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迷途
天地昏暗，黯淡无光。 十先生默立在竹叶纷飞的疾风中，平素温文尔雅的他面容阴沉地漠视着萧晨等人，一言不发，不怒而威。 没有人看清，此刻他的嘴唇轻轻嗫嚅着，正以神念向阿飞心间暗暗传音。 “剑阁门人不得入世，所以才酿成了你的惨剧，我们几个师兄此生难以释怀。放心吧，你的传人就算不能拜入师尊他老人家门下，我们也一定会代为照看，指点他修行。哼，这次可是在剑阁门前！” 说罢，他眸中杀机乍现，冷冷地瞥了一眼围攻阿飞的这几个人，厉声喝斥道：“数十万年前，剑阁与俗世之间便有约定：剑阁门人不得干涉世间俗务，不得以武力碾压世人。于是这些年剑阁一直超然世外，隐忍无为。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认为剑阁软弱可欺！” “有人”一词，不知指的是偷袭杀死剑揭谛的雷炎二揭谛，还是指眼前的萧晨等人。 看到十先生身畔若隐若现的恐怖剑气，萧晨等人心中狠狠一颤，惶恐地跪倒在地，匍匐乞怜。萧晨虽是中位皇境界的强者，但在高深莫测的十先生面前，他就像是轻易便被碾压的蝼蚁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事已至此，他们总算知晓了剑阁的态度。这次，剑阁不打算再忍了！ 这是剑阁十二位先生近年来首次对外界发声，竟隐隐有种重新出世的姿态！ “何足道虽然二十年前下山入世，但他永远都是剑阁的十二先生！他的传人，自然就是剑阁的传人！” 十先生面色潮红，随着嘴角肌rou的抽动，稀疏的几根银须轻轻颤抖。他远远凝望着阿飞，目光里满是愧疚之情。从这个瘦小的身影里，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雨夜入剑阁的那位小师弟。 故人雄姿英发，如今已归尘土。 他只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懊悔和自责转化为对何云飞的呵护和培养，以作补偿。唯有如此，他的心里才会稍稍好受一些。 所以他选择当众承认何云飞的身份，剑阁的传人！ 狂风渐盛，剑意愈炽！ 伏在地上的萧晨等人无助地战栗起来。 十先生今天是要亮剑吗？ 便在这时，从竹海深处蓦然传来一道悠扬的琴声，清脆悦耳，婉转地飘入到众人的耳中。 这琴声那么淡雅，又透着那么几分散漫之意。 十先生缓缓向前逼近的脚步停了下来，默默聆听着破空而来的袅袅清音，长叹一口气。 天幕的黑云顿时消散，疾风骤止。 依旧风和日丽。 “杀伐立威，太俗。师弟，你激动了！” 寥寥数字，语气温和，透过清幽深远的竹林罅隙而出，拂过十先生波涛如怒的心间。 十先生面色恭谨，对着琴音和话音所起之处，躬身一礼。 “师兄教训得是。” 众人这才醒悟，原来隔空传音的竟是另一位剑阁先生。只是，这分明是个青年发出的清亮话音！ 死里逃生，萧晨等人如释重负，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刷刷不断流下。 十先生再次去看在场众人时，神色早已恢复初时的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澜。他长袖轻扬，云端那幅巨大的卷轴便立即卷起，飞回他的袖中。 “凡是榜上有名的武修，都已经获得进入剑阁参加考试的资格。按照惯例，在此之前，我还是有几件事要对初次前来的人提醒一下。”说着，十先生不经意地看了阿飞一眼。 “整片竹海其实都处在一座护山大阵之下，名曰：戮魂剑阵。顾名思义，只要踏进竹海一步，所有人就不能再释放自己的武魂，否则就会受到剑阵的强势屠戮，顷刻间魂飞魄散！这座剑阵乃师尊他老人家当年亲手所布，意在阻止愚昧无知的魂修前来打扰清净。进入竹海之前，你们很多人还是修罗境界的强者，修炼多重道力，各具神通。但是进入竹海之后，大家都只有一个身份——剑修！你们唯一的倚仗，就是自己手里那把剑！” 剑道圣地，屠戮天下所有武魂！ 十里竹海，就是剑的领域！ 阿飞炯炯有神地听着，眼眸里闪烁着精光，在心中暗道：“先生，我有点明白你的深意了！有这个戮魂剑阵在，我跟其他强者的实力差距就大大缩小了！” 何足道沉默了太久，终于开口说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说过，剑阁招徒并不设置固定名额，就算你能够战胜他们，脱颖而出，也未必能通过最终考核！天赋，运气，人脉，缺一不可！” 阿飞捣蒜般点头，阴险地道：“先生，原来你就是剑圣的第十二位弟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既然二十年前你曾经顺利通过这一系列的考验，要不，你把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和应对措施都提前跟我透露一下吧！” 何足道淡淡一笑，似乎很疲惫，“我已经把通过考试的制胜秘诀都教给你了，三个字，顺心意！顺从自己的内心，才能让自己走得更远！” 阿飞低头参悟着这话里的玄机，渐入无人之境。 十先生手拿竹扫帚，缓缓走到通往竹林的羊肠小道上，回身对在场强者说道：“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进来了！” 说罢，他步履蹒跚地向着竹海深处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众人。 看着十先生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强者陆续动身，紧跟上去。这时，人群惊愕地发现，每次只要有人迈进竹林一步，整个人就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一些像阿飞一样初次前来参加考试的强者目睹此景，不禁骇然失色，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片竹林会吃人吗？ 有位发花鬓白的长者轻捋胡须，凝望着眼前这片深不可测的茂密竹林，意味深长地道：“从迈入竹林的第一步起，这场真正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只有有心之人，才能走出迷途，到达彼岸，踏上剑阁的圣土！” “有心之人？”老者身畔一位年轻的剑修听到他的喟叹，疑惑地问道：“就连没有腐烂的死人都有心！” 此言一出，引起众人一片大笑。 老者不禁莞尔，摇了摇头，目光愈发深邃，“我说的，是剑心！” 修剑，即修心。剑的心，就是人的心。 人皆有心，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完善的独立人格和思想觉悟，更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把自己的人生感悟融于剑道之中，将其发挥到极致。 心怀仁义，怜悯世人，他的剑必秉承仁爱之道，屠jian锄邪，祛恶扶正，是为儒剑； 心怀慈悲，普度众生，他的剑只为惩戒恶徒，当头棒喝，劝人幡然醒悟，是为佛剑； 心怀邪魔，狂傲恣肆，他的剑屠戮生灵，杀尽诸天，只为逞一己邪欲，是为魔剑； 心无旁骛，了无牵挂，他的剑之所出，不为爱人，不为正道，只为安身立命，是为隐剑； 心怀嗔怒，不共戴天，他的剑正如他的命一般，只为手刃仇敌，复血海深仇，是为嗔剑； 心如钢铁，刚正不阿，他的剑有进无退，宁折不弯，饮血方归，是为直剑； …… 苍茫剑道，现千种浮生世态，皆因心有七情六欲，人有诸般百相。 人的剑只有被赋予了人的情绪和性格之后，也就是有了剑心以后，才会变得更为强大，无坚不摧。 剑心不是一种直观的修为层级，却是精神层面上的剑道一大境界。没有剑心的强者，即使能够将天阶剑诀运用得再为精熟，也无法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神韵，只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难以施展出剑道领域最强大的威力。 剑阁要挑选的弟子，自然是拥有强大剑心的天才人物。 “等迈进竹林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会明白，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迷途。相由心生，不同的人将会面临截然不同的处境，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它们都是从你内心幻化而成的假象！这些假象并不会危及你的生命安全，但足以令你丧失信念，畏葸不前。只有拥有强大剑心的人，才能劈开迷雾，抵达圣地！” 焚剑皇萧炎淡淡地说着，站在竹林边缘停滞片刻，坚毅目光里流出几丝向往和景仰之情，终于迈出了沉重的一步。 下一刻，他将面对的是属于他的人生。 每个人的命不一样，心不一样，剑就不一样，路也就不一样。 答案不是唯一的，自然没有对与错之分。只要人们坚定地选择其中的一条道路，用心走下去，无论结果怎样，终会走到终点。 只可惜，在半路中改弦易辙、迷失自我的人太多。 白薰儿第一次走出家门来到外界，听到身旁诸位强者的介绍，心头不禁涌出狂热的情绪。这么好玩的地方，自己肯定要去试试！ 她紧紧握住袖子里的拳头，正欲走上前去，突然想起身旁的阿飞，怅然若失地望着他，幽幽说道：“只可惜，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否则我想跟你一起进去，看看你的人生！” 说罢，她目光微凝，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阿飞的心情莫名复杂。剑阁的第一场考试竟是一个幻境，考验的是每个人的剑心。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在畏惧。既来之，则安之，事到临头，多想无益，他揉了揉胀得发痛的脑袋，低着头朝竹林走了进去。 左脚踏进去的那一刻，阿飞突然有些失望，因为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连自己想象中穿梭时光的情境都没有发生。 但下一刻，他彻底怔住了。 因为他的面前空无一物，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要面对的，就是一片空濛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