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顺应者?抗逆者?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跳出湘西县这口井的李二癞蛤蟆,失去了自由。 铁柱在想他,张轻年也在想他,六兄弟都在想他,还有他的爹娘,他却一去不回头,在那个黑砖窑里,渡过了暗无天日的岁月。 清晨,迷迷糊糊中的李二被张子栋叫醒,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开工了。 穿上毛衣毛裤,走出宿舍门,哈尔滨的天色很灰暗,犹如李二的心情。 从早上六点,一直到九点,李二与李狗剩推着小车,亡命一般在砖窑里搬着砖头。 砖窑里炽热的温度,漫天的灰尘,呛鼻的味道,都让李二感觉自己身处地狱。 三个小时的时间,他与那些干了几年,或是十几年的工人再无两样。 皆是蓬头垢面,身上落满了灰尘,一张肥嘟嘟的脸脏兮兮的,和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开饭了!!”扩音喇叭中,传来牛哥低沉的声音。 空地上,一口大锅,几十个破碗,大锅里,煮着一锅白菜,那种味道,让李二险先没呕吐出来。 干硬的窝窝头,一大缸凉水,水煮白菜,这就是李二在砖窑里吃的第一顿饭。 他不想吃,但是很饿,五十多个工人,像是下山的鬼子一般,疯狂抢着窝窝头与水煮白菜,李二靠着教学楼一般的吨位,与李狗剩左突右闯,终于是挖了两碗白菜与四个窝窝头。 所有人,包括女人和孩子,全部蹲在空地上,顶着寒冷的西北风,吃着索然无味,像是喂猪一般的大白菜,啃着窝窝头,喝着凉水,脸上露出一丝惬意之色。 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会露出一丝丝苦涩的笑,望着围墙外的天空,神色麻木而惆然。 天空中,有麻雀飞过,它们是自由的! 而这里的人,他们被困在了地狱,没有人来解救他们。 他们在期待,期待一位英雄的诞生,可以带领他们,走出这方暗无天日的地狱。 吃完饭,又一次开工了;土窑里的砖头正在烧制,所以搬砖的工人们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中午,太阳出来了,天色依旧灰暗,雾蒙蒙的,但是仍有丝丝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砖厂中。 搬砖的十几个工人,坐在土窑边上,双手皆是缩在袖子里,眯着浑浊的眼睛,晒着太阳,很舒适的感觉,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感受到了。 “张哥,抽烟不?”李二拿出自己所剩无多的大前门,给张子栋发了一根。 看见香烟,张子栋浑浊的眼神中跳起一丝让李二所不懂的光,像是在外闯荡了十几年的游子,终于富贵还乡,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种眼光,李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谢你,二子!”张子栋接过李二手中的香烟,他没有抽,而是放在鼻端,狠狠的嗅了一口烟味。 “啊!!”他忍不住轻吟出声,闭上双眼,很享受,像是见到了一位老朋友。 “这位小兄弟,可以给我一根吗?”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叫做郭刚,很平凡,看上去比较憨厚老实。 “来!”李二望着十几个工人渴求的眼神,无奈苦笑,将手里的大前门,给工人们一一发完,最后不够,李二将李狗剩手中的烟都强取豪夺来,发给我所有人。 就这样,在哈尔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中,十几个工人,晒着太阳,手中都是拿着一根香烟,嗅着久违见面的老朋友,脸上露出惬意之色。 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抽过香烟,多久呢?应该和他们丢失的自由一样久远。 寒风,吹起了枯叶,漫天的枯叶在飞舞,有的落在了十几个工人的身前。 李二捡起一片枯叶,看着干焉的叶子,他神色迷离,道:“狗爷,你知道吗?我羡慕这片叶子,因为它是自由的!” 随手一扬,伴着狂风,那片叶子越飘越远,在十几个工人的眼中,它飘出了砖厂,飘向了很远很远的方向。 一天过去了,由于十几根呛鼻的大前门,李二和工人们打成了一片;他们休息的时候,谈天说地;干活的时候,他们也帮着李狗剩与李二。 工作很累,但李二心中更累,他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发给工人们的大前门,他们没有一个人抽,郭刚说,如果有一天他能走出这里,这根大前门,会是见证他重获自由的老朋友。 张子栋说,马上过年了,他想将这根大前门留在过年抽,希望明年老天爷大发慈悲,可以让他们走出这里。 时间飞逝,李二与李狗剩渐渐的融入了这个小团伙。 搬砖,吃饭,睡觉,在搬砖,在吃饭,在睡觉,似乎生活就是这样的索然无趣,三点一线。 李二开始感到有点害怕,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融入了砖厂,不自觉的遵守着砖厂的规矩。 恍然大悟间,李二恐惧,在砖窑中,他痛哭出声。 他不想融入砖厂的规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变成和这群工人一般,对自由再无渴求。 山林中的老虎,那般威猛,但是当它被关在动物园十几年后,也会融入那里的规则。 “二子,怎么了?”李狗剩与张子栋安慰着抱头痛哭的李二,他们揪心,害怕李二想不开。 “我想回家!!”李二这虎人第一次哭的这般撕心裂肺。 哭了个痛快,活依旧得干。 时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李二每天都会站在空地上,望一会天空中飞过的麻雀。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李狗剩明白,李二是在提醒着自己,自由的重要性。 他要时刻保持对自由的渴求,如果有一天,李二真正的融入了砖厂的规矩,对自由不在向往,他会自杀,远离这方黑暗无底的地狱。 86年11月20号,李二与李狗剩进入砖厂,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他们彻底的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包括那高高的围墙,还有砖窑里呛鼻的气息与灼热的温度。 大早上六点钟,李二被李狗剩叫醒,他穿上衣服,走出臭气熏天的宿舍。 李二直到现在,才发现了一个颇为诡异的现象。 刚来砖厂,第一次进入自己的宿舍的时候,李二被里面的垃圾,臭袜子,臭鞋子等等,熏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但现在,他却习惯了这一切,觉得脏乱差的宿舍好像并不怎么臭了。 不是宿舍不臭了,而是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是如此的可怕;若不改变,我们的出路会在哪里? 走在砖窑的路上,像是从神农架跑出的野人的李二望着哈尔滨雾蒙蒙的天气,嘴中发出略带哽咽的抱怨:“你这几天都没上班!!??” 老天爷这几天,可能真的没有上班;或许是几十年! 除了那天以外,李二这二十多天再也没有见到过太阳。 冬天的哈尔滨,天色永远是那种灰蒙蒙的颜色,犹如李二压抑、灰暗的人生。 11月20号这天,中午,李二与张子栋、李狗剩十几个工人在土窑外面嗅着大前门时,砖厂的大铁门被打开,李二熟悉的面包车,再一次开了进来。
一家三口,被牛哥从车上推搡了下来。 那是两个二十多岁,不超过三十的男女,手上还牵着他们的孩子,大概有八岁左右的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粉雕玉琢的,扎着两个朝天辫,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很是好奇。 “老赵,过来!”牛哥一摆手,正在跟李二一伙人胡侃的老赵快速起身,弓着身子,一路小跑到了牛哥身旁。 牛哥嘱咐了一些什么,便让赵哥带着一家三口挑选了一间无人住的宿舍。 半个小时以后,老赵回来了,他弯曲的脊背,像是即将折断的弓,确实,已经五十八岁的他,可能也活不了几年了。 “赵哥,说说呗!”李二望着不远处的宿舍。 “哎,一家三口,被老乡给买到了这里,夫妻两个正在吵架呢!”赵哥苦涩一笑,浑浊的眸子中第一次露出哀凉之色。 李二明白,赵哥的悲哀,不是对那一男一女,而是对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 宿舍里,传来夫妻两个的争吵,他们的声音很大,不过一会,便惊动了牛哥。 带着四五个大汉,牛哥直接cao起一把土枪,冲进宿舍,一土枪就把那个男的给撂倒在了地上。 枪托打在男人的额头,擦破了一大片皮,渗着猩红色的鲜血。 小女孩看着自己的父亲受伤,牛哥等几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摸样,瞬间被吓哭,被女人抱在怀里不住的安慰。 最后,夫妻两个屈服了,男人被赵哥带给了张子栋,来搬砖,而那个长相很清秀,而且有着可以生孩子的大屁股的女人,却被牛哥派发给了赵哥管理,说是和赵哥做一样的工作。 瞬间,李二与李狗剩,郭刚,张子栋等所有工人对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愤怒。 牛哥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因为赵哥就曾经说过,有好几个女的被牛哥给玷污,都自杀了。 赵哥眉头紧皱,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砖厂给抛弃了;但是牛哥的话,他不敢反驳,只好带着女人和孩子去了办公室,讲解一切需要注意的事项。 而男人,被张子栋带着,和李二等十几个工人搬了一下午的砖。 难得的休息时间,男人和李二等十几个工人坐在一起,聊起了他的悲惨世界。 男人叫乔正平,今天二十九岁,他的妻子叫李红梅,今天二十七岁,两人的孩子叫做乔雀儿,今年九岁。 他们是山西人,也是被一个老乡从农村骗到了哈尔滨,被买到了这个黑砖窑。 “乔兄弟,没事,慢慢就习惯了!”张子栋拍着乔正平的肩膀,笑的很是苦涩。 乔正平长的很魁梧,浓眉大眼,五官硬气,他的妻子,也就是李红梅长的也很俊秀,有几分少女的气质,至于女儿,更是一个小可爱。 “爹!” 赵哥办公室,看到乔正平的小雀儿跑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单纯。 她一路小跑,直接扑在乔正平的身上,拿小脸蛋摩擦乔正平的脸,大大的眼睛中露出纯真之色。 “爹爹,还疼吗?”小雀儿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乔正平额头上的伤。 “不疼了!”乔正平抱着小雀儿,眼中露出溺爱之色。 这副场面,只看得十几个工人潸然泪下。 谁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这家人? 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