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铁胆雄心画方圆1
青山依依,云雾缭绕,影影绰绰。 山间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激揣翻腾,撞到凸出的巨岩,碰得零碎,珠玑四溅,水气蒙蒙,升腾上去即为云雾。 瀑布对面一块凌空的岩石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衣袍随风而动,远远望之,顿生遗世而独立之感。然而近看这白衣男子此时却是两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衣着多有污渍。 为什么青梅竹马抵不过金银珠宝? 为什么昨日之犬马已为大权在握之族长? 为什么昨昔之高楼已成今日之茅屋? 为什么昔日的慈父如今却要赶我走? 为什么我十年寒窗却不能出头? 为什么我才华横溢却毫无用武之地?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有生皆苦,何不归去? 此念一起,白衣男子想着如今众叛亲离、孤苦无依的状况,只觉得走投无路,生无乐趣,大叫一声“来世不为人”,纵身一跳,已坠下悬崖。 “不要啊!” 那块凌空的岩石上几步之遥,站着一个青衣女子,望着那坠落的身影悲痛欲绝。看她香汗淋漓,靴上多有泥泞、干湿不一,也应是赶了不少路,可终究是没来得及。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几条长凳、一个梳洗架,四下里空空如也。房间收拾的干净,地上无甚杂物,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在暗淡的光线下也泛着幽暗的光泽,显是花梨之类的贵重木头所制,除了墙壁上有些剥落的痕迹,连蜘蛛网也没有。房间有些大,置身其中让人有股衰败的悲凉。 床也宽大,白纱笼罩,被褥柔软,闻着有股女子的体香,转身间能清晰地听见被子下垫着的茅草摩擦的声音。 躺在床上的男子醒来,几下扫视,就已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透过小窗还能看到一个不大的院子。这应当是大户人家的一个小别院吧,不知道什么原因败落了。男子迅速做出了判断,只是他身上多处有包扎,浑身酸痛,不敢也不愿起身,猜测着这败落的原因,那一幕幕痛苦的场景又出现在他面前,他大叫一声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你醒了?”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有些欣喜。 男子躺着一动不动。女子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又走了。 每日里,女子喂他吃药吃饭,擦洗伤口,擦洗身子,换洗衣服,男子都能感受到,但他心如死灰,只当这是梦境,不愿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男子分明听到那个女子在小声的抽泣,断断续续,但那股伤心难以遏制,汹涌之极。 “你这个懦夫,一时之气都受不了,就只会轻生!”一个低沉的陌生男声在男子脑海里炸响。 “谁?”男子有些奇怪地想着,四周却悄无声息。 “你还是不是男人?竟然需要一个女人来养活你!” “堂堂七尺男儿,如此颓废,还不如去死,一次不行就死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这样躺着算什么玩意,是残废么!” 那个声音分明在自己的神识里!可是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男子惊惧起来,身子也开始抖动。而那个声音却无视他的反应,继续说着,如同刀剑一道又一道地割在他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你那点事算的了什么。你看看这个照顾你的女子,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夜之间父母兄弟姐妹一家三十八口尽皆身亡,她和她贴身丫环外出游玩躲过一劫。她的叔伯没有帮手,反而趁机欺她年幼无知巧取豪夺瓜分她家财产,弄的最后,她只能变卖宅子才能安葬亲人。” 原来天下的可怜人不止我一个,男子流出了眼泪,心中痛骂她的那些叔伯。 “幸而她家还留有这座老宅,主仆二人才有落脚之地。不幸的是,随身携带的首饰细软又被那丫环一卷而空。靠着变卖随身衣物和这老宅里的一些物件,挨过了最初的一段日子。” 如此孤苦无依!如此可恶的叛徒!男子抓着被子,手上青筋暴露。 “然后才是艰难的开始,一个只知琴棋书画的女子要学着做女红养活自己,还要学着劈柴挑水生火洗衣做饭,这期间的艰辛可想而知。” 男子眼泪汩汩而出,放佛那个女子就是自己。 “可是,一个月前她又捡到了你。要知道这一个月来,她每天要多做多少个时辰的女红才能养活你么?还要喂你吃喝,替你擦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男子在心中对那个声音大叫。 那个声音冷笑着。 男子终于醒来,他穿好女子已经替他补好的衣服,走出门来,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开始干活。 水桶很沉,他只能装半桶,来回跑了很多趟,才把水缸加满。 斧头很重,木材很硬,他劈了半天,才劈了一小捆,也不知够不够烧一顿饭,几次还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女子回来远远看着男子忙碌的身影,喜极而泣。 半晌,男子回过身来,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穿着一身青衣粗布衣裙,身上绣有几朵的红色小花。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木钗。不施粉黛,朱唇有些干裂,脸色与脖颈相比明显黑了许多,隐隐地还能看出几处皱纹。女子身材高挑,又有些瘦弱,脸上泛笑,眼角含珠,如同一株雨后的青竹,清新夺目,有一种清秀又刚强的美。在落日余晖的映射下,浑身泛着一层迷人的光辉。 好一个奇女子!男子不由赞叹。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来拿吧。” “好。我去做饭。” “我来烧火。” “好。” …… 两人熟悉得如同一对老夫妇,开始甜蜜又平静地生活。 男子走出了房门,走出了院门,走出了乡野,到了县城,到了酒楼,到了货铺,到了码头。 他给人扛货,那些袋子如同一座座山,搬完一座还有一座,他的腰都直不起来。 他给人擦桌端菜,那些桌子像是百年未洗,厚厚的油腻,那些盘子如同火钳,烫得他起泡,他的手又酸又红肿。 他给人看店,那些客人趾高气扬,满口唾沫,他如同一个伛偻的老人,笑容满面,他的脸也开始僵硬。 他学会砍柴劈柴,家里面总是堆着满满一走廊的干柴,多余的他挑去换来了米,换来了油。
他学会了挑水,每天家里她起床梳洗或者做饭,总是满满的一缸。 他学会了养鸡喂猪,他学会了耕田种地…… 而她手巧,能把衣服上的破洞变成美丽的花纹图案;她爱干净,他们的桌椅总是一尘不染,他们的衣着永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心思灵敏,随意的一个破罐或者一截木桩,种上几株小花或者小草,顺手往屋子内外一摆,平添了许多意趣;她自然也勤劳,她跟他收割稻田,她随着他捉鱼虾,她帮着他捆捆柴擦擦汗。 他们的日子开始有余,开始幸福。 他们天地为媒,结为连理。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苏禾。很快,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们叫他苏睿。 那天,那个久违的声音又在男人心中响起。 “你已知万事艰辛,心中是否仍有怨?” “当然。我有夺天志,只叹蹉跎身;我有济世心,还会苦种田;我欲传绝学,常柴米盐。” “看来,你还是磨砺得不够,醒悟得不够透彻。” “够了!我之性情,如天地正气,会有时稀薄,但不会消失!骄傲如我,会偶尔低头,但不会折腰!” 良久,那个声音说道:“如此,你便跟我来吧。” 男子来到了院外不远处的松树林,冷风一吹清醒过来,正在惊疑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便看到了一双白底黑靴,抬眼一看,是一个浑身披着黑袍的男人,唯一露出的双眼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慌不已。 原来说话的是个真人,不是自己的幻觉。可他怎么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自己又怎么来到了这里? “你是谁?”男子虽有些害怕,仍然问出了口。 “我叫正十方。”黑袍男人的语气总是给人一股冷漠的感觉,声音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或者,你可以叫我师父。” “师父!”男子闻言,立马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不问问我能教你什么,就拜我为师,不怕后悔。”黑袍男人的眼神如同利剑,直刺男子心底。 男子傲然道:“既然你几次费劲心思都要和我这么骄傲的人说话,我又自恃还有点才干,如此又已是如此落魄,想必你不会令我失望。” “哈哈哈!”黑袍男人一阵大笑。一股强劲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迫得男子喘不过起来,那笑声如同阵阵天雷炸响,让男子双耳疼痛难忍。 黑袍男人笑了好久,周围的树林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风似乎都凝固了,仿佛那些笑声只笼罩在男子一人身上。 “很好。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黑袍男人恢复了原有的神态,吩咐道:“今日开始,每晚子时来此,我教你两个时辰。” 从此无论风吹雨打,电闪雷鸣,男子晚上都准时到树林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