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万丈雄心漫天尘6
卜易司心潮澎湃,太多惊喜了,真是经受不住。 “卜易司何在?”一声问询,惊喜又至。 “卜兄,叫你呢。”沐风一喊,周边的士子回身侧目,纷纷避让,眼前瞬时多了一条直道。 卜易司一整衣冠,浊气一吐,稍复心境,迈步向前。 “原来是这个人啊。” “他不是最后来的那个么?” “真是爱摆架子。” “人家有显摆的资格,都要当大官了。” “听说,有贵人的女儿看上他了,你说会不会是……” “不会如此媚俗权贵吧。听说此人还是有些才情的。” …… “果然丰采俊朗,一表人才。你一至十六级的每科答卷,诸位大人都有翻看,条理清晰,言之有物,多有正气,是国家之幸。”帝君不吝赞美之词,笑着问道:“十年寒窗,终成正果,卜爱卿有何感想?” 卜易司见帝君殷情切切,似乎对自己寄予厚望,满腔热血一时涌来,对科举改制诸多不足一一道来。刹那间,整个广场上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爱卿用心,实乃栋梁之才。”卜易司好不容易说完,听得帝君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毫无欣喜,反而是有些落寞,正待谦虚几句,陡然间瞥见周围的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卜爱卿之后有何打算?”姬首相冷不丁问了一句。 苗相见他似有不解,补充道:“大致有三路。一路留在京中,若是诸位大人不介意卜卿此番言论,我吏部倒也正缺个郎中;二是外派至地方,等下可来我吏部看看哪里有无补缺之需;还有就是继续研修,过那最后两级。” 未等他答话,那司马相抢着说道:“苗相,帝君的意思是天下英才皆是国家栋梁。苗相,你可不能这么直接为你吏部抢人。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税部也缺郎中的。”司马相瞄了一眼首相大人,见他面无表情,转而又问道:“听说你是商贾出身,想必精于算科?” 这是与否的问题倒是比选择来的简单,卜易司不假思索地应道:“诸位大人抬爱,学生自小帮着家里打理生意,算科还算精通。” 眼见这人大放厥词,把几位宰相都得罪了,竟然有机遇起死回生。一出手就是郎中的职位,而且是吏部和税部两大实权部门,要知道流泽国的首相向来只在兵部、吏部、税部三部里轮换,这可是一步登天啊,拜相都极有可能的。何况吏部掌管百官升迁,税部负责国家钱粮税收,俸禄油水自然丰厚。 这一幕在低头听训的诸多学子心里犹如翻江倒浪,嫉妒羡慕之情自然浓郁无比。 卜易司虽答的谦逊,不过众多同仁却在妒忌羡慕下觉得他故作姿态,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而且他只答自己喜欢的问题,不分尊卑,只问对错,连番犯了大忌。首相脸上一丝不快一闪而过,仍是笑着。其它宰相开不出更高的价码,又不想掺和到两大实权部门的争斗中,只是静静观望。 “真是混账。首相问你话,怎么不回答?”苗相喝道:“目无尊长,上任后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卜易司幼年的不快记忆犹新,沐风告诉他这是苗一诺的爷爷,心中惊疑这是否也是个陷阱,哪里还听的出这其中的诸多维护之意,只当这一家果然都是坏人,动不动又骂又罚。转而想到刚才入宫前的不快,京中之地吏治竟然如此难堪,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吏相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丘之貉,耻于为伍! 而那税部,正如自己刚刚所言,这开科取士也搞得满是铜臭,断了很多贫寒之士的为官之路只能去做吏员,这税相也不算什么好人。 卜易司听得沐风品论帝君和众相时吃惊于他的胆大,还小心翼翼,此刻他心里却也是大胆地把几个宰相评价了一番。而帝君至此再也不发一言,坐实了一些传言和沐风的说法,真君权旁落。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大事要立下决断其实颇有难处,但情况又不得不答,卜易司略一思量,有些傲气地答道:“学生愿继续研修,多学点圣贤之道。”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大人们惊讶,一是有人会放着现成的官不当,二是体制刚改其实他们也没理清最后两级要做什么;同仁们惊讶,也是觉得多年苦读不就为了当官么,这个人当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想继续沽名钓誉卖弄姿态。 “那你想修什么科?”这研修和科考改制都是文相的职责,故而文相杜舍此时不得不发声相问。 “算学、经史……”卜易司说的两句,发觉有异,收住了口,道:“请大人安排。” 卜易司此时突然觉得自己在京短短几年,有些脱离生活。朝廷之上说个话也要这么绕绕弯弯,看来自己去研修还是对的,还可以借机学学朝中大人们的为官之道,再不济,学好算学,回家作事总是能用得上的。 盲人摸象,各有不同。同样一句话,在不同人耳中皆是不同的声响。 卜易司前面作答最先答的是税相的问题,现在文相问的又答的是算学在先,在诸多相爷眼中这是**裸的媚上,税相心里倒是打定主意有机会就要好好提拔,那个郎中也给他留着。 首相心中却道,连过十六级的人怎么是个书呆,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仍需磨磡。 苗相也想着,亏家里那位夸到天上去,可这性子真正麻烦。 其余大人,怜惜者有之,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那五百同仁更多的是想着,这最大的劲敌不来争位,又多了一份把握。 文相想着这书呆这般不识抬举,非得给点颜色瞧瞧,道:“有榜样在此,还有谁欲为改制效力?” 今年士子突增,僧多粥少,怎么安排得当都够吏部头痛好几个月的。有权势的家里有安排,有门路的也早已打点,剩下的这些只好在骨头里挑rou,弄不好还不够填人。 文相本想着无人再做呆子,让他鹤立鸡群一回。 “学生沐风,愿研修医理、丹药。” “胡闹!”坐在左手中间的有位相爷怒道:“炼丹有什么好研修的。” 看来这沐风学医理是假,炼丹药是真,多说一个作为掩饰。不知怎么被那位相爷察觉还惹得他不快,沐风是他中意的弟子么?不过,炼丹为什么不可以研修,也是求仙问道的一种途径呀。卜易司一阵乱想,又闻得一声清脆鹂音响起。 “学生苗一诺,愿研修算学、乐理、经史。” 昔日云岚一统,圣帝倡导众灵平等,这男女雌雄自然也平等。只是苗一诺女扮男装,人数又多,不说话的话倒是不显眼。那苗相闻言连连摇头,面有不愉。 有人带了头,接下来倒是陆陆续续有近五十来个愿继续研修的报了名号,听声音还有几个女的,想来这些都是不想为官或者自觉竞争不过、为官暂时无望的。 “好,好,诸位为国之改制以身试之,勇气可佳。等下到文部来备个案。” “余者到吏部报备,分派职所。” 又随机抽了几个,一番问答。诸位相爷很快都没了兴致,就此散了。 各部衙门就在议政殿附近,沐风找上卜易司,同去文部,不知何时苗一诺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缀着。 “看不出啊,还有红颜知己。”沐风揶揄道,继而又诱惑道:“和我去炼丹吧。炼丹多好玩啊,什么养颜丹啊、大力神丹啊,炼出来肯定炙手可热,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搞出不老丹、仙人丸什么的。比你看着那些发霉的书籍账册肯定好一千倍。” “要换科么?我给你办。”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鄙人文部郎中杨修文,负责诸位高贤的研修。” 竟然是顶头上司,一众研修学子恭声道:“大人。” 卜易司却听到沐风轻声说了一声外甥。卜易司一愣,谁的外甥?你沐风的? 杨修文已走近身来,卜易司不好再问。杨修文却不理他人,亲自拉着卜易司过去办手续。众人见了又是羡慕嫉妒交加。 “来人,给卜公子办一下换科手续。”杨修文亲自吩咐,一干下属早就候着,等他话一说口就一阵忙碌,只见一人拿着文书唯唯诺诺地走上前来,面有难色道:“大人……” “怎么?我的话也不管用了。”杨修文脾气上来,一众下属连称不敢。 “拿来!”杨修文拿过文书上下一扫,递给了卜易司,道:“既然这样,倒却有些麻烦。不过,卜公子深得司马相看重,去司马相那里说个一声,此事就好办多了。不然,本官也有些为难。” 卜易司拿过文书一看,上面写着税部最近事务繁忙,借调研修生卜易司税部公干。 “怎么?不敢了?” “还是抱着了粗大腿不肯放了?” 有人躲在人群中时不时抛出一句。 路上,卜易司听得沐风一番数落,已知自己刚才不知犯了多少大忌,听的沐风一番蛊惑,已对匆忙间选下的科目有所动摇。卜易司一生衣食无忧,在洛水求学自食其力也不担忧会有温饱问题,一直洁身自好,刚正不阿。此刻听到这些冷嘲热讽,献媚权贵的标签都要贴了过来,气血上头,铮铮风骨立现,定要去找司马相把这调令改了。 “不许去。”沐风拉住卜易司,说道。 “放开。”卜易司狠狠一甩手,疾步而去。 “你怎么不抓紧点啊。”苗一诺想拦已来不及,对着沐风就是一阵埋怨,想回家找人又怕把事情闹大不可收场。 两人都瞪着杨修文,杨修文一脸笑容,道:“本官说的是实情,税相向文相要的人,税相不点头,本官也甚是为难啊。”
“要找爹妈,这事情就大发了。何况,都可以授官的人了,这点事都不能处理好,以后文书上的评价只怕不妙。”杨修文有恃无恐,软枪夹棍地继续弹压。 这些小毛孩子,现在不修理修理,以后还得了,一点尊卑都不分,想干嘛就干嘛。杨修文倒是没去想,万一这些毛孩子日后从此处出去,升迁尊位时,他又得如何自处。他现在只想着,自己以前在家被舅舅修理,在学堂被夫子修理,入朝又被上司同僚修理过,这回天赐良机终于轮到他修理修理别人,以后的日子当是不亦乐乎。 卜易司没回来,倒是税部员外郎黄德朝过来吵着要说个明白。税部是实权大部,员外郎倒真的敢来向文部郎中叫板。 杨修文自恃位尊于黄,见他竟敢来闹,立马发飙,道:“人家还未上马,这臭脚就捧上了?” 这黄德朝五十有二,背无半棵树可靠,杨修文修理起来肆无忌惮:“按理你还该谢谢我,你加俸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酒?” 黄德朝还真的存着点小九九,想着卜易司被税相看重,此时虽未就任,迟早是自己上官。现下多施小恩,日后必有厚报,自是升迁有望。此时一下子被人当众说穿,更是发作不得。杨修文说的极快,左一下右一下,把黄德朝堵的不敢争辩,老头子只有吹胡子瞪眼的份。 沐风、苗一诺还顾忌着等级尊卑没有插话,心中都暗自寻思着怎么把事情化小。其他研修的同仁轻手轻脚地找人办了手续,早就远远地避了开去。文部的大小官吏各忙各的,时不时还探头过来看看风声,多点聊资,或学着自检言行。 卜易司回来了,面无表情,沐风、苗一诺看他脸色就猜事情不妥,又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样?”反倒是杨修文有些幸灾乐祸,迫不及待地掀起了盖子。 “税相狠狠训了我一番,让我必须到税部去做事。” 果不其然。杨修文暗暗得意,自己的判断越来越准了,当个侍郎也该够格了吧。不过税相对这小子真是好,也不处罚一下。 黄德朝走上前来,亲热地说道:“卜公子,税相对你青眼有加,公子才华横溢,相得益彰。我税部自有大好前程在,又何必听小人怂恿要换什么科呢。老朽年迈不堪,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公子。” 黄德朝倒是说的实在,税部事务不多,就是这账目收支名目繁多,还有多年积账难以理清,每年还有各种突发事情的拨付调度,一干人等连部里有多少真实的收和支都没搞清。虽然俸禄丰厚,但这么个大问题明摆着,每年盘点都要挨批都要被处罚,税相也脸上无光。黄德朝等能力有限,只觉得这差事苦不堪言,卸任或者转职之前日子是过得战战兢兢。本来想着来个算学精通的,又是税相红人,给他加加担子,免得年底清盘又被罚俸;运气好,能把账目理清哪怕只是一年,还能沾光受点奖;再说,这卜公子年少,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愣,但磨一磨就是良玉,一朝入仕自是平步青云,凭其才华拜相亦不是难事;现在铺路的代价小收获大,不可错失良机。因此,黄德朝殷勤切切。 只是黄德朝不知这怂恿换科的罪魁是沐风,借机生事的才是杨修文。 沐风脸红了好几下,尴尬万分,欲言又止。 卜易司见状,笑道:“不过税相倒也没阻止我学炼丹,说年轻人多学点总是好事。沐公子,这以后还得有劳你指教。” “嘿,叫什么公子,叫风哥。以后你易司贤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切包在我身上。”沐风感谢卜易司不揭穿,连忙大包大揽。 “还有我,还有我。” “去去去,兄弟间说话,女孩子插什么嘴。” “你们不是要练养颜丹么?” “对啊。” “养颜么,当然是女孩子用为主。我可以帮你们选香型,颜色,外面的盒子……” “看来你还有点用。”沐风勉强道。 “对啦,杨大人,我也要学丹药。”苗一诺突然想到,惊喜地向杨修文叫喊,完全忘了尊卑和礼仪。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沐风一拍脑袋,道:“杨大人,黄大人,学生也想想学点算学,是否方便。” 黄德朝一怔,继而开怀,道:“方便,当然方便。”赚到了,这下赚到了,又多了一个,以后自己的大道又宽了几分。 “某人不要自视过高,研修可不只是读书写字,还有诸多差事,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办砸了我可是要严惩的。” 几人相视一笑,只催着杨修文办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