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人挑东南
刘摩与辜鸿铭步入书屋还未坐定,侍卫匆匆来报:宣传部长王韬前来拜见,说是荐才而来。 辜鸿铭得意地笑道:“看来这次兰瀛先生可是慢了我半拍!” 辜鸿铭与王韬是刘摩手下两大文胆,文人好名,二人私下底也有争斗,当然,那只是笔杆子之间的趣事罢了。 王韬急匆匆闯进刘摩的书房,手中亦是拿着一份报纸,人未到声先至:“大帅——大帅——奇才啊——” 刘摩与辜鸿铭哄然而笑,急忙迎上前去,王韬踏进房门,见辜鸿铭在侧,懵了一下,忽又笑道:“看来这次汤生老弟快我一步!” 辜鸿铭得意地大笑,刘摩见手下两位文胆先后推荐此人,想来必有大才,吩咐侍卫上茶,坐到椅子上细细阅读起来。 写这篇文章之人名曰谭壮飞,想来也是一名忠实的《射雕英雄传》读者,文章开篇即言:“郭靖之长在于‘仁’,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识。郭靖之仁,孝师长,不欺瞒,不妄杀,而黄蓉之怪,在于明大义,讲是非,爱抱不平也。姑且不论仁与怪,某观《郭靖只娶了黄蓉》一文,心底甚为郭靖不平也,按作者所言,莫非仁者无敌之郭靖只能娶到黄蓉?或是黄蓉委屈下嫁?呜呼!吾辈读之甚为愤慨,故为郭大侠明辨一二……” 读到这里刘摩轻声低笑,看来这个谭壮飞亦是个小愤青,当读到下面的文章时,刘摩有些头疼,这个谭壮飞不单单是愤青那么简单,而是博学多才,将《易经》、《论语》、《礼记》、《孟子》、《庄子》、《墨子》、《大学》,乃至《华严经》、基督教圣典《新约》全都给搬了出来为郭大侠辩护。 “……《易》首言元,即继言亨。元,仁也;亨,通也。苟仁,自无不通。亦惟通,而仁之量乃可完。以郭靖之为人武功,乃属天地贯通、仁者无敌之第一人也,以此成就,莫说黄蓉也,成吉思汗之千金亦是对其青睐有加……” “……某修习《大学》,深思《大学》所谓致知而知至也、所谓正心而心正也、所谓修身而身修也,纵观《射雕》全书,未观郭靖通读何等圣典,却自悟仁之最高境界,何故也?本性驱使之!人之初、性本善,我汉民族之善,广义、宽容、博大,却被误解为软弱、无能、可欺,呜呼!吾辈当善内恶外,非一视同仁也,美利坚、英吉利莫不如此……” 刘摩看到这一段,连声赞好,“善内恶外,这句话说的好!”当即继续看下去。 “……小子窃以为,郭靖之巅峰,并非华山论剑,而是苦守襄阳,此等精神,乃是以一己之力宣教中华不屈之精神,与殉教之基督有何区别?可叹,俄报有云:‘华人苦到尽头处者,不下数兆,我当灭其朝而救其民。’凡欧、美诸国,无不为是言,皆将藉仗义之美名,阴以渔猎其资产。华人不自为之,其祸可胜言哉?吾辈急盼郭靖再生,中华不屈之精神再生!” “好!”读到这里,刘摩再也按耐不住,猛地拍桌叫好,“真没想到,这个谭壮飞竟然将郭靖研究到这种地步,此人博古通今,一笔抵上十万雄兵啊!” 辜鸿铭笑道:“大帅此言甚是,某初读时也是一时兴起,不料读下去却是欲罢不能,反复读之更是爱之心切啊!” 王韬亦是欣喜异常道:“此人之才,惊艳绝伦,但我观此人尚未出全力,似有些保留。” 刘摩放下报纸问道:“王先生,可知此人身在何处?” 王韬主管宣传部,东南各地的报纸杂志统在下属,求贤若渴的刘摩自是先问王韬。不料王韬苦笑道:“在下前来正是向大帅求助。” “向我求助?” “对,这篇文章发自琼州邮局,待我打电话询问时,按地址根本找不到谭壮飞此人,在下一直在想,此人一定是刚从海外归来,还未对军政府认可,这篇文章应该是他的探路石。” 辜鸿铭点点头道:“兰瀛先生说的在理,大才之人多傲世,估计清楚此人有些周折。” 刘摩略作沉思道:“那我让琼州情报部暗暗查访一番。” 王韬正待反驳,怕刘摩将谭壮飞吓跑了,作为传统文人的他,对刘摩的“情报部”深恶痛绝,一直认为是锦衣卫一般的差事。 辜鸿铭笑道:“大帅何必大费周折,既然谭壮飞以文探路,咱们就以文做饵,我不信此人不会浮出水面。” 看来还是辜鸿铭的“鬼点子”多一些,王韬连连赞同,三人合计一阵这才散去。 原本刘摩写出《射雕英雄传》是为了激发东南的民族情绪,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两年时间里竟发展成了新旧思想文化的碰撞点,而这个点,却又是从刚刚毕业的胡玉开始。 因为胡玉拒绝了施家的提亲,差点让父亲禁足,大伯胡旭德亲自到施家赔礼道歉,还好施家二老未作刁难,但胡家“野丫头”的名声已经在广州城内悄然走转。 但胡玉还是胡玉,仍去报社上班,仍旧每天该撰稿便撰稿,该采访则采访,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表现出来。 十月十六日一大早,《广州日报》社的记者都提前一天得到通知,必须穿戴整齐、清理环境,宣传部长和大帅秘书长要来视察工作。东南政府的两大文胆同时视察工作的情形非常少见,而这些小记也多对两人之间的矛盾津津乐道,当得到这个通知时,所有人都有些纳闷,难道是有大事发生。 这段时间宣传部门涉及到报纸这一块的大事只有一件:扩大改版。刘摩一直想发行一份东南通行的报纸,但交通、人员、信息采集和同步排版都是很大问题,这事情也就一直挂在东南军政府的“三百件急办”指标中。 王涛和辜鸿铭同时来到报社,没有过多的指导工作,也没有去一一走基层慰问,直奔社长办公室,指名要见胡玉。这一老一少要将胡玉再次推到前台去和谭壮飞打擂台,当然,文章由二人执笔,挂上胡玉的名即可。若是两位文胆亲自挂名,一来显得掉价,二来怕东南文人跟风不受控制,三来则是解铃仍需系铃人。 刚强天真的胡玉断然反对,认为这是“文贼”之事,不料辜鸿铭嘿嘿坏笑道:“辜某听说近日大帅要从《广州日报》社抽调数名记者前往军营跟踪采访,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啊,吃住都在军营里,特战团那边也要派两人,不知道胡小姐有没有兴趣前往啊?” 娇小的胡玉顿时面色如桃,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与陈博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了“既成事实”,她也听出了辜鸿铭的另外一个意思:刘摩乐于看到自己和陈博走到一起。既然能和陈博近距离接触,哪还管什么“文贼”不“文贼”的? 次日,《广州日报》登发署名胡玉的文章:《驳谭壮飞之郭靖论》,挑明了要和谭壮飞打擂台。王韬初次以宣传部长的名义下令琼州、广州两地同期排版、同时发售,只盼着这个谭壮飞早早回复,更是派人守在琼州邮局,从分拣下来的信件中查看寄往报社的信件,希望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驳谭壮飞之郭靖论》由辜鸿铭执笔,言辞更加犀利。辜鸿铭从“人之初、性本善”入手反驳,认为人性本恶,郭靖能保持本性已属难得,但郭靖毕竟是虚幻人物,不可以其为至上标杆衡量世人。
王韬与辜鸿铭盼星星盼月亮,干巴巴等了四天才得到消息,琼州邮局收到谭壮飞的投稿信,却是从东方港邮局转发而来,王韬当即安排再次两地同时刊发。 谭壮飞的标题显得有些辞不达意,似乎没有将胡玉放在眼里:《郭靖的仁与名》。而文章中,谭壮飞更是剑走偏锋,不论他事,单论马钰教授内功一事。 “……马钰为何教授郭靖内功?书中所言,作为掌门的马钰害怕丘处机与江南诸侠两败俱伤。小子窃以为,此言有误。马钰之所以传授,恐丘处机盖过其风头罢了,再者,江南诸侠称为‘怪’,行事偏颇,必然不受中原英雄待见,郭靖愚笨,不受人爱,缘何马钰对其青睐有加?究其根本,唯‘名’字作祟!” “小子所幸之事,郭靖自始至终都为将名利放于心间,某深感敬佩。然胡大记者文章挑明本人,小子何德何能……” 辜鸿铭与王韬看到这篇文章时哈哈大笑,辜鸿铭笑骂道:“这小子是拐了弯骂我没有看懂《射雕》啊!若是知道是我写了《射雕》的后半部,岂不掉下大牙!” 王韬急不可耐地道:“汤生老弟,这次该我出手了吧!” 辜鸿铭未与之争执,心下底却是跃跃欲试,当王韬执笔胡玉署名的文章《再驳谭壮飞:功名但要马上去》一文发表出来时,一名笔名为胡玉哥的文章也跟着同刊发出:《论射雕之内外》。 王韬的文章反驳理由是:大丈夫行走天地间,不可唯“仁”,还要以功名为重,为国为民创不世之功方是大丈夫终身之目标。而“胡玉哥”则另走蹊径,以《射雕》中五大高手为例讲解郭靖的成长,并用来比喻当今世界,最终恰如其分地形容此刻中华正是处于懵懂之间、初入江湖的郭靖,中国可有郭靖的“大仁”,但不可有郭靖的“愚仁”。 显然,“胡玉哥”的文章更上了一个档次,王韬郁闷地看着报纸上的文章,不用问,这定然是辜鸿铭的手笔,私下底只得愤恨地骂辜鸿铭是“小人”。因为二人事先约好,每人对一期,直至谭壮飞出现为止。 而“谭壮飞”亦是来者不拒,在第三篇文章中同时回复两篇文章,慢慢地一些新派学者也加入其中,连教育部长容闳都忍不住想要写上几笔,奈何三人文章各有千秋,均是上佳之作,只怕自己投出去的稿件被人笑掉大牙,只得在读者往来中写上几句寄语,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 《广州日报》社没想到一个半月过去关于评论《射雕英雄传》的文章越来越多,连一些洋人中所谓的“汉学专家”也加入其中辩论,索性单独开辟一版为辩论双方提供便利,这下彻底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是何缘故,琼州、广州热衷于《射雕》的文人——特别是宣传部的几支秃笔全部一边倒地支持胡玉,群起围攻“谭壮飞”。 “谭壮飞”丝毫不做退让,一篇篇妙笔生花的文章隔三差五便寄到报社中,或炳炳烺烺,或起伏跌宕,篇篇珠玑,字字波澜,被王韬誉为笔力独扛,“一人挑东南”。辜鸿铭更是私下底将谭壮飞的文章收集成册,越读越爱。 大半个月的时间,情报部门将“谭壮飞”的情况调查清楚,当报告递到刘摩面前时,刘摩大吃一惊:“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