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阵

    十一月初六，小雪。

    曲环一早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在大营北门摆了一个香案，把各路神仙佛祖都供了上去。郭德罡隐隐约约看到了“阿罗诃”“弥施诃”的牌位，心想这曲将军什么时候信了景教，转眼他又看到了“紫微北极大帝”的牌位，又觉得曲将军真是博采众家，宗教宽容。但马上，他又看到了一个诵经的和尚。

    “一直在努力练兵，求神神怪怪灵灵仙仙佛佛佑我神策军……”

    在这种颇为有些古怪的场景之中，神策军两千骑兵，四千步兵出营列阵，在细碎的雪花里向着徐州城开始进军。郭德罡留下一百人看守辎重，带上了自己的工匠，让奴隶们十人一组拖着集装箱拖车，随着曲环的中军前进。

    “小郭中侯，你这些箱子里都是些什么物事？”曲环看着身后在雪地里龟速前进的队伍，颇有些奇怪。

    “到了时候，将军自然就知道了。”郭德罡情绪不是很高，他还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回报，部队已经越过了宣武军的营地，再向前三里，便是淄青兵的营地了。

    “派人前去叫阵！传令诸军，就地停止前进，结圆阵！”曲环立在中军大旄之下，拂去不断飘落在自己肩头的雪花。“小郭中侯，现在该到时候了吧。”

    “属下领命！”郭德罡学着其他人那样一抱拳，策马回转，向自己的仙麻团那里去了。

    很快，吐蕃奴隶们把那五十辆集装箱拖车都推到了中军之前。工匠们将箱子打开，从集装箱里推下来很多奇怪的车辆。首先出来的是十五辆三轮车，车上面罩有一个木箱，外包铁皮，周围开有有一圈格栅。郭二斗一挥手，便有一队士兵上前来，三人一组打开木箱侧面的一个小门，钻了进去，很快，那三轮车便动将起来，排成一个锥形的队伍。吐蕃奴隶们把许多捆弩箭模样的东西，搬了下来，都从小门里递了进去。

    然后工匠们又从集装箱里推下来十具奇怪的物事，模样像一个平放的大号弹弓，但两侧各有一个轮子，下面有一个架子，在最后还有一个轮子。又有一队头上戴了猪鼻面具的士兵上来，五人一组，将这些弹弓车推到阵列间隙的空地里去了。奴隶们又将许多小箱子搬了下来，码在平板车上，小心翼翼地拖到了弹弓车旁边。

    最后，工匠们把剩下的集装箱外面的板子拆掉，里面出现了十具投石车模样的物事。奴隶们又推来了一部起重机，把投石车的弹臂吊起来，工匠们趴在梯子上将弹臂装好，三丈高的弹臂直直地指向天空。

    “好粗壮的那个啥呀……”神策军的士兵们不由得都有些自卑。

    奴隶们合力把投石车也推到了前军的阵列之后，又把很多箱子码到了平板车上，拖到了投石车旁边。一队仙麻团的士兵，五人一组，也戴了猪鼻面具，按照顺序到投石车旁边站好了。剩下的一百五十名仙麻团骑兵，则从另外的箱子里取出了很多用纸包着的马球状的物事，放在马鞍左边的褡裢里，在马鞍右边，则挂着一支大号的奇怪弹弓。

    这些骑兵，带着一种奇怪的头盔，面前的部位有格栅。甲外都罩着大红披风和黑色甲衣，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护甲。但小腿上明晃晃的整圈精钢护胫和正面缀有铆接起来的弧形铁片，可以自由活动的靴子，足以说明他们装备的奢侈，弄得曲环的牙兵都羡慕不已，但那马鞍旁的褡裢里却散发出阵阵恶臭，煞是杀风景。

    郭二斗提一杆精钢长槊，背上背一把环首横刀，带着仙麻团的骑兵立在中军大旄侧后，颇有些意气风发。他放眼望去，在雪地之中，旗帜飘飘，人马精神，不由得壮志豪生，便好像自己也成了一方节帅一般。他刚要挥斥方猷一番，却听到鼓声雷动，大军动了。

    ……

    石隐金此时出的营来，列了一个锥形阵列，不料，却望到曲环军中竖起许多炮车模样的物事。他昨日与刘洽战得一场，便知中原兵并无太多马军，王温又调了一千骑给他，他便有了以铁骑强冲曲环本阵的想法。此时见神策军出来野战，竟带了攻城用的石炮，不由得暗笑曲环浪得虚名。须知炮车笨重，而这时代的投石炮车，都是以人力拉动，要想打远，须得多人合力才可行。看那炮车的尺寸，能将十斤的石弹打到二百步，便已是极限了。炮车节奏缓慢，发得两三次，铁骑已到近前，到时便是死物，任人宰割。带着此等念头，他便决定以骑兵先行冲击，浑是忘了之前的诱敌深入之计。

    “传令，马军上长槊，前锋进击！”

    淄青军中的两千骑兵，排成一个巨大的箭簇形状，尽数cao起长槊夹于腋下，策马随着战鼓缓缓前行。鼓声渐密，马步渐急。漫天飞雪迎面而来，打在面上生痛。正当诸骑埋头冲刺，刚要全速突击之时，忽然听到天空中飞来极为异样的呼啸，紧接着便是巨大的爆裂之声响起，漫天的火团飞舞。那火团有的凌空爆裂，四处飞溅，有的落在地面爆开，腾地串出一团火苗，还发出阵阵极为呛鼻的气味。骑士都有甲盔护体，但战马并无，火苗溅在人马身上，虽是满天飞雪也不熄灭，烧的颇为猛烈。战马吃痛，有的竟是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骑兵掀翻下来。更有一骑被那火团正正击中，化作一个火球，犹自向前狂奔，人马都散发出刺鼻的焦味。

    那火团中夹了许多碎陶片，还有铁蒺藜、铁钉、生铁渣等事物，上面都沾了火油，凌空爆开之后便是天女散花，打得骑兵纷纷落地。剩余的骑士心下惶恐，知道离的越近，便越是安全，更是纷纷全力突刺。眼见着离那神策军圆阵只剩不到二百步，豁然间迎面直直飞来十个小黑点，再向前，便看到那黑点上隐隐还有火光，正在不停旋转，有些机灵点的，便醒悟过来那是方才的火团，连忙策马回转，却被后面不及躲避的本方骑兵一槊捅个对穿。只见火光大作，闷雷一般的爆声连番响起，淄青众骑人仰马翻。

    后队的骑兵各校尉，见前方吃了这古怪火弹的亏，连忙大声呼唤，要众骑散开，不要像刚才那样紧密。却不料又是十发弹丸击来，落在先前仍有火苗之处，这些弹丸落地便碎，却未曾爆炸，而是淌出油样的液体，流到有火之处，便熊熊燃烧起来，成了一道火墙，生生将有些掉头的骑士逼了回去，一时间这些后队的骑兵，竟是进退不得，乱成一团。

    石隐金看在眼里，心中暗骂，这神策军端地狠毒，竟有此等古怪的战法。定是那郭姓小儿的诡异物事，类同妖法。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士气决不能泄，他忙让棋牌官摇旗击鼓，令骑兵继续前突，本阵步卒也一齐出击。

    ……

    “这物事端的神奇，要是用在守城攻城，岂不是大为有用！”远方观战的杨朝晟对唐朝臣说道。

    “此战结束，我便修书便秉告李使君，这下我们边军就不怕吐蕃蛮子袭城了。”唐朝臣深有同感。

    “真不知该说是妖物还是神物啊。”刘洽立在营门，看着远处朦胧雪色中腾起的火光，听着滚雷般的爆裂声，摇头叹息。

    【注1】“阿罗诃”“弥施诃”，分别即是耶和华与耶稣，出自《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景教，是基督教东方亚述教会在中国的称呼，西方文献一般称为聂斯托利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