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一情风流鬼
远处有雷声轰隆,乌云顷刻间漫过山头。风烟岛上天色更加阴沉,桃瓣被风吹落在泥里,有雨滴“噼里啪啦”落下。 在水色潋滟的湖中心,有一人弯腰撑船,手中拿着斗笠接住不断砸落的雨滴。他沉默地盯着斗笠,不一会儿全身便都被打湿。 “好冷。” 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扫了一眼平静的湖面。 四下寂静的很,除了冷风冷雨,什么人也没有。 他把斗笠倒扣在头上,凉透了的雨水浸湿他的发,顺着他的脸颊流入衣襟。他低低地喃喃:“风流,你当初也是这般冷的么?” “他才不是。他当初经受的,是比这冷上百倍的寒意。” 湖面上突然响起另外一个嘲讽的声音。船尾突然一重,船家立刻转过身去。 却见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身着锦袍立在船尾,狂乱的发以金丝束起,那容貌是极富侵略性的俊美,狭长的眼尾三圈金纹勾勒。 雨水不断倾泻而下,却怪异的很,竟从头到尾没有一滴沾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船家冷冷一笑,那慑人的目中仿佛有耀目的金光流过。 “怎么,你还在想他?你的后悔都快要溢满整片湖了。” “……龙王,”船家看清来人,低下头收起惊讶,尊敬地伏了一伏:“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和你一样,在等人。”被称作龙王的人目色一沉,收起了冷笑,说道:“收起你的卑微,他看见了可会难受的很。” 船家动作一僵,斗笠下的眼一闭,眉间浮上了痛苦。 “你等的人终于出现了?恭喜龙王。可是我却已经等不到我想要的人了。当初是我错了,原来世间最难受的,不是失去一切,而是失去陪你换得这一切的人。他若能看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船家喉间喑哑,有水珠不断从他面上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什么。 龙王淡淡地看着他,手一抬,风猛地刮起掀翻船家的斗笠,天上的雨突然间下得更大了些。船家只觉得背后一凉,仿佛风变成了一个微凉的怀抱,将他整个人轻轻环住。 “你可知道,他一直就在你身后?” 船家猛然抬起了头。龙王瞥了他惊讶却带着希冀的脸一眼,转过头去。 “化作水鬼的人,终身离不开那片让他死去的湖。你在这里多少年,他便在这里多少年。你放心,你的每一个举动,都有他陪你一起孤寂。” 船家彻底震惊,他握着船桨的手死死扣紧,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声音:“你、你说的可真?” 湖面上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围绕着船家呼呼地吹着。 龙王朝船家身后扫了一眼:“骗你做什么。不过是你看不到他,他碰不到你罢了。” 船家手一松,船桨顿时“咚——”一声砸在舟上。他立马转身,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笼住那一片凉风,茫然地看着虚空,嘴里不住喊着:“风流,是你吗?风流!你感受到我了么,你抱抱我……” 虚空没有半点回应,而浑身湿透的苍老船夫,流着泪伸手拥抱空气,动作滑稽而笨拙。 “啧。” 龙王看了一眼,不耐的转开了视线。他盯着湖面,不知为何心中焦躁起来。 “住嘴。你难受什么?你等的人一直都在,而我的那个,到现在、都还记不起我。” 龙王的语气带着焦躁和微怒,船夫僵了僵,垂下了手。 “龙王,你等的人是?” 他一介凡人能存活百年,只因为当初被龙王所救。也不知龙王为何救他,只知道百年来他默许了他一直守在这风烟湖上独自撑舟。 “就在方才你见过。他叫连夙,当今太子。” 船家蓦地愣住。脑子里瞬时闪过先前据理力争的那紫衣青年的脸。 “竟、是他!龙王你和他……” 没想到龙王一直等待的竟然是自己的后人! 船家浑身一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知晓我为什么救你了么?”龙王盯着船家,眼底划过冷意:“我需要你,把他从神凰一族手中夺回来。他被下了咒术,丢失了和我有关的一切记忆。” “……这……” “如果不是当初你害死烟风流惹怒神凰一族,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必须赎罪。” 龙王冷冷地说道,船家后退了一步,面色一白。 “但是他来此地做什么,神凰应该会死守着他才对……” “机缘巧合。”龙王盯着远处的高山,脸一沉:“那该死的凤凰阻止不了了,今天,一定要让他记起我!” “但是神凰一族的咒术若非施咒人亲自解下,便别无他法!” “你放心,现在还不需要你,”龙王目色一深:“这次恰好,有人相助。” 他负手紧紧盯着湖对面的悬崖,眼底神色复杂。 三天前,有人来南海找他。说愿以万年修为相助,换他与连夙相聚。只要他愿意祭出神戟在风烟岛上布下结界。 当年被迫和连夙分开,几年来,他早已忍不住想要把他从那只凤凰身边夺回来。 现下有人以万年的修为相助,而且若他没记错,那人还是……要解封记忆还不简单? 他在这岛上守了三天三夜,如若当真一个幻境就能夺回连夙,他为什么不做! 没想到与扶苏二人失散后,会遇到这样的情景。太子看着山洞里那二人,整个人都愣了神。 方才那锦绣青年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他只觉得脑子一懵,有什么在“嗡嗡”地响—— “连夙,你太胆小。没有我该怎么是好?” 他握着剑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脑仁突然针扎似的一疼。 这是什么?幻像?为什么那青年的话会熟悉到刺耳,而他身边的人,还同他容貌和姓名都一模一样! “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怕这些东西!” 太子愣神之际,那华服少年不服气地说了一句,抬脚更往前走了去。身后人低低笑了一声,看着少年硬着头皮连走几步,却因为里头实在太黑而不自觉放慢动作,才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行你胆子大,不过,再往里走会碰到妖怪也说不定。” “我、我当然知道,”少年连忙收住了脚,面上一红挣脱开来:“我只是怕躲太外面会被父皇的人发现罢了……” 父皇……的人? 太子眉头深皱,这少年确实是他没错!可是他身边的高大而陌生的男子是谁? 心中被满满的异样感塞满,这地方的一切都熟悉到诡异,可是他可以肯定,他根本没有关于这一切哪怕一点的记忆。 咬了咬牙,太子提剑进了山洞。 先前这二人明明正对着他却对他视若无睹。断定这应该是幻境,太子干脆走到了二人跟前。 只要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样,应该就能回忆起来。 如此思量着,他眯眼适应了山洞内昏暗的光线,凝神盯紧了锦绣青年。可是不知为何,越靠近这二人,他的心就跳得越快,明明知晓他们看不见自己,前胸的紧张感却好像要把他的心魄都吸走似的。 “放心,这里安全的很。”青年不介意地收回被少年拍开的手,向前靠了一靠,贴在少年耳边说道:“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谁要和你做什么!你、你让开!” 少年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跳开,额前的白玉都颤了颤。他一退开,太子的视线便瞬间开阔起来,青年的脸正对面暴露在他面前。 太子连忙凝神一看,却看不清楚,他闭眼再睁开,眼前人的脸竟还是一片模糊!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无论他怎么靠近都没办法看到那人的容貌,而且愈靠近他的头便愈发疼痛,好似百针齐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做的都做过了,怎么,你此时才发现要害羞了?” “住、住口……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少年耳根通红地喝住青年,那看不清模样的人抬脚向他走去,逼得他连连后退几步,贴在了山洞的壁上。青年长手一伸撑在壁石上,俯身贴近了少年。 “哪种话?你说一遍给我听听。” 他二人姿势和言语都极尽暧昧,太子在边上看着,心跳的愈发厉害,脑子一热,又疼痛又尴尬。 他突然想起船家的断袖之言,顿时涌上一股恼意。这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看上去分明、分明和他有……那种关系? “敖阡、你是不是记性不好!说的什么自己想去,我才不说……” 少年伸手去推那人,羞恼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开来。 那名字一出,太子心口狠狠一抽,脑仁也像被雷劈到似的疼到他身子一虚。 敖阡……敖阡,是谁……为什么熟悉到仿佛曾刻在他脑子里! 青年捉住少年纤细的手腕,轻易便把他按在墙上。他低头凑近他,低沉开口:“记性不好的是谁?” 少年和太子皆是一顿。太子捂着心口靠在墙上,费力抬眸。 “记性不好的是谁?连我的名字都能忘记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