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烂兄烂弟
“东水,我来了!” 从东水动车站出来,才凌晨六点多,高大的楼群,陌生的人溜,别具一格的绿化,风中浮动的气息,让高飞忍不住自语一声。 高飞对周遭司机热情到近乎吵架的揽客声置若恍闻,一边在街道上缓缓步行,一边给那位初中同学打手机。 铃声响了好一会,对方才接起来。 “小明……” “唔……唔……啊呸……小飞啊,我在刷牙,到了没有?” “我车站附近。” “哦,从车站坐35路公交,到‘裕民路口’下车,我在站牌等你。” 下车后的高飞环视一圈,并没有见到那位同学,于是就在旁边等待。 一分钟后,一条握着拳头的粗壮手臂,忽然从高飞的背后伸来,下一刻就要紧紧箍住他的颈脖,但高飞眼疾手快,哪容得对方得逞。 就见他双手齐出,猛然抓住那条手臂,再狠狠一扭,就将手臂折到那位偷袭者的背后,身体随之转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引得站牌的乘客人人侧目,一名rou乎乎的男孩赶紧躲到mama背后,紧绷着小脸,严肃之极:“妈咪,快报警,这里有坏蛋!” 偷袭那人右臂后押,上半身微弓,连连叫唤:“哎呦,轻点轻点,痛!” 高飞不为所动,一脸冷笑:“李立明同志,光天化日之下偷袭同窗,该当何罪?” 那人囔囔:“废话,自然是大醉一场!” 李立明体形高大,五官端正,肌肤微黑,只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大裤衩。 随着高飞撤手,膝盖朝前一顶,李立明不由疾走两步,这才挺起身,甩着手掌,啧啧赞叹:“才九个月没见吧,你小子的力气又变大了。” “你也一样啊,壮得像一头牛。”高飞笑笑,一步上前,擂了李立明一拳。 “强壮有个卵用,连你一招都接不下。”李立明揽住高飞的肩膀,“走,去我的租房,我保证让你喝趴下!” 高飞见到李立明的眼底藏着憔悴之色,知道对方有心事,但此时并没有发问,两人趟过斑马线,顺着裕民路走向住房。 李立明的租房是一栋六层高的廉租楼,铁门上钉着“诚信租户”的牌子,他住在三楼左数第四间,开门后就是一间狭窄的厨房,往里是客室和寝室。 高飞放下背包,四处打量:“这房子挺简洁,多少钱?” “租金八百,不包水电,押一交三,我的房租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李立明将筷子和酒杯摆上桌面,“来啊,别瞎转悠,昨晚买了一件冰啤,还剩四瓶,一人两瓶,刚好过过嘴瘾,晚上再下馆子。” 李立明喝酒海量,平时除了运动,就好这口。桌上的下酒小菜,只有半碟花生米和一大盘串串香,酒杯并非一口杯,足足有十厘米高。 高飞施施然坐下,看着李立明左手握成圈,套在瓶口上,右手拿着一根筷子,搁着左手往瓶盖一翘,嘣的一声,瓶盖就一弹而起。 将两个空杯倒了八分满,李立明才坐下,举杯示意,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高飞不酗酒,在高父的培养下,酒量却不差,两人上学时经常对饮。 “记得你初中的文化课成绩很好啊。”李立明举瓶倒酒,“高中应该也不差才对,怎么没去念大学?” “马马虎虎,和一本线还差了不少,当时心里很茫然,根本不知道填哪个大学,报什么专业,我妈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一切遵从我的意思,干脆不念了,然后浪了半年,四处游荡。”高飞夹了一粒花生米,咬得牙齿咯嘣作响,“你是初中年代唯一知道我底细的,应当能明白我的心境。” “一提起这个我就来气,今天得再对你说道说道。”李立明牛饮了半杯,“你明明有一身高强武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上武术课敷衍了事,被人戏称‘书袋子’,这也就算了,还喜欢扮猪吃老虎,那次老子……我就被你兜了进去。” 那年高飞读初一,李立明读初二,两人在武校的第一次碰面,让高飞一直很有成就感,当下呵呵一笑:“不知是谁欺负我老实,仗着大块头,想敲诈我一笔。” “嘿,你这家伙还笑得出来,自罚一杯。”李立明用酒杯敲敲桌面,后续话语拔高了音量,“我真怀疑自己当年的脑袋是陶瓷做的,竟然会以为你是一只肥羊,还傻乎乎的一个人跟你去后山,活该被你胖揍一顿。我那次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藏着一肚子坏水。今儿再重申一遍啊,这个仇老子记住一辈子,迟来要打回来!” “那个时候年纪小,对上你们三个可没把握。”高飞给李立明的酒杯倒满,“不打不相识啊,说实在,高中三年不谈,初中那三年,也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了。来,走一杯!” “说得好!”李立明喝完后,又开启一瓶,“兄弟就该这样,咱们当年就是在酒桌上喝出了感情,这种感情才值得炫耀。他娘的,出社会后,啥关系都变味了!” “看开点,凡事都会好起来的。”高飞倒酒安慰。 “你看出了什么。”李立明摩挲着酒杯,“我记得什么也没告诉你。” “你那憔悴的眼神,能藏住什么心事,一晚上独自喝八瓶啤酒,只配了点花生米,不就想借酒消愁?”高飞翻起白眼,一顿数落,“出了什么事?失恋?” “失你妹啊!”李立明的自尊心受挫,不由大吼一声,发泄似的仰喉灌了一杯。 “别光顾着喝啊,吃串。”高飞拿着筷子,夹起两片黄瓜,伸到李立明嘴边。 “老子咬死你!” 李立明一口咬住黄瓜,闷闷咀嚼数下,刚咽下去,眼眶却红了,一个铁打的大汉居然虎目迸泪。 “就在几天前,老头子骑摩托车和一辆货机撞上,右脚粉碎性骨骼,残了,还差点自寻短见,家里就剩老娘一个劳力,山头的果园不能荒了,老子必须回去顶起来。” “经营三年的果园,正是收成的时候,做为儿子,应当挑起责任。”想起自己的身世,高飞感同身受,朝同窗举杯。 “哪里来的沙子,竟然滚到老子眼里,不想混了。老子当年就劝过老头子,好好在南州开店不就得了,偏偏要回老家承包什么果园,早知道会落得这步田地,老子那时就该在老头子的脖子上架一把刀,逼他就范。” 李立明抹了一下眼眶,转而唉声叹气。 “这也怪老子,只在家帮了一年农活,就觉得太脏太累,独自跑来东水闯荡,结果呢,比你在南州那两个月凄惨多了,一年间寻遍各种行当都不如意,最后迫于生计,实在没脸找家里要钱,才干了这份保安……兄弟啊,你可不要步我的后尘。” “净瞎扯,干了!”高飞再次举杯。 “公司有制度,提交离职申请,要一个月后才会批准,不得已将你找来,只要你下午的面试能过关,我就解脱了。”李立明握着酒杯,目光炯炯,“小飞,我知道你想干大事,这份保安就先替我顶着,日后再找机会出人头地。” “来之前,我查过资料。”高飞缓缓说,“互行企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安保企业,占有东门省将近70%的安保市场,我的目标是进入金井公司,当一名职业保镖。” “就知道你小子有计划。”李立明瞪着虎目,“那叫啥来着,嘿,老子昨天还记得,哦对,叫职业……生涯规划,你小子一定行!” 高飞说:“说点互行企业的事,别扯淡。” “金井的保镖那才叫牛。”李立明竖起大拇指,“滴水这边就人多,东水的酒店、夜场、校园、社区、商场,到处都有滴水的保安,但没卵用,就一看门的,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你能打,当保镖准行,老子看好你,将来一定出头。” “来点干货,老说废话!”高飞不满。 “吃串,都凉了。”李立明连续夹了几口,“我现在分配在旺达花园,费了老大的劲才挪到那边。平时的工作,主要是守门、看监控和巡逻,很闲,但不会无聊。那边是高档社区,里面住的都是富人,各种二代,见不得人的二奶,高富帅,白富美,应有尽有,包你大开眼界,可惜你不想当保安!” “当保安有什么意思,死守着一个地方。”高飞撇撇嘴,“职业保镖多好,至少不用打卡上班。” “你去当职业保镖也好,至少工资高,平均年薪好像有……十几万。”李立明的目光闪了闪,“我现在的工资是四千一,包住不包吃,年终奖能拿个几千,每月的伙食费不多,有清洁阿姨做饭,费用一起分摊。” “你对金井公司的保镖知道多少?”高飞面露期待之色,“这块网上查不到。” “不多。”李立明摇摇头,“只了解过其中的程序,跟靠驾照差不多,先要交钱去丰羽公司培训,然后到特种保镖联盟考证,就是保镖资格证,拿到证后才能进入金井公司,当一个菜鸟保镖。”
“这倒有些繁琐。”高飞若有所思,“我是真不想培训了。” “不要小看了菜鸟保镖,能拿到证的都很强。旺达花园的保安队长曾去培训过,但考核没过,体能达不到要求,但他有一位亲戚就通过了考核,已经是一名保镖。我跟你说,他那亲戚和我们练过,结果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李立明将双眼瞪得像铜铃,“就十二个回合,五个强壮的保安都被干趴下,估计就是你对上了也够呛!我也想过去考证,偏偏文化不够,他奶奶的,职业保镖至少要高中文凭,这不坑爹吗?” 高飞问:“你们比划时,五个人都全力出手了?” “那当然了,谁还跟那小子客气?”李立明叫了起来,“那次是打赌,谁输了,就请一个月的大排挡,有个保安还拿了板砖,照样被一拳撂倒。” “身手不错。”高飞淡淡评价,让他对付五个李立明,也是轻而易举。 “你这是什么表情?”李立明举杯邀饮,“好像你比他能打似的。” 高飞点头喝酒,换了话题:“既然公司有包住,你干嘛还租房子?” “图个耳根子清净。”李立明大倒苦水,“旺达花园的保安中,有个掉入娘们裤裆的家伙,仗着有几分姿色,老在外头勾搭良家妇女,为了省钱,还带回宿舍胡搞,大半夜的,躺在床上听着……那种声音,谁特么受得了?” “噗!”高飞口中的酒直接喷了出来,“还有这种奇葩?!” 上班时间一到,李立明陪高飞前往丰羽公司,直接报名参加保镖培训,由于向公司推荐了一个员工,李立明得意提前离岗。 两人在东水玩了一天,回租房时,李立明的情绪转而有些低落:“明天我也该回家了,打包去动车站,当天就能坐车,租房和家具就便宜你了,如果住得不满意,房租到期后,再自己去找,裕民路那边有点远。” “成,我就先委屈一下,住你那边,剩下的租金和家具费,我是一毛钱也会给的,估计你也不好意思要。”高飞开着玩笑,凭他们的关系和李立明的性格,对方确实不会要他的钱,不如留待日后,以另外的方式补偿。 “说啥傻话,就算房子和家具是金子做的,也比不得咱们兄弟的感情。”李立明一把揽住高飞的肩膀,“走,去滋味阁总店,那里的菜做得不错,老板更是一等一的美女,这一餐就让老子放放血,可得说好啦,今晚就是干,谁怂了,谁特么就是龟蛋!” “想要喝得爽,喝得痛快,还是大排档适合我们啊。”高飞侧头建议,“当年在武校边上的大排档,被你灌得头昏脑涨,我一直想找回场子。” “老子还以为你多念了三年书,品味也提高了,没想还是那熊样,很对老子胃口。”李立明哈哈大笑,“武校那些拜过把子的混蛋,这几年连个音讯都没有,老子当年长的什么眼睛,毕业后才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大排档离就在裕民路附近,每到夜华初上,路灯迷离,生意就很红火。两人凑在角落的方桌,点了一大盆水煮活鱼,冰啤却抱了两箱。 推杯论盏间,没有太多话语,却句句交心,两人一直喝到九点多。 最后结账时,高飞灌了酒瓶,李立明豪饮一箱。 他们脚步虚飘,眼冒金星,却都没有喝醉。 吼着暧昧山歌的李立明踢到邻桌的椅脚,惹得座位上那个长发青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但见到李立明彪悍的体型,凶狠的眼神,浓烈的酒气,硬是没敢发作。 这货冷笑着离开,走路的姿势歪歪扭扭,好不放荡。 当晚,他们挤在一张床上,高飞做个久违的恶梦,在一片漆黑空间,身体被一条铁链绑在十字架上…… 高飞就此惊醒,呼呼喘气,直冒冷汗,旁边传来李立明的梦呓:“老头子,快醒醒…..是我不好……不该踢你一脚……你特么醒醒,老子知道错了……” 高飞摇头轻叹:“烂兄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