恨毕业,我恨公章,我恨浪费我宝贵生命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