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万丈雄心漫天尘8
卜易司穷究算学,思路一出立马写下,涂涂改改,归到一处;换了思路,又归另一处;如有错处,也写明原因,另外归档。这经史、丹药、税部事务,他也按此习惯行事。 此外,他还常常寻思气刀的修炼,找书摘抄,寻人探讨,都一一写下。 但人力有穷时,卜易司一人要在这么多方面做事,这笔记记得散乱潦草,又放置随意,只是偶尔考核所需,急急抽出几篇重新整理誊写交了上去。 天下士子多如牛毛,登科士子也不在少数,这能官为吏之人自是人中龙凤,多有长处。杨修文虽然借了些势,但也是真凭实学过了十六级之人,多年下来上升颇难,倒也没被人替代。丹药科有了两次出彩,连着他也沾光得了不少虚虚实实的好处,对三人尤其是卜易司的态度也大为改观。 卜易司只是奇怪,这杨大人对他的考核特别多,而且杨大人放下架子常常来和自己探讨学问,勤学不缀。卜易司长于学习,短于交际,只要不来惹事,自是欢迎,由此整个研修变得有条有理,波澜不惊。 这日,苗一诺有些扭扭捏捏地问道:“易司,明日是否有空?” 卜易司正在解题,一顿,道:“有。” “那到我家吃晚宴,简便的。”苗一诺欣喜之极,又道:“记得梳洗一番,我爷爷也要见你。” “好。”卜易司头也不抬,良久才解完,突然大惊道:“啊?苦哉。” 室内,一股书酸气弥漫。 卜易司一向奉行重然诺,轻生死。虽然有些畏惧又有些讨厌,苗家家宴必定会遇见苗一诺的父亲苗绍奇。说来也怪,只是那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两人都记忆犹新。苗绍奇心中记着这小子,这么小就jian诈无比又轻薄无礼,长大了必定是个坏水满肚的家伙;卜易司想着这么个大官竟然是非不分,肯定是贪赃枉法、昏聩无能的jian臣。人念多歧路,幸好两人交集不多,偶有照面也是互不理睬。 相府果然大。这是卜易司的最直观感觉。虽然苗一诺早就派了人来请,但进了府门,卜易司一路被那技艺精湛的雕花、造型奇特的假山、独居匠心的园林一而再再而三地吸引,几个拐弯转圈已不知东南西北,不是头撞了墙就是脚勾了槛,一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那引路的丫环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看看他有没有丢,再催促他前行,然后偷偷乐不可支。 行了不知多久,卜易司终于看够了风景,恢复了神态,问道:“这位jiejie。” “我还小。”那丫环听了,有心捉弄,故意不高兴道。 “哦,那这位meimei怎么称呼?” “meimei我叫小佩,玉佩的佩。公子叫什么名呀?” “公子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啊?” “有没有适合我读的要有趣一点的书?” 卜易司见她东拉西扯,心中着急,只好不理她的问题,直接打断,问道:“请问你家小姐在哪?在做什么?” 那小佩笑而不语,赶紧走着,卜易司在这迷宫里有人带尚且晕头转向,只得快步跟上。 没走几步,小佩突然站住了脚,卜易司跟得紧,眼见要撞上,急忙往边上一避。不料那旁边是个水池,池塘边的泥土松软,卜易司一踩之下直往水池里掉。 那小佩本意是捉弄一番,没想到会出此状况,惊叫一声,就要上来拉。 卜易司眼疾手快,已抓住边上一丛低矮灌木,止住了下坠的身影,借着小佩的帮助爬了上来。人虽没事,但那脚上鞋袜已然湿透,还有那外裳已多有泥土污渍,卜易司自我查看一番,苦笑不已,心中想着出门不利,祸不单行,小心小心。 小佩看着他那模样,强忍着不笑,甚是辛苦。 “易司哥,等下我,我马上下来。小佩,照顾好卜公子。”一个声音从旁边楼上传来,原来是苗一诺听到那声叫声跑到窗边来看个究竟。 卜易司只见得一个婀娜的身影从窗边闪过,甚是熟悉。 “卜公子,这边请。” 卜易司跟着小翠到了一个房间,房内有诸般乐器,一个长长的案几左右还有一对香炉,整个房间布置得清幽淡雅,应是苗一诺的会客娱乐之所。小佩奉上茶水糕点后就消失了一会儿,回来时拿着一套青色的旧衣物,衣服鞋袜俱全。卜易司倒也不拒,自是梳洗换上。 不知何时,那小佩已然不见。卜易司在房内来回走动,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这么多大小不已、形状各异的器具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见。原来乐器也分这么多种,真是隔行如隔山。既是隔行,看着无趣,坐着也无聊,心中烦闷。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下来。卜易司对苗一诺的磨蹭甚为不满。突然又想到,自己是多久没见她了。一月?两月?隐隐约约中,卜易司记得好像她已经过了十八级,在礼部教乐理了。转而,卜易司又记得沐风那小子两年前已经外任做官去了。 刹那间,诸多事物一一在卜易司眼前闪现。自己和李学究在算学院楼中穷究数理玄奥,一同入学的士子都早已离开,后进的几批都有人走了。估计苗一诺是为了自己才最晚离开的吧。算学精深,奥妙无穷,自有乐趣;庙堂江湖,凶险诡异,多有纷争。但是自己好像忘了初衷,忘了为民请命,忘了家有父母。 思绪万千,化为愁肠。卜易司一时间跳出了那小楼,想起了往昔的宏愿,感慨不已,暗暗打定主意要试试“知而行”,不能一味求知。 “易司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卜易司闻言转身便呆住了。 眼前的这个少女双眸似水,透彻心扉,弯眉如月,浓淡相宜,丹唇轻启,吐气若兰,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秀颈有泽,皓腕呈露。头绾简雅如意髻,青丝垂肩,玉簪斜插,随意自然。外罩淡蓝轻纱,内裹白色华衣,妙曼身材毕露无疑。 苗一诺见他发呆,问道:“好看么?” 说话间,露齿一笑,轻身转圈。但见,那眼眸流转,妩媚自生,身姿绰约,凹凸有致,撩人心怀。 “呆子!”苗一诺已然伸出手指一点卜易司额头,走向一旁小径,心中得意之极。 这是,这是苗一诺。卜易司心中震惊不已,因为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同窗跟他自己差不多的样子。 卜易司口舌生津,咬咬舌定住心神,又尴尬地感觉到饥饿不已。苗府派人来接的时候他已在题海奋战多日,吃食颇少不绝饥渴。此时遁入尘世,受美色刺激,竟然食指大动,饥饿难忍,真是丢人之极。 “还不快来。”苗一诺招手喊道。 “去哪?”卜易司走上前,又不敢靠的太近。 苗一诺颇为满意卜易司的表现,走回几步拉着他就走,嫣然一笑道:“我们去厨房偷东西吃。” 卜易司暗想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但又奇怪在自己家为什么要偷吃。 苗一诺知道他有疑虑道:“每次家宴,吃了几口,那两位就开始考较,然后就变成了训话,搞得大伙没法安心吃;等他们精力略乏,菜都凉了,又没胃口吃。此时我已有经验,每次饭前都垫好肚子。” 看着卜易司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又道:“再说了,某人不是经常废寝忘食,不知rou味。喂,中午没吃饱,想着晚上大饱一顿?” 卜易司被她一揶揄顿时面有羞色,只是肚子不争气,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抱歉抱歉,玩笑开过头了。我们走吧。” 苗一诺带着他轻手轻脚地走着,真像做贼一般穿过一片林,走过一个亭。 眼见目的地在即,厨房内正人来人往忙个不停,两人猫在房外的一处灌木丛观看形势。 “苗一诺,你做什么?”冷不丁身后一声问起,语气中充满威严。 两人吃惊之下,连忙站起,差点都要扑倒在灌木上。 “嘿嘿。爹,你怎么来了?”苗一诺一面笑着应对,一面暗中打着手势示意卜易司做好开溜的准备。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苗绍奇看着女儿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头大,然后又看向了一旁,道:“卜易司?你怎么也在这?” “这个……”卜易司心实,一时想不出借口,说实情又是难堪之至,总不能说是来你家偷吃东西的吧,顿时面红耳赤。 “那个……爹,我们来看看晚宴准备的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偷懒。” “哦?检查?那怎么需要偷偷摸摸躲在一旁。” 苗绍奇还在思考,那两人已跑走,远远传来一声:“爹,爷爷找我们,我们先过去了。” 眼见两人确实往自家老爷子住处而去,想到老头子训人的模样不禁心悸,只好作罢。苗绍奇对卜易司的感观变得更为恶劣,心道,本来自己女儿虽然顽劣,好歹分清是非黑白,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欺骗。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诚不欺吾也。 “好险好险,差点露馅。走,我们去我爷爷那打打秋风。”苗一诺不以为意,似乎因为一起做了件捣蛋的事情分外开心。当下苗一诺如同西子捧心抚胸而笑,娇喘连连,温润如玉的肌肤上此时有了些细汗,落日红霞映射之下还能看到些细微的绒毛,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琼花,美艳芬芳。 卜易司略一晃神,又已被苗一诺拉着走,天南地北搞不清,恍如梦境。 “爷爷,爷爷,我来了。”走近一个清幽小院,苗一诺就放开卜易司,放肆地大叫起来,往屋内冲,比刚才还有所癫狂。 院子不大,种着一株老梅,另一边是十几支修长的毛竹,树下屋檐底墙角边阴凉处皆放着盆栽兰花,品种不一,有些已经开花,空气中飘着的那股淡淡的清香应是由此而来。 一个老者听着跑步声早已出来,步履健稳,气色红润,不显老态,显是养生有术。 “我的一诺千金来了!”老者抱住跳上来的身影哈哈大笑,开心之极,转身之际瞥见卜易司的身形,不再与孙女嬉闹,放她下来,故意拉着她的手问道:“这是?” 苗一诺脸一红,娇声道:“爷爷!” “后学末进卜易司,见过吏相大人。”卜易司恭敬地行礼道。 老者真是流泽国显贵吏相苗廷进,此时衣着打扮却如同平民老农,只有慈祥和蔼,不见威严肃容。 “哈哈,我们见过面的,我记得你。无须拘谨,进来吧。” 卜易司小心翼翼地走进,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敢逾越。 “爷爷,我饿了,你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快点拿些来。” “好好好,饿坏了我的千金,可要心疼死爷爷罗。”苗廷进自然吩咐下人去准备。 不一会,下人们鱼贯而来,茶水、时鲜水果、各色糕点、咸甜小吃、坚果rou干,不一而足,摆满了整条长案。 苗一诺恍如饿鬼投胎,狂吃不已,不时亲自塞一些到卜易司嘴里。 卜易司本已肚饿,为顾形象,喝着茶水,腹中更是大作道场,见苗一诺送食进口,暗中感激不已,偷偷看了吏相几眼,快速吞下。 吏相苗廷进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笑意盈盈,正欲开口,嘴上又被苗一诺塞了一块绿豆糕,只好闭嘴跟着两人先吃着,只是他吃的少吃的慢。 卜易司见吏相不以为意,平易见人,顿时放开了手脚,想着即使等下要挨骂也吃饱了再说,不然饥饿又要受气苦不堪言。 一会儿,卜易司猛然发现狂吃的只剩自己一人,苗一诺已恢复大家闺秀本色小口吃着水果,吏相苗廷进抿着茶,打量着两人。 “没事,没事,就当是自家。”苗廷进笑道:“本色流露,方是好男儿。扭扭捏捏,故意掩饰,偷jian耍滑,难成大器。” “易司,你就随意些。爷爷不会介意的。” 卜易司刚刚风卷残云大吃了一番,已有七八分饱,听了两人的话只好继续再吃点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