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话 燃尽虚空的冰冷卑微。
“这么说吧！”零显明突然提高了嗓子，像鼓足了勇气那般一吐为快，“我认识思然，也认识你的那个同学崔星亮！我认识思然的时候，你那个同学都不知道还在哪里！” 我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之时，相当讶然。 但是等等，思然是谁？是宁然然吗？震撼之余，我是迷惑的。 “原来你认识星亮？”我愣是这么挤出一句。 难怪我以前询问他关于崔星亮的消息的时候，他几次前言不搭后语。原来是真的认识崔星亮。 然后呢？为什么会认识？怎么认识的？你们一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令我全然不知的故事？ “呵呵。我怎么会不认识他。。”零显明惨淡一笑，就像一眼看穿了我的所有心思那样，“还有，没错。思然，宁思然。也就是你们说的宁然然。难道你们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吗？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你们她其实叫宁思然，而不是宁然然吗？如果你们看过她的身份证，驾驶证或者护照，大概也只有吃惊的份吧？” 是啊，那些东西我们都未曾细心看过。更何况，似乎我们都没机会去看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天大之事。枉为朋友那么久，却不晓得她的真实姓名，我也很痛心。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激动呢？你为什么会了解那么多？你到底是谁？和然然，不对，是和思然，又是什么关系？ “既然你的心底层层疑问，那么我待会儿就一口气全部和你说了吧。但讲那些之前我想对你说，贝哥，我喊你一声贝哥，是因为我真的敬重你。和你接触了一段时间，也终于明白为何思然会如此地信任你，视你为真正的朋友。有些事情，我想亲口说出来，让你知道，是因为我觉得你也该有权知道这些真相。作为这些故事的守护者，我有时也会感到无力与孤独，也许，思然一走，她的事情除了我之外就再也没有人一知二晓，而依然活着的我，就更加虚空了。”零显明终于把烟抽完，接着他把烟蒂弹至地上，随之用脚踩灭。 “好吧。我准备好了。你说吧。”我总算知道了这次他想要和我单独会面的大概来意。尽管如此，但我想，他要说的，肯定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多很多很多。 “嗯。”零显明微微颔首表示好的，然后又从烟盒里敲出了一根烟，夹起，点上，开始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对我慢慢道来。讲故事的光景里，他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又带着感伤，就正如，穷尽了千里，冷暖自知， “我和阿杰（旷宏杰）从小就是好兄弟，你也知道的，一起长大，无话不谈、好到不能好那种。幼儿园一起，小学一起，初中一起，就连高中都考在了同一所学校。也就是高中那时，我们认识的思然。说起来他们真的很有缘分，没见几次面就互相爱慕了。后来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男女朋友。当然，我也明说思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和阿杰他抢啊。你说这要是抢起来，万一他抢不赢我怎么办呢？呵呵！ “就说我这人其实脸皮也挺厚的，他们走哪跟哪，就一电灯泡，净是和他们搅在其中。当然喽，特别私密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毕竟二人空间嘛，我还是懂得做人的。。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都特别好，有什么事他们都会跟我说，甚至吵架什么的也是我去做那个和事佬。 “可是后来的后来，你大概也听薄荷说过，阿杰他因为被骗空了钱，加之抑郁症病发，一下子想不开就寻了短见。。〈谈至此处，零显明不禁落泪〉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最可怕的是我和阿杰一起长大，竟然都不知道他有抑郁症！等到我们察觉到的时候，他都已经呼吸维艰了。还是说抑郁症这种东西可以短期而至然后疯狂席卷，一下子让人去意决绝呢？时至今日，我还是没办法想明白。 “阿杰死后，我和思然当然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甚至，思然就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意志消沉、一言不发、面容憔悴，就像一具完完全全丢失了灵魂的行尸走rou。所以，她后来对你们隐藏着她真名的时候，你该知道了情有可原吧？所以的所以，当时这样心中无救的她，我怎能妄视不顾。因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所最爱的女人啊，即使不能做点什么实际有用的，至少在暗处看着她，替我兄弟保护着她啊。至少。。。至少不能让她想不开，也跟着。。跟着寻短见啊。〈此时的零显明早已哽咽〉 “我真的好没用！我有愧我的兄弟！如今思然跟着去了，是我没有尽到半分的力量！我恨我自己，我真的恨我自己。。这么一点事情都做不好。。他日我在黄泉再见他们，都是没有脸面相对！我真的好失败。。” 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几乎失控，一度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脑袋。生怕他做出傻事，我不得不中途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一些开慰他的话。也许这样会让他好一点吧，我想。 “你知道吗贝哥，如果不是薄荷对我说，我都不知道思然曾好几次站在天台想跳楼过，也根本不知道思然她吸过毒，你说。。你说我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兄弟还有用吗？”他几近绝望地看着我，这样说。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已经如此地尽心尽力过，不要太过自责了好吗？但即使做得再好，你也不是她的影子你明白吗，总不能形影不离吧，你也有工作，你也有自己的事忙，万般在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是吗？如果思然是早就决意离开这个世界，任佛都阻止不了她。。何况只是生而为人的我们。。”尽管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但我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陷入了长长的呆滞之中。。 许久，他继续点着烟，抬头对我说：“后来崔星亮追求思然，我是知道的，我也没有阻止这件事情。因为我心里想着，思然和阿杰已成过去式，她有新的开始或许也是好事，也许就能把她从一片水深火热拯救出来，让她重新直面这个世界。可是崔星亮真的太令人失望了，甚至令思然更加的绝望。所以我相当恨那个家伙，我搬过来这里，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把他弄死。你知道吗贝哥？这么说很恐怖吧？我竟然想去杀人。。我想崔星亮去死。。” 我几乎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然后看着他颤抖着抽烟那根烟，又再再次点燃新的一根。。 我望到那虚空的绝望与无力在他身体里面缓缓燃烧，就像星火一点一点、噼噼啪啪——火势不大，却足够最后将他的灵魂全部燃尽，然后化成灰烬、尸骨全无。 “可你知道后来我一直为什么都下不了手吗？”他捏着自己的眉间，大概是有了倦意，却继续说，“这么说出来你听，你可能觉得我特别幼稚。。一是看到崔星亮那家伙他都已经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天天吊着毒品过日子了，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是因为薄荷。。” “因为薄荷？”我当然表示疑问。这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和薄荷无关吧。 “是的。因为薄荷。”他无奈地说，“因为我发现，那时的薄荷于我，再也没人可以替代，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她。而憎恨崔星亮的原因还有便是那家伙也曾经不断地sao扰过她。每当我想到薄荷，以及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就对崔星亮下不了手。因为我怕，我怕杀了人、以命偿命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就会看到她。” 果然，目前为止，我的猜想有一半以上是对的，零显明果然喜欢着薄荷。 “那你和薄荷。。还有什么。。？”我试图用这样的疑问方式牵引出他的下半段故事。 “说句老实话，认识薄荷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在做我现在的这个勾当了。”零显明是一阵苦笑，“那是之后思然的介绍我才认识的她。认识了薄荷之后，发现了她的单纯善良，而且善解人意，接触多了，就晓得她就是我理想中的那个。可讽刺的事情便是，后来的她竟然也对我有好感。也许是我外形好，还有些人格魅力吧，但是我这些所谓的美好的品质都是建立在虚伪地掩盖着我做鸭的这件事情上面的。我由始至终都没有和薄荷说起过我的职业，也不敢说出我的职业。。” 彼此喜欢，却有着不能说的秘密。这的确让人很痛苦。 可他越讲得平静如水，我便越觉得他的内心冰冷而又卑微。 “于是我在计划，再存多一点钱，就不干这一行了，然后认真地和她生活，可是另一方面，你知道的，我又有着深深的自卑，我该如何对她坦诚说出我这一切龌龊不堪的过去。。我觉得我一点也配不上薄荷。肮脏如我，圣洁如她。”零显明黯然地说。 零显明说完，我毫不留情地问：“如果一开始就把自己降到一个最下等的位置，你觉得还是爱情吗？” 他默然不语。 我再说：“事情不是本来就很简单吗？你直接坦诚相告，倘若她介意并且觉得无法容忍接受，那么你再怎么痛心疾首舍不得也没用吧？倘若她是爱你的，是你这辈子命定的那个的话，你往后变成如何，她都会打死不离的吧？更何况那些都是只是过去。。” “话虽如此，但到底还是难以启齿。。”零显明是一脸的惆怅，“如果不是我的优柔寡断，薄荷她不会这么快想要去上海的。。她一直都在等待我给她的回应，等我亲口对她说出我爱她，可我。。一直都没有说。。甚至，强行装作一点儿都不在乎的样子。。可能她就快对我绝望了吧。。” 唉。说的也是，不是局中人怎懂局中事。说时轻巧做时难呢。 他说的所有这些，以及他所经历的事情，不也正是人间万象的缩影吗？ 谁的故事也不比谁的少，只不过发生的业已发生，未曾发生的随时到来，如此而已。 “显明。作为朋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对的了。只不过我想奉劝你的事情便是，如果你真心喜欢她，就一定一定不能轻言放弃，在一切都没确定的时候，你就对自己说不可能，那是极其错误的。还有，你说等你存多一点钱，再去想认真地和她过日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女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安全感是归属感，你存再多钱怎样，你却没有表明过心迹说你喜欢着她，等她彻底消失在了你的世界，那时的你有钱了又有什么用？当你每次还和陌生的女子一同躺在床上的时候，难道你没有一丝的负罪感吗？你不觉得自你喜欢薄荷的那一刻起，你为别的女人挥汗如雨就变成了味同嚼蜡吗？是的，我相信你都有这种感受。而且可能比我说的还要痛苦万分。所以，为什么就不能马上收手不做了呢？当机立断离开这种圈子不是更好吗？”我不无掏心并且真诚地对他说。 可当我说完，他却早已两行泪水汩汩而出，一句话都再也接应不过来。任他怎么用手去揩去抹，眼泪都无法停止地往下而流。 我分明知道，这一定是有深深的苦楚，而不是矫情的泪水。但我不曾问，也不敢问下去，他背后里到底还有怎样令人动容的故事。 一个十八岁的灵魂，竟这样过早地装载承受了那么多的生命之重，无论如何都是让人唏嘘的。 月光如华，映在他俊美的脸庞之上，如此冰凉。 他需要钱。而且需要很多钱。 而为什么需要钱？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钱？使致他不能说不做了就不做，身不由己是因为什么？对着想爱而不敢去爱的心爱的人儿，为什么不能潇洒地与她在一起？——这所有的问题，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从而得知了。 总之这晚，直到我们最后分离然后各自归家，他都没有正面回应过我。 我就晓得，有些秘密，他经已有了最深的决心独自承受，就连我，都不会将其告之。 该说的他都已经和我说完了。 可能，他觉得这样子就已经是最好的会面了——不要再说些不该说的话，因为那样多说无益。 而我想，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真的很感谢他肯坦诚对我说出这些。那么多我原来不知道的事，如今心中总算解开了很多的结，现在整个人就透彻了许多。 至于他和薄荷，我希望是个好结局。 也很希望自己能看到那个好的结局。 所以，关于这个故事，就留给他们自己去书写吧。 我就，不参与了。 注：本章20180823初稿。20180825日第一次修正。 4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