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新的航向
“哐啷啷,哐啷啷……” 朦胧的光线中,一张李小龙早期的电影海报下方,猫头鹰形状的闹钟撕心裂肺咆哮着,撞针抽筋似的颤动个不停。 时针指向6点。 陈年木床上的浅蓝色被子突然松动一下,一条手臂敏捷地探了出来,在空气中迅速延伸,指头往闹钟后面精准一点。 尖锐而刺耳的闹铃声戛然而止。 轻薄的空调被犹如下锅的鸡蛋,慢慢朝周围舒展,然后被子四角骤然卷起,往中间疾速一合,交叠成馒头状,平移到床榻一边。 一个青年男子四肢扬起,花色大裤衩包裹的臀部压着紊乱床单逆时针一转,双腿一伸一屈,两臂平按床面猛然一撑,身体一弹而起,稳稳落向地面。 高飞起床了。 他一甩凌乱的长发,瞥向墙上的海报,原本惺忪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矫健的肌rou成块隆起,就地拉开一副威猛架势,大喝一声:“啊哒!” 海报空白处,罗列着一份井井有条的时间表。 高飞按部就班。 6点5分,在僧寮洗漱。 6点15分,烧水,冲泡加入土鸡蛋和蜂蜜的高钙牛奶粉,饮用。 6点30分,去训练室晨练。 高飞在南州少林禅寺有一间独立训练室,仅十来平米,灯光柔和,色调朴素。 相关锻炼设施不比商业健身房花样繁多,但绝对实用。横梁上悬着一对黝黑发亮的铁环和一包两百斤重的沙袋,对门的墙上挂着插有一把小巧飞刀的标靶,地面角落有麻质方形垫子和怪模怪样的木人桩。 一个时辰的晨练,高飞需要做完以下项目: 热身运动。一套10分钟的《立春热身cao》,堪比校园广播体cao,面面俱到,完全调动起各肌体器官的动能,衔接之后的高强度体能训练。 俯卧撑。左右手独撑,各50个;双手交替独撑,50个;单手两指独撑,各50个;单手三指交替独撑,50个。在亚麻垫子上循序完成。 倒挂引体。双脚分别扣住铁环,身体倒挂悬空,双手互插垫于后脑勺。引体时,上半身朝上90度运动100下。 拳击沙袋。按自由搏击的训练体系进行,侧重训练拳锋力量和出拳速度。高飞最好的训练成绩,一拳能击破40公斤级沙袋,出拳速度每秒8次。 演练拳法。史上的南少林有一条“木人巷”,走廊摆列108尊木人桩,模拟108种人类进攻姿态,武僧用木人桩练拳,现今的南少林一脉相承。高飞所用的木人桩和少林禅寺有些不同,一尊形似人体的木人踩在一块铁制的底盘上。练拳时,手势眼花缭乱,犹如雨打芭蕉,木人桩嘣嘣作响。 投射飞刀。就见高飞拔出标靶上的飞刀,持在手中,等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手腕猛地一甩,尖刀激射而出,钉在标靶的圆环中心,颤动不已。 7点45分,冲凉后的高飞来到方丈楼的西厢房。 原色橡木餐桌上,摆着一大碗用诸多药材粉末秘制而成的牛杂卤面。 高飞的饮食节奏堪比练拳,速度极快,一双筷子高频率的上下翻飞,饱满的手工黄面犹如堆入灶膛的柴薪,前仆后继地燃烧能量。 方形餐桌一边,鬼拳在悠然品茶,气息空灵,犹如世外高人。他嗜茶如命,每日必饮,和高飞晨练一样,长年从不间断。 阮冬竹坐在鬼拳旁边,一边轻柔地烧水泡茶,一边静静望着埋头猛吃的高飞,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慈祥笑意。 三人间只见融洽动作,没有多余语言。面条入口的哧溜声,茶水冲杯的淅沥声,均匀安详的呼吸声,任性散漫的海风声,合奏出一曲颇具古典的交响。 高飞端起海碗,将余下的滋补面汤尽皆倒入喉中,心满意足地哈出一口热气,将海碗轻轻搁于桌面:“妈的厨艺真是南州一绝,百吃不厌。” “贫嘴。”阮冬竹起身收拾碗筷,离开时伸手揉揉高飞的脑瓜儿,使得晨练后梳理齐整的发型凌乱不堪,“以前是几天一碗,以后有你想吃的时候。” 高飞伸手顺着额上一捋,轻盈的发丝恢复如初,接着将茶盘移到桌面中间,拿起一包新铁观音换泡,动作没有短发妇女-优雅,却很娴熟。 沁人心脾的热气方一弥漫而起,就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 鬼拳望着放到面前的香茗,面带微笑问:“决定了?” “嗯。”高飞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酝酿说辞,“魔鬼训练营孤悬海外,更像是监狱,这半年来确实暗无天日。南州毕竟是小城,东水市那边虽然远了点,但经济发达,市场繁荣,想来机会更多。有武校同学的引荐,起步算是踏实了,以后的发展,相信不会比别人差。你以前说过,人生是个追求的过程,有追求才有进步,我就充分享受这个过程。” “没有阻止你的意思。”鬼拳放下陶瓷茶杯,投向高飞的目光意味深长,“只有高远的天空,才是雄鹰翱翔的领地。‘高飞’二字,寓意在此。你没练过南少林拳法,但方丈允许你以南少林寺俗家弟子自居。” 对高飞而言,鬼拳更像一名睿智长者,南少林武术学校十二年的文化课程,都是学富五车的阮冬竹在悉心辅导,高父只教他书本以外的东西。 比如用早茶调剂心境。 “什么时间启程?”高父问。 “晚上十一点多。”高飞略微停顿,叉起十指,枕着下巴,晨曦透窗而入,光线中飘浮着迷离的颗粒,“爸,打我懂事起,就对你早年的人生经历很感兴趣,今儿都要走了,能给我讲讲吗?”
墙上挂着一幅笔法空灵的墨迹,上面有鬼拳所写的隶书“无欲则安”。 缓缓斟茶的鬼拳目光飘渺,好半晌才问:“想知道什么?” “《惊蛰拳》迅猛凌厉,几乎是关节技和反关节技的集大成者。这些年来,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惊蛰拳》根本不是北少林的秘传拳法。” 十一月的南州,流云渐厚,阳光逐渐褪温,高飞的声音在风中呼啦啦乱窜。 高父轻呷一口茶水,神情回复常态:“云疆省的大山深处藏着一处古老寨子。他们住在树屋中,自力更生,与世隔绝,历代传承着两套拳技。男子所练的《郎郎技》用以狩猎,女子练的《花吟技》能够强身健体。《惊蛰拳》是对《郎郎技》的去芜存精,融合其它拳种的关节技和反关节技,辅以截拳道的格斗理念,自成一门实用性极强的搏击拳法。《立春热身cao》却是原原本本的《花吟技》。” 见高父停了下来,高飞目光炯炯,心驰神往:“世上还有这种寨子存在?以后该去云疆的大山走走,见识一下古寨的高人。” “不复存在了……三十几年前,族类被人杀光,古寨付之一炬,如今那地方或许已经变成冰天雪地。”高父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转而肃然叮嘱,“飞儿,出门在外,尽量少用《惊蛰拳》,毕竟此拳过于狠辣,动辄伤人毙命。以你如今的自由搏击水准,足够行走社会了。” 见到父亲的神情变化,高飞心中一凛,疑问脱口而出:“我的真正身世,难道和你说的古寨有关?” “那倒不是,三年前跟你说过了,你是我在南州孤儿院领养的孤儿。”高父摇摇头,嘴角露出些许笑意,但马上敛去,“据当年的老院长所说,有人特意将你放在孤儿院的厨房中,托孤之意,十分明显。当时你的随身物件,有一套换洗衣物、五十万现金和一条项链,就是你小时候经常戴的那条。” “项链……” 高飞欲言又止,想起童年常常突兀出现的一个梦境,自己的身体被铁链捆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任凭自己撕心裂肺地呼喊,周围死寂般的茫茫黑暗都没有丝毫回应,那种惊慌感和无助感刻骨铭心。 “那项链可能是你身世的唯一见证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的亲生父母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骨rou。”高父轻叹一声,“我曾经就是灰色世界的一员……算了,一些事情以后再告诉你。” 茶水已凉,风声依旧,高飞没有继续询问,生怕揭开鬼拳尘封已久的伤口,心里却波澜迭起,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