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小手冰凉!
86年11月25号! 哈尔滨又下起了一场暴雪,西北风狂烈,呜咽作响,鬼哭狼嚎。 片片飞雪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之意。 清晨六点钟,李二被李狗剩叫醒,穿好毛衣毛裤,一伙工人慢吞吞的走向砖窑。 “呼!” 暴雪中,李二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铁柱讨厌雪,他却很喜欢雪。 李二总觉得那些花花绿绿很碍眼,他不喜欢;他喜欢大地上一片银装的梦幻场景,更喜欢雪的颜色,李二认为雪很干净,很纯洁。 李二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天没晒过太阳了,哈尔滨的阳光,总是那么金贵。 从六点钟,一直到九点,三个小时过后,工人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早饭。 依旧是一尘不变的水煮大白菜,干硬的窝窝头,这次还好,做饭的阿姨竟然给大家把凉水给热了一下;虽然不够烫,但喝在肚子里也是暖暖的。 那个年代,白馒头与滑溜面条基本上是小康家庭的特产,农民嘛,一般都是窝窝头,不过这也足够了,对有些人来说,能够填饱肚子便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端着一碗大白菜与两个窝窝头,李二与李狗剩蹲在宿舍里吃的那叫一个香。 他们大口大口的吃着窝窝头,狼吞虎咽,甚至连手上的一粒渣渣都要舔干净;碗里的水煮白菜那种让人欲要呕吐的汤水,都被他们给喝了个干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诗,很多念过书,包括没念过书的人都知道。 80年代,是贫苦的年代,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铤而走险,最后丢了性命;而三十年后,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习惯了铺张浪费,究竟是国家富了?我们富了?还是社会在改变。 如果说浪费也是一种改变的话,那么就让我们一直穷下去吧! 你可能不知道,三十年后,你随手丢弃的发霉的馒头,放在三十年前,可能会被人们哄抢干净。 时代在变,变得让我们毫无信仰! 80年代,在李二的回忆中,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年代! 吃完饭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搬板砖的十几个工人聚在李二与李狗剩的宿舍,一人手中拿着一根大前门,放在鼻子底下,深深的嗅着那股芳香的烟草味。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陶醉之色,看的让人心酸。 李二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无疑于福音,那怕一根大前门,都能让他们做梦都笑醒了。 每天一有时间,他们就拿出珍藏的大前门,放在鼻子底下嗅烟草味,也不抽,而是当宝贝一般供奉着。 外面的人,在抽着大前门;里面的人,在嗅着大前门。 这,就是他们眼中,天堂与地狱的差距。 要跨过这个差距,他们得奋斗上多少年? “爹爹!”宿舍门被人推开,雀儿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 “雀儿,过来!”乔正平大喜,赶忙过去抱起雀儿,在雀儿冻得通红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雀儿,多大了?”李二看到这个小姑娘,像是整个灰暗的人生都亮了起来;他脸上露出猥·琐的笑,走过去捏了捏雀儿的小脸蛋。 “九岁了!”雀儿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断打量着蓬头垢面,满脸灰尘的李二,半响过后,在乔正平耳边悄悄耳语道:“爹爹,这个大哥哥好像咱们家的大白猪!” “哈哈哈!!” 雀儿的一句话,瞬间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而始作俑者,却羞得红了整张脸,将小小的头埋在乔正平的肩膀中,不敢看众人。 半个小时,过的很快,工人们的天堂破碎,地狱生活开始。 雀儿的到来,像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种下了一株红色的玫瑰。 她每天都像个小精灵一般,在砖厂跑来跑去,也不嫌累。 她的欢声笑语,真的感染了很多人;以往死气沉沉的砖厂开始出现工人们的笑声,像是整个世界突然明亮了起来。 只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吗?没错,只是因为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小的砖厂,是太多人的恶梦地狱,但是对雀儿来说,却是一个游乐场。 她与工人们堆雪人,打雪仗,大红色的小身影蹦蹦跳跳,煞是可爱。 11月27号的这一天,雀儿在玩耍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叫做吴征,是牛哥手下第一号悍将,他对着雀儿一瞪眼睛,狠狠的喝斥了两句,瞬间便将雀儿吓哭了。 雀儿哭了,砖窑里的十几个工人都慌了;因为雀儿每天来这里的次数最多,待的时间也最长,至于那两个厂房,雀儿说太吵,她很少去。 “在哭我把你卖了!”雀儿的哭声可能让吴征显得很烦躁,他一把推出,直接将雀儿推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雀儿的哭声更大了,吴征也更烦了,他竟然挥起了手臂,想要打雀儿。 “住手!” 砖窑里,推着一车板砖的李二出来,第一个发现了情况。 他大喝一声,扔下板车,狂奔几步,飞起一脚,直接踹在了吴征的脸上,将这孙子给踹的踉跄倒退几步,最后也是一腚坐到了地上。 “你找死!” 吴征一声大吼,牛哥的办公室里,冲出了五六个大汉,将李二压住就是一顿狂揍。 “所有人放下手上的工作,空地上集合!” 扩音喇叭中,传出牛哥低沉的声音,带着丝丝压抑的怒火。 五十多号人都站在了砖窑前的空地上,雀儿被李红梅抱走了,临走前,雀儿担忧的眼神,让李二心中很暖,今天就算是挨上一顿揍,也他娘值了。 “今天,我就给你们上一课!”踩着大头皮鞋,牛哥在雪地里直跺脚,不是冷的,而是胸腔中的愤怒,显然已经压抑不住了。 砖厂的规矩,很简单,只要你听话,好好干活,不惹麻烦,你就可以平平安安。 而逃跑,是砖厂里第一大禁忌,一个跑了,就会有第二个,直至第三个,第三百个。 所以对于敢逃跑的人,那几乎都是被打的半死,伤好了,继续干活;伤没好,嗝屁了,抬出砖厂,埋到荒野上。 在跑在打,在打在跑,在跑在打,要么是你再也不敢跑,要么是你被打死。 逃跑下来,那便是敢对管理砖厂的混子们动手了,这是砖厂的第二大禁忌。 如果李二今天把吴征打了,李二好好的,没事;说不定他明天就能叫上两个人在爆k吴征,后天就能带领一帮工人造反,这可是要命的。 “我跟你们说过n 100遍了,不许打他们,你们耳朵聋了吗?”牛哥嘶吼,大手一挥道:“给我打,打到服气为止!” “嘭!” 四五个大汉将李二围住,都没有动手,只有吴征上去,对着李二就是一顿第九套广播体cao加桑拿揉捏十八式,险先没把他打到吐血。 “嘭!” 油光锃亮的大头皮鞋,沾着积雪,狠狠的踩在了李二的脸上。 “以后还敢动手吗?”牛哥瞪着一双凶戾的眸子说道。 李二没有说话,他气喘如牛,牙齿狠狠咬着,咯吱咯吱响,五官有着些许扭曲,一双眸子充血,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小子,还不服气!”牛哥冷笑,大头皮鞋紧踩李二的肥脸,开始用力,两下过去,李二脸上便破了一大片皮,望外渗着鲜血。 “服不服!”牛哥话语森森。 五十多号人,大部分对这一切都是冷眼想看,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看得多了,所以也就麻木了。 只有和李二一起搬砖的十几个工人,尤其是李狗剩与乔正平,脸上露出复杂,内疚,冲动,各种各样的情绪。 “我服了!” 最后,剧痛占据了李二的大脑高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内心,被无穷无尽的悲愤火焰包裹,在熊熊燃烧,几乎要焚灭了他的理智。 最后,他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以后,谁胆敢坏了规矩,我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牛哥一指高高的大铁门,话语森森,带着几个狗腿子,转身离去。 乔正平与李狗剩将李二扶到了房间里,是李红梅一家三口的房间。 “小梅,给二子清洗一下!”乔正平脸上露出黯然之色,李二是为了拯救雀儿才被一伙人毒打,作为父亲的他,却缩在后面看戏,他很自责,根本不敢拿正眼看李二。 “二子,好好休息,我们上工了!”李狗剩拍了拍李二的肩膀,转身与乔正平走了出去。 “对不起!”李红梅拿着用热水泡湿的毛巾,给李二擦着脸上的淤青。 时间不长,李二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嘱咐了雀儿一些事,李红梅对着李二歉意一笑,转身走出了宿舍,也去赵哥那里开始学习记账了。 “大哥哥,还疼吗?”看到李二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坐在床沿上,雀儿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走到了李二身旁,轻轻摇晃着李二的肩膀。 “疼,怎么不疼!”乔正平的畏畏缩缩,彻底伤了李二的心;更让他伤心的是李狗剩的对牛哥一伙人的畏惧,还有砖厂所有人对牛哥的畏惧。 李二明白,要想出去,他只能依靠自己! “嗡!” 突然,李二肥硕的身躯一颤,他缓缓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粉雕玉琢,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 只见雀儿拿着一双白嫩的小手,正捂在李二的脸上,那是被牛哥用大头皮鞋踩破,至今还在渗着丝丝缕缕血丝的地方。 “大哥哥,还疼吗?”雀儿看着李二,小脸上布满了焦急之色。 “不疼了!”李二的嘴张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双冰凉的小手,在这一刻,触摸到了他心灵最柔软的地方。 “啊!!” 握着雀儿的一双小手,李二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他很想家,很想铁柱,轻年几兄弟,更想念湘西县的一切,那怕是地上的一只蚂蚁。 “乖,不哭了!”雀儿搂着李二,用小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不断的安慰痛哭流涕的人二爷。 一张床,坐在床上哭泣的胖子,赤着双脚,站在床上,抱着李二的身子,轻轻安慰李二的雀儿。 这副画面,在哈尔滨的大雪中,凝成了永恒! -------------------- ps:被人骂也是不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