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赔本

    身后枪声不断，流弹“嗖嗖”地从耳边穿过。

    大冷的天，石有道的棉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侧眼看看梁三儿一伙，只见他们伏低身子，一声不吭策马狂奔，眼睛死死盯着地面，防备有鼠洞、石头之类的阻挡马蹄。

    日军早有防备，追击准备工作做的也很充分。虽然梁三儿带着人四散奔逃，但因为他这一路是嚣张到底的，所以日军也不管夜色中逃到什么地方去的其他三路，只管死死咬着他这一路不放。一追一逃间，双方距离渐渐拉近。

    日军的马匹都是引进优良品种的东洋大马，腿长个高，跑起来速度优势明显。梁三儿一伙的马虽然是河曲马，比绥远当地的蒙古马有优势，却比不上日军的战马。渐渐的，梁三儿一伙越来越被动了。

    紧急的关头，一挺轻机枪在梁三儿一伙刚跑过的地方响了起来，当即把冲在最前头的几个日军打翻在地。其他日军赶紧勒住马头，躲避大肆喷射火舌的机枪。

    待机枪一个弹匣打完，追击的日军立即策马向机枪阵地冲去，让对方没有时间换弹匣进行第二轮射击。

    没想到对方也很机灵，打完一个弹匣后迅速翻身上马，紧随梁三儿一伙的身后逃之夭夭了。

    这是对日军赤裸裸的侮辱。追击的日军本身带有冲击中国军队防线的任务，在这样的刺激下，更加紧追不放，死死咬住对方。

    就这样，一路上每当日军快要撵上梁三儿一伙的时候，总有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捣蛋，阻滞日军的速度。双方的距离适中保持在不远不近。这让占尽优势的日军郁闷的要死。

    而且让日军纳闷的是，在长距离奔逃中，梁三儿一伙的马力不见减弱，仍然跑得虎虎生威、有声有色。日军在前几十里的追击中占尽优势，就是抓不住对方的尾巴；在接下来的追击中，马匹的体力消耗很大，速度有了明显的下降，但梁三儿一伙也没见得跑出了日军的视线，日军仍能远远地看到对方，听到远方马匹嘶鸣、骑手大声吆喝联络的声音。

    就在这样赖皮的一追一逃间，天亮了。

    这时，日军的骑兵后卫也陆续跟了上来，近300匹东洋大马合群跑起来的声势浩大，梁三儿一伙仿佛也感觉到了压力，夹着尾巴亡命逃窜。慌不择路下，竟然跑进了沙漠中的一处地峡，这种地形在沙漠中不多，但往往都是断头路，地峡的一端经常被流沙堵塞，马匹基本无法爬上去，只有人爬行才能通过。

    看着梁三儿一伙忙中出错，犯了昏招，追击的日军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在这种地形上，对方除非弃马，否则插翅难飞。里面基本上一块平地，简直就是一块天然的角斗场。就算对方反扑，难道300名帝国的勇士会输给五六十名中国人？

    果然，冲进了地峡的梁三儿一伙发现这里是断头路后，明显的手足无措、惊慌失策起来，勒住马头团团乱转，不知道给怎么办？

    到了这一步，追击的日军反而不急了，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缓缓走进了地峡中的空地，把唯一的出路死死地封住，抽出战刀，露出狰狞的笑容，像猫逗耗子一样戏谑地看着梁三儿一伙。

    由于蒙着面巾，梁三儿一伙人脸上什么表情日军看不到，但想来不会太好看。他们的眼神逡巡不定，眼见在犹豫是抵抗还是投降？不过不一会儿，他们就坚定下来，抽出马刀，声嘶力竭地嚎叫着，看来是打算顽抗到底了。

    对面日军的指挥官受了一晚上的罪，休息不好，肝火上升，也没打算给梁三儿一伙留活路。看到对方乌合之众的一样叫嚣，他冷冷一笑，命令前队的一百名骑兵出击，打算用战刀把这帮中国人砍成碎片，让他们见识见识日本军人的武勇。

    双方虽然语言不通，但行动却一目了然。

    看明白日军打算用马战和他堂堂正正的对决，梁三儿暗自舒了口气：这就好，要是日本人一上来就动枪动炮的，自己虽然不怕，但出现伤亡是难免的。

    但梁三儿从小打架不走寻常路，日军想和他堂堂正正对决的愿望恐怕是难以如愿了。

    项子义躲在事前挖好的隐蔽所里，偷眼向外瞧着，看着日军排着整体的队形走到了提前预设的埋伏点，暗念一声“老天保佑”，然后狠狠一按手中的电压器。

    顿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这股爆炸造成的烟尘直上云霄，在半空中像蘑菇一样翻滚。在地峡顶上埋伏的人马感到耳朵嗡嗡作响，脚下流沙像河水一样流动起来，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昏暗当中。

    爆炸引起的石块飞溅，打得对面的梁三儿一伙马惊人叫，躺在地上呼痛。惨叫声此起彼伏，就像走进了悲惨世界。

    梁三儿的坐骑被一块石块砸在了前胸，痛得一个飞跳，把耳朵嗡嗡作响、晕头转向的梁三儿大头朝下一下撂在了地上，额头撞出一个大大的包。还没等梁三儿反应过来，紧跟在他后面石有道的马惊跳中一个飞腿，在他高高撅起的臀部上狠狠一脚，梁三儿像个滚地葫芦般“滴溜溜”滚出老远，好歹从马群中脱离出来，险之毫厘脱离了险境。

    梁三儿止住了滚动势头，哼哼唧唧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从天而降一个日军的大腿又砸在他的背上，梁三儿眼前一黑，差点喷血，晃晃悠悠原地转了两圈，终于仰面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温大成惊呆了。

    温大成和梁三儿从小一块打家劫舍，这诱敌深入的招式早已经使得驾轻就熟。根据以往的经验，温大成猜测梁三儿肯定先跑进地峡里面，返身和追兵对峙。

    他约莫了双方的马速和距离，在地峡口埋设了炸药。害怕到时候追兵站的位置和埋的炸药之间有偏差，影响效果，他就把手头所有的炸药和用不上的炮弹都埋在了地上。同时，他在地峡两侧的顶上设立了阵地，自己任总指挥，把手头所有人都撒在地峡的两侧，预防万一有日军逃脱反攻，仍然可以居高临下把他们消灭掉。

    温大成属于经验型人员，不属于知识性战士。对埋设的炸药直觉感到有点多了，对梁三儿一伙是否会受到波及，温大成隐隐觉得可能会。害怕到时候殃及自身，所以他这次不争功，把起爆的任务交给了项子义。这样到时候万一梁三儿要算账，他前面也有个替死鬼。没想到，万一变成了现实，这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温大成顿时目瞪口呆。

    等尘埃落定，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即使温大成这样从小把人命不当会事的匪类，也忍不住心中的呕逆，弯下腰吐了起来。

    地峡口，原先日军骑兵站立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坑，坑底和周围布满了人、马的肢体和内脏。献血和破损的内脏像油漆一样把坑喷涂的五颜六色，一股呛人的恶臭扑鼻而来，整个现场不要说活人，就是想找出一个完整的尸体都异常困难。

    等吐完了，温大成直起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总算还有明白人。身边的程锦玉大喊一声“快救团座”，温大成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招呼人冲进地峡去抢救梁三儿一伙。

    可怜梁三儿一行忙乎了一晚上，不但没有受到队友的优待，反而遭受池鱼之殃。整个马队没有一个清醒的人，全都昏昏沉沉躺在地上人事不知。有个别被马踩成重伤的骑兵间或呻吟一声，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根据“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一般规律，梁三儿是这伙人中最先清醒过来的。在浇水、掐人中、拍脸等一系列土法急救中，梁三儿总算清醒了过来。

    忍着剧痛，等看清眼前的一切，梁三儿立即反应过来。他赶紧命令温大成清理现场，把零落四处的人、马死尸全部扔进了大坑，破损的枪支装备也全扔进了大坑，让所有人抡起铲子填坑。

    等现场刚清理了个大概，远远地传来了尖锐的哨音。梁三儿一蹦儿跳起来，不用其他人帮忙，自己翻身上马，一声“扯呼”，率先向沙漠深处逃去。温大成把伤员绑在马上，紧随其后也迅速逃离了作案现场。

    等日军装甲车队赶到的时候，地峡周围已经空无一人。逃兵和追兵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让日军后续部队困惑不已。

    梁三儿知道这次自己捅了马蜂窝，所以他一路没有停留，昼夜兼程，一直逃到了水梢头。

    在水梢头，梁三儿从马敦靖处得知，日军得知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部队失踪，大动肝火，出动空军和装甲部队，并从蒙西抽调了部分骑兵部队过来，在沙漠中四面出击，寻找中国军队作战。已经有几支负责拦截袭扰的骑兵分队与大举进攻的日军迎头相撞，受到了极大的损失，不得不撤退下来休整。

    这次日军也吸取以往教训，总结中国军队经验，以骑兵为主力进行扫荡，装甲部队紧随其后进行支援。白天空军侦察四周，提供侦察情况。这样，极大限制了中国军队活动范围和地域优势，数支游击分队由于过于莽撞，和日军硬拼，在日军装甲部队的打击下损失惨重。

    针对这一情况，马鸿宾命令部队利用地势地形，寻找有利条件与敌作战，不断袭扰敌人的后勤补给线；各部队与日军主力保持若即若离，有利时一沾就走，不利时迅速脱离接触。没两天，气势汹汹的日军就疲于奔命，不得不收缩战线，以集群方式在沙漠里滚动作战，再也不敢四处出击了。

    但日军作战态度也很积极，在集群可以支援的范围内，从蒙西抽调来的骑兵仍然很活跃，经常会利用速度优势咬住81军的游击部队，对袭扰作战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独立骑兵团的伤兵帐篷里，躺满了浑身绑满绷带的伤兵。这次，被温大成暗算，梁三儿一伙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受伤，大多都是被惊马踩伤的。不是胳膊断了，就是腿裂筋伤了，或者腰腹部挨马踢了，所幸没有死人。

    始作俑者温大成和项子义被梁三儿带着没受伤的人按在地上狠狠地用棍子打了一顿。躺在旁边哼哼唧唧的伤兵们在呻吟呼痛的间隙中，力所能及的呼喊“狠狠打，打得他屁股开花。二蛋你昨晚没吃饭吗，怎么下手这么轻？想想他小子的黑心肠，对他还有什么客气的，快把吃你娘奶的力气拿出来，狠狠的揍他。对，对，就这样，哈哈哈，打得好，打得痛快。”

    就这样，温大成和项子义现在也躺在伤兵中间治伤。遵照梁三儿嘱咐，日军军医给他俩的药是痛感最强的。温大成和项子义看梁三儿这次动了真怒，也不敢抱怨，只好咬牙忍着。

    梁三儿战果让马敦靖兴奋不已，但梁三儿自己却捶胸顿足，把败家子温大成骂了个体无完肤。此次由于炸药威力过猛，日军的枪械弹药几乎损失殆尽，梁三儿辛苦一场几乎白忙，没有任何收获。反倒把手头所有的炸药都损失了。

    扳指算算投入产出，梁三儿越算越怒，走到哪儿脸都拉得老长。这一次不仅把前期几次大行动的缴获搭进去不少，而且前所未有的出现大量伤员，又搭进去老大的一笔医药。受伤的人中有三个腿骨断了，就算治好也成了瘸子，不顶大用了，还得靠梁三儿贴钱补助生活。伤员治疗期间，整个独立骑兵团也没有什么大作为，想出去捞点本也做不到，这更让梁三儿气恼。

    所以，当马敦靖把八战区颁发的勋章给他的时候，梁三儿回到帐篷就气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原地转了两圈不解气，又上前踩两脚这才作罢。

    见梁三儿心情不爽，整个独立骑兵团的营区鸦雀无声，大家看梁三儿过来都绕着弯走，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就在一片寂静中，谁也没想到梁大出面打破了僵局。

    走进梁三儿的帐篷，梁大递给梁三儿一支烤羊腿，呵呵笑着说：“尝尝，刚烤好的。这是我从咱们三义县带来的羊，烤出来比当地的羊味道香多了。我知道你出来时间有点长了，这是专门给你留的。”

    梁三儿接过烤羊腿，也不多说闷声吃了起来。吃完了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说：“舒坦。”

    梁大“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爱吃。这里的羊味道不如咱家里的味道香，别说你了，我才出来没多长时间，已经有点想家里饭菜的味道了。”

    梁三儿撇撇嘴，“所以你才没大出息。”

    梁大没有否认。他伸手递给梁三儿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一根，兄弟俩坐在一起云山雾绕地抽了起来。

    梁大有点神秘地问梁三儿：“有笔财，我没本事。你想赚不？”

    到底是亲兄弟，知道这时候什么最能打动梁三儿。

    果不然，梁三儿一愣神，急忙追问：“是什么生意？”

    梁大伸出一个巴掌，“是大生意。”

    梁三儿有点不乐意，但还是忍住了。这是兄弟二人约定俗成的一个手势，表示一方提供信息或一定程度的帮助，另一方负责cao作，事成给提供信息者分成。

    梁三儿最近连做了几笔赔本买卖，人就有点小气。看到这个时候梁大想分好处，心底颇不愿意。但现在自己最需要赚钱的渠道了，既然梁大肯把机会让给他，也只能接受了。

    他就把手掌拍在了梁大手心：“成交。不过我只能给你一成。”

    梁大摇摇头，“这次是大买卖。你得分给我三成。”

    梁三儿一锤定音：“一成半，不行拉倒。”

    梁大：“成交。”

    梁三儿有了精神，盘腿坐在椅子上：“说吧，什么生意？”

    梁大这才说：“我有个很久以前的关系，一直没有启用。前几天他突然派人联系我，说日本人最近从东北运来了十门九二式炮。这种炮可直射、可曲射，最关键的是轻便，有两匹马拉着就能在沙漠里进入自由。用来支援日军在沙漠的作战。随炮除了有五个基数的炮弹，还有日军的急缺作战补给物资，子弹、手雷、炸药、炮弹、枪械、医药，还有军费。就是说，你现在缺什么这里面就有什么。现在，这批物资正在接卸，不久就要由日军的骑兵和装甲部队护送到前线。当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批货护卫部队非常强大，不好下手。你只要有办法拿下这批货把自己装备起来，不客气地说，不管是马司令还是傅军长，见到你也会礼让三分。”

    “小三儿，你到底有没有听？咦，我跟你说话你怎么没有反应？”

    梁大后面的话梁三儿一概不知，他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儿出神，两眼圆溜溜地，里面全是金光灿灿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