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郜永宽偷鸡蚀米 李鸿章苏州杀降
【史要】郜永宽等四王、四将献城出降,李鸿章苏州杀降…… 却说,淮军夺取昆山后,接着又攻占了吴江;然后,兵锋迫近苏州城。 李秀成闻报后心急如焚,虽然他知道慕王谭绍光是悍将;自从金田起义以来,一路征战屡建战功。然而,此次留守苏州,毕竟是孤军一支,难以持久;且昆山是太平军制造兵器、枪械的所在地,昆山丢失后已使太平军的军械供应断了来源;为此,李秀成请求洪秀全能让他驰援苏州,并夺回昆山。 然而,此时的洪秀全只顾忌天京的安危,别处城池的得失对他来说似乎都已麻木得无所谓了;且因自知天国已危在旦夕,更是忧心忡忡的疑心生暗鬼,对谁都不放心;更不敢放李秀成回苏州,唯恐李秀成会背叛他。 所以,对于李秀成的请求,洪秀全迟迟没予答复。后来,经不住李秀成的再三恳求,洪秀全才勉强同意;但要李秀成捐出十万两白银作为助饷,并限令其在四十天内必须返回天京。 李秀成无奈,只得变卖了全部家产及妻、妾的首饰后,勉强凑齐了所要的银两数,洪秀全方才放其成行。 李秀成率部到了苏州,淮军的攻势终于被抑制住了。 然而,李秀成来不及夺回昆山,洪秀全给予李秀成的四十天约期很快就到了;要不要回天京?李秀成举棋不定,心中甚是郁闷。 纳王郜永宽等进言道:“忠王一片忠心,效力天国;天王却如此多心存疑,吾等窃为不平。此间定有小人谗言所致,忠王不若起兵,以清君侧,切不可愚忠而自取祸耶。” 李秀成缄默良久后,却道:“不可。天国危急如此,岂容再自生内乱?天王不明,疑心于吾;吾忠心一片,日月可鉴,断不负天王,汝等不必多言。” 诸王听李秀成如此说,虽都觉心中纳闷,但也就都不复再言了。 几日后,李秀成让跟随其多年的心腹爱将郜永宽、伍贵文、汪安钧、周文佳、范启发、张大洲、汪怀武、汪有为等四王、四天将留下,协助慕王谭绍光驻守苏州,自回天京去了。 临行,李秀成叮咛诸将:“汝等皆天国弟兄,当同心协力。苏州乃天国之本,若能固守,则天国之幸。然吾观天国势已竭,恐难持久;若未能固守,可去留自便。” 李秀成走后,谭绍光不但加固了城防,并在盘门至娄门之间新建了几十座营垒,准备坚守。 李鸿章见李秀成已离去,于是派遣赣镇总兵程学启会同常胜军,再次围攻苏州。 然而,由于苏州城防坚固,一时难以突破;于是,常胜军统领戈登希图用夜间偷袭的方法,从被认为守备较弱的苏州城东北角进行突破。 子夜过后,戈登带领常胜军前往偷袭;谁知,戈登的如意算盘拨错了,竟然落进了谭绍光设下的埋伏。原来,谭绍光是故意制造假象似如疏防,以引敌上钩。果然,戈登冒进而中计了;待得察觉,为时已晚。幸亏程学启率援兵赶到,才把戈登从重围中救出;然而,常胜军已损失惨重,其部下琼司、毛勒、维利、亚卡、卡尔、威廉、格兰司福特等多名将官被打死。自此,戈登的“常胜军”不愿再轻易攻打苏州城了。 太平军虽然取胜,苏州城中纳王郜永宽等守将,此时的心中却仍是彷徨不定。 自从天京内讧以后,诸将早已觉到了太平天国元气因此大损;尔后,又见英王陈玉成遭诱杀,冀王石达开出走后却殒命于大渡河;天国中的能臣良将十去八九所剩无几,天国已经岌岌可危。眼下,虽然尚有忠王李秀成在效命,且总是显得独木难支而无回天之力。更可叹的是,值此危难之时,天王竟然还如此多疑,硬是要把忠王召回天京;而忠王也竟会愚忠至此,唯天王之命是从,抛下苏州孤城而顾自回天京去了。而今,苏州城已被清军围困;虽然,慕王谭绍光计胜了一仗,但毕竟是“小胜难定大局”;苏州孤城外无援兵,能坚持多久?如此困守,与等死何异?思及至此,诸将无不懊恼与无奈,皆欲寻觅出路,只是不敢明言罢了。 而纳王郜永宽更是忆及忠王临行时留下的话语“若苏州未能固守,可去留自便”;暗思,看来忠王分明已是在暗示吾等“应为自己留条退路”了?既然如此,何不依忠王之言而行。于是,郜永宽暗中与原太平军将领、现已投清军了的、时任淮军水师副将的郑国魁沟通,以谋退路。 郑国魁探知郜永宽的用意后,即将此事告知同是太平军降将、时任江西赣镇总兵的程学启,询问:“如何处置?” 程学启闻知后,觉得倒是个邀功的机会;于是,答道:“此事非同小可,须抚台大人定夺。” 因此,一面要郑国魁稳住郜永宽,一面即去禀报李鸿章。 此时,李鸿章正因常胜军怯阵,不愿再协力攻打苏州而焦虑;李鸿章想不到苏州已是孤城一座,竟会如此难破,甚感无奈却又不甘心;李鸿章见到程学启,即问计于他。 程学启献计道:“抚台大人勿忧。吾料苏州城必破无疑,只是须稍待时日。然而,苏州城内尚有守军五万,兵力不弱;且谭绍光鬼诈多谋,不可小觑;若强攻硬夺,必伤亡惨重,恐得不偿失;故而,不可强取。末将倒有一计,未知抚台大人愿听否?” 李鸿章听说“有计”,自然高兴,急曰:“但说无妨。” 于是,程学启又道:“而今,苏州久围已成孤城,其守城将士必惶恐不安,欲谋生路;故不若派人游说,晓以利弊,劝其归降。此计若成,则能兵不血刃而取苏城;则抚台大人之功大焉,岂不美哉!” 李鸿章闻言,觉得有理;沉思片刻后,却道:“汝所言极是,吾亦有所思;若果能如此,乃天助吾也。然吾军与‘发匪’未曾相通,无人能往说,奈何?” 程学启则自告奋勇道:“末将曾经错处其间,且与郜永宽有旧;若无疑,末将愿往说,以报抚台大人之厚爱。” 李鸿章却笑道:“汝若能往说,则必成,吾何疑之有?” 于是,李鸿章授权程学启,去与郜永宽暗中相通,游说其反水投诚。 程学启受命后,先让郑国魁去见郜永宽;并捎带了程学启的一封信,邀郜永宽面叙。 郜永宽见了程学启的信后,已揣知程学启的用意;心想,看来此途能通。虽然有点担心和疑虑,但还是决定了见上程学启一面;看他如何说法,再作理会不迟。于是,答复道:“择日约见。” 程学启得到回音后心中大悦,已觉到了大功可成。但为确保谈判成功,程学启恳请“常胜军”统领戈登帮忙;戈登听说能没动干戈而取得苏州城,当然高兴;于是,欣然应诺,随同程学启、郑国魁一起赴约。 第二天晚上,双方依约来到泊于苏州城北洋澄湖上的一条画舫中。郜永宽与慷王汪安钧交好,征得其赞同后;郜永宽也邀了汪安钧同往。 郜永宽与汪安钧登上画舫,见程学启、郑国魁已在船上,且另有一名洋人同在,心中不免诧异。 程学启赶忙解释道:“此乃常胜军统领戈登先生,是位很讲信义的人;吾与两位将军约谈,事关重大;为示郑重,故特邀戈登先生以作见证;别无他意,两位将军不必过虑。” 郜永宽闻言后才宽了些心,但缄默不语;良久,忽然单刀直入地故意问道:“汝欲游说而使吾等背叛天国乎?” 程学启却笑而答道:“将军之言差也。将军乃是明白之人,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天国气数已尽,苏州孤城危如累卵;将军若不弃暗投明,岂不自取灭亡乎?故吾非是游说,实为将军引道耳;如此,将军既可保身家性命,又可图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现有大道已展于将军脚下,今日不行更待何时?将军切莫错失良机耶。” 汪安钧插言又问:“你说的全是真话?我们哥俩手中的刀可不是好欺的。” 程学启拍胸道:“吾是受抚台大人之托,岂能儿戏?吾与国魁即为镜鉴耳,两位将军何虑耶?” 此时,戈登插言道:“我们西方人是很注重信誉的,两位将军若是还有什么不放心,可立下《协议》;一旦《协议》签署成立,双方都得履约,是不允许反悔的。” 郜永宽闻言后看了一眼戈登,却仍将信将疑;于是,故意再问:“如汝所言,当行;吾若立《约》,汝能担保否?” 戈登坦然答道:“能。郜将军如此信得过我,则是我的荣幸;请郜将军放心,有我作保,李抚台是不会失信的。” 郜永宽见戈登倒是个豪爽之人,固然信了他的话;与汪安钧轻声商议了一阵后,终于答应投诚了。于是,双方立《约》画押,戈登具保;然后,各自散归。 且说,郜永宽与汪安钧回进苏州城后,琢磨着如何与其它诸王道明此事,以求得支持。 第二天,谭绍光召集诸王,商议应对清军之策。因谭绍光是金田首义时人,言语之中总会流露出居功自傲之状;而对于郜永宽等后起之王且不屑一顾,并常出言不逊;或贬损、或揶揄,令人难以接受,从而时有龃龉。此次会聚中,谭绍光故态重现,又一味的褒奖金田首义时的老兄弟身手如何了得,却诋辱后起的新兄弟全都窝囊无能;把诸王数落得颜面无光,惹得众人怒火烧心。 慷王汪安钧本来就生性粗莽,且随郜永宽一起在洋澄湖的画舫中暗与程学启签《约》后,,正欲伺机起事献城降清;此时,又遭谭绍光言语贬损和刺激,已是忍耐不住;一怒之下,拔出利刃就往谭绍光身上一阵乱戳。 谭绍光不曾提防,当场即被汪安钧捅死了。 汪安钧捅死谭绍光后,抹着血刃,却嚷道:“老子让你知道到底是谁窝囊了?!” 如此的突然变故,令在场的人都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郜永宽霍地登高振臂道:“诸位莫惊。慕王视众人若草芥,乃自取其祸;慷王将其殊死,为诸位仗言耳。而今,天王偏信多疑,致使天国危在旦夕;且事已至此,慕王被殊,天京归途已绝;而苏州已是孤城一座断难保全,若是死守,无非是枉送性命。忠王临行时曾有留言,教吾等‘若未能固守,可去留自便’;值此生死存亡之时,吾等何不遵循忠王之言,另觅生路耶?” 汪安钧接口道:“退又退不得,守又守不住,如何是好?不如效法程学启、郑国魁,投奔清营算了。如今,他俩在清营风光得很;他俩做得,我等怎做不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郜永宽见状,觉得时机已到,这才道出了原委:“吾与慷王已和清庭立下《约》书,诸位可随吾归依清庭共享富贵;若有不从者,当自便。”
接着,汪安钧手擎利剑威吓道:“若有不愿的,从我这刀下过去。”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了一会,谁也不敢有异议;稍候,忽然异口同声道:“吾等也所思已久,愿随纳王共荣辱。” 至此,计有纳王郜永宽、比王伍贵文、慷王汪安钧、宁王周文佳及天将范启发、张大洲、汪怀武、汪有为等人同声应诺“愿意降清”了。 程学启将此消息禀告李鸿章后,李鸿章当然高兴,盛赞程学启当记首功。然而,当得知郜永宽等人已将谭绍光殊死时,不由得愀然作色;似乎觉得此般卖主求荣、无义无德的草莽之辈,若是纳降了,恐有后患,如之奈何?但转而又思,若非纳降,岂不是要再动兵戈?故而,且先纳降,余事容后再议。 李鸿章想到这儿,也就有了主见。 然而,正在李鸿章准备纳降时;忽然,程学启又来报说,郜永宽等人提出了三条新的要求:“一、降清而不剃发;二、保留原来所部士卒两万人,并须划出半个苏州城供其据守;三、须保奏四王为总兵,其余按级授衔。” 如此三个要求,条条难以办到;李鸿章根本不敢向朝庭奏请,感到了十分为难;更想不到降将竟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看来是“身降而心不降”,甚至于简直是主次颠倒主仆易位了,于是勃然大怒;心想,干脆以武力破城算了。但又思,已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若轻易弃之则太可惜了;然而,若是应诺却未能兑现,彼岂肯诚服而无怨?即便能兑现,彼狂傲粗莽,势众而仍盛,如何驾驭?一旦反复,岂不连累自己? 李鸿章如此疑思,左右为难了。 程学启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李鸿章犹豫不决,遂又进言道:“彼所言无非小儿绕舌耳,抚台大人何必当真?依末将愚见,不若允诺,收取城池为要;兑诺如何,权在大人,何过虑耶?” 经程学启一说,李鸿章若有所悟,忽然心生一计;于是允诺,并对程学启耳语几句,吩咐“如此这般”;程学启点头“喏、喏”,受命而去。 公元一八六三年十二月六日,郜永宽等四王、四天将正式率部向清军献城投降。受降之时,一切按约定的进行。正午时分,苏州城门大开,郜永宽等人策马出城,去往驻于苏州城外的清军大营。 谁知,到得清军的中军大帐,非但没见李鸿章,连戈登、程学启、郑国魁等人也没有踪影;原来,戈登一大早就被李鸿章借故支开了;而李鸿章本人与程学启、郑国魁等也故意回避不见。 郜永宽见中军帐内空无一人,十分诧异,于是大声吼问:“程方忠何在?” 此时,只见从中军帐后转出一人,反诘道:“降将何敢高声?” 郜永宽回眸,又厉声问:“汝何人?竟口出狂言,藐视本王?” 那人却冷笑道:“吾乃是淮军副将龚生阳也,奉抚台大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时;来人,将此等‘不遵清制,不受约束’的反贼给我拿下!” 郜永宽等人闻言,方知已是受骗上当,赶紧转身欲夺路而走。 然而,龚生阳话音刚落,即有数百清兵从大营四周涌出,将郜永宽等四王、四天将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地皆被斩杀了;可惜,八人的卖主求荣梦却变成了一枕黄粱,枉送了性命。 待等戈登闻讯赶到,郜永宽等四王、四天将的八颗人头早已落地。 戈登十分气愤,责问李鸿章:“郜将军等人已经归降,为何还要将他们杀害?” 对于戈登的责问,李鸿章早有准备;也就轻描淡写地答道:“彼欲恃强建营二十,占据阊、胥、盘、齐四门,复与吾朝抗衡;吾不决断而除之,奈何?” 戈登知道李鸿章是在狡辩,但眼见得木已成舟,十分无奈;只好再谴责几句,然后愤愤地离开苏州,乘汽轮回昆山去了。 戈登离去后,李鸿章倒是觉得耳根清静了许多,也就更是无所顾忌地出手大干了。 于是,李鸿章连夜派遣大批清军进入苏州城,趁着苏州城内的太平军尚被蒙在鼓中不知细里之时大开了杀戒,将数万名已经随同四王、四天将降清了的太平军将士全部殊死。顷刻间,苏州城内尸骨遍野血流成河,舆论为之哗然。 这一下,戈登更是怒不可遏了;感到自己作为“保人”的声誉被玷污,甚至觉得李鸿章是在利用他、愚弄他;于是,提着枪要找李鸿章决斗,以挽回自己的声誉。 李鸿章在幕僚的保护下,好不容易地才躲过了戈登的挑衅。 为平息戈登的怒气,李鸿章赶紧请求英、法、美等国驻沪领事出面,向戈登解释“此事与他无关”,竭力为自己推脱责任;同时,又赶紧向朝庭《奏》报,将克复苏州之首功归于戈登,位列于程学启之前。 清庭接到李鸿章的《奏》报后,立即下《诏》,赏封戈登为提督,并奖励常胜军白银六万两;其中,一万两则是奖给戈登一人的;另外,还仿照西方模式定制了一枚特大的金质勋章授予戈登;如此,戈登的怒气这才被平息了下来。 与此同时,清庭也褒奖了克复苏州有功之臣,赏封李鸿章为太子少保、一等肃毅伯。程学启也得到了一件皇上赏赐的黄马褂,其余诸将也皆有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