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尘封遗事（二）

    一书生道：“窦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窦范的目光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嘴唇动了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说。

    卓然志道：“你害怕是不是？来，将我这酒喝几口，壮壮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窦范惨然一笑，眼眶中又涌上了泪水，他侧过头去，瞧着湖面，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我心中恐惧之极，想到那日的惨状，虽然过了十多年，可是一切都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我不敢和别人说起，实是想把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忘记，可是我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这许多日日夜夜，我总是梦见百花门诸人惨死的情状，噩梦缠绕，夜不能寐……”他说着闭上眼睛，脸上含满了愁苦与悲切。

    亭中鸦雀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窦范沉浸在往事中，过了好半天才接着说道：“十六年前我只是天渊阁中的一名小弟子，那一年我刚刚十五岁，每日懵懵懂懂地随众位师兄们一起读书习武，众位师兄们待我很好，大家相亲友爱，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要不是后来发生了这场大变故，想来我早已学所有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落魄潦倒、一事无成。”他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脸上现出了无尽的懊恼和惋惜，哽咽了两声才又道：“那一天我与众师兄们跟着师父正在练武场上习武，有师兄过来通禀说百花门有两名弟子来访，百花门在湘南，与我天渊阁少有往来，我师父当时很奇怪，便急忙叫人将那两名弟子请了进来，那两名弟子进来之后，跪拜叩头，礼数甚是周到，并且说出了他们的来意，原来是他们百花门万掌门久慕我天渊阁千佛手的功夫，所以想以他们的镇派之宝西域琉璃珠来换取我们千佛手的武功图谱三日阅览，他们承诺在这三日之中，由万掌门当着我天渊阁弟子的面阅览这本图谱，除了口诵心记，决不私自抄录，而且只能万掌门一人可看此图谱，三日之后我们即可将图谱带回，万掌门为显诚意，还亲自写了书信……”

    李玉插嘴道：“百花门的西域琉璃珠是出了名的宝贝，据闻那是当年西域国的国王献给唐太宗的礼物，而万千华的祖上曾是太宗的爱臣，是以得以赏赐其宝，那万掌门都说痴迷武功，果然如此，拿这等宝贝给人家，就是为了看三日人家的武功图谱，也真是舍得下本钱。”

    一汉子道：“千佛手的武功图谱就不是宝贝了，琉璃珠怎么值钱也不过是件玩物，哪似图谱阅览之后能修习。”

    李玉道：“不过是三日，就算全都看完也记不住，如何修习？”

    另一汉子插嘴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万掌门过目不忘，阅览之后便就牢牢记住了，回去就找笔记录了下来，而且写了两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送给了他兄长万千叶了，要是这样，他们百花门还赚了。”

    李玉挑了挑眼睛道：“要是这样，怎么这么多年没听说千叶门万掌门会此功夫呀。”

    那汉子又欲辩驳，孟春梅道：“大家好好听窦兄弟说吧，无论哪方赚了，这等交换都是互惠有益的，窦兄弟你继续说。”

    窦范续道：“当时我师父看到琉璃珠和万掌门的书信后，深叹万掌门其意之诚，便决定答应此事，他将我大师兄等五名师兄叫入房中，再三交代了，第三日便由我这五名师兄带着武功图谱随百花门的这两名弟子一起去湘南，这五位师兄都是我师父最心爱的弟子，师父以为他们必能完成此事，平安而归，可惜后来……我那时少年心性，好玩好动，听说五位师兄要去湘南，我就嚷着也要去，师父他老人家初时不肯，后来禁不住我的央求和五位师兄在旁劝说，师父才答应我也随同而去，我记得临走时师父还交代五位师兄一定要照顾好我，他老人家慈祥和蔼，就如同我的父亲……”他说到这里又哽咽住了。

    众人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李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窦范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们一行人到了百花门后，万掌门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还让他的儿子万鹿儿带我四处玩耍，万掌门是个很守承诺的人，他果然只当着我那五名师兄的面看那本图谱，而我那时少年烂漫，只知道玩耍，这些事情我是根本就不在意的，三天时间眨眼即过，大师兄他们便要动身，万掌门则留我们再住一日，让我们第二日一早再走，师兄们便答应了，而我自然乐意，三天的时间我早已和万鹿儿成了好朋友。第二日百花门中来了一些客人，都是他们湘南一带出名的人物，有熊氏四兄弟、宝刀不老叶君，还有无影教的一些人，万掌门痴迷武学与药理，他邀这些人登门便是探讨这些的，可就在他们说得正高兴的时候，一群人却闯了进来，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的事，也很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张志得高大挺拔、威风凛凛，他就像天外来客一样，一瞬间便震慑住了所有的人，说出来大家肯定不信，当时我见到他，就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就觉得此人不同寻常，可就是这个天将似的人物，却成了我此后十多年中的一个噩梦，我在梦中无数次地梦见这张面孔，这张面孔就像一个魔鬼与我如影随形……”

    一书生口气阴冷地道：“张志得杀人如麻，不知是多少人心中的魔鬼。”

    窦范如没听到一般，仍旧说着：“张志得带人闯进来后，万掌门他们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还没等万掌门开口，张志得已冷笑了一声，说道：‘好，好，原来是早有准备啊！万千华，你以为你找了这些帮手，我张志得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么？’万掌门这时才反应过来，忙迎了上去要说话，张志得却哼了一声，伸手在万掌门身上一推，就将万掌门推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这样一来厅中诸人都是大惊，百花门的几名弟子忙抢上前去扶住万掌门，有人就叫道：‘张志得，你想干什么？’张志得嘴角一瞥，就露出一副轻蔑的笑意，然后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大厅中顿时就鸦雀无声了，本来我当时玩得正开心，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可是我一见到张志得那如电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就见张志得大踏步走到大厅正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张椅子本来是只有万掌门才能坐的。百花门的弟子看见他如此挑衅，就有数人纷纷叫嚷了起来，我记得张志得当时一脸的嚣张，完全没有把百花门这些弟子放在眼中，他坐上那把椅子后，和他一块儿来的火派弟子都走了上去，站在了张志得身后。”

    一人道：“这恶魔太嚣张了！”

    窦范点了点头道：“不错，此人狂傲凶残、手段毒辣，恐怕连当今皇上都不会放在眼中，当时那熊氏四兄弟中有一人也忍不住道：‘张志得，你身为一派掌门，为何一点规矩都不懂，你想干什么？’张志得只冷笑了一声，并不搭理他，只看向万千华，冷冷道：‘万千华，你怎么说？’万掌门那时是一头的雾水，眼见对方来者不善，只得上前赔笑道：‘张掌门突然光临，我等有失远迎，这是老夫的错，只是我百花门与贵派素无交情，不知是我们哪儿得罪了张掌门，还请张掌门明示？’张志得听了这话，伸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拍，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激愤道：‘你和我装什么无知！我的爱子张云海，你将他藏到哪儿去了？’他这话一出，大厅中的人顿时都惊呼了出来，我在一旁瞧见万掌门的身子动了一动，显然他吃惊之意比别人尤胜，接着就听他失声说道：‘什么？我藏了你的儿子？哪，哪有此事？’张志得随即冷笑了一声，额头的筋都暴了出来，逼上前两步，阴狠狠地道：‘老匹夫，我不想和你多说废话！要是你今天不把我爱子归还给我，我就叫你这百花门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去见阎王！’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目光在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那时已然很害怕了，说什么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我个子小，只畏畏缩缩地躲在别人的身后，可是那万鹿儿却胆子很大，我见他那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之意，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我和他相处了三天，已经当他是好伙伴了，我害怕张志得会杀他，就偷偷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想叫他和我一起躲起来，可是他却不理我。张志得说了这话后，下面站着的百花门众弟子又都是大怒，都七嘴八舌地叫道：‘张志得，你太狂妄了！究竟是谁见阎王还不知呢！’‘你的狗儿子不知被哪个贼子偷了去，却来赖我们师父！’‘‘我们师父自己有儿子，哪稀罕要你的狗儿子，自己的狗儿子不看管好，却来诬赖别人，真是好笑！’百花门的众弟子一阵乱骂，烈火派的众弟子早已人人抽出了兵器，大厅上一时寒光四射，剑气森森，我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一根柱子后，这时宝刀未老叶君就开口了，他说：‘张掌门，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老朽与万掌门是挚交，他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这一两年来寸步也没离开过湘南，又如何会偷走你的大公子？你定是弄错了。’张志得哼了一声，道：‘我的爱子究竟被谁偷去的，难道我不知道？还用你说？’他说着目光转了过来，又逼视着万掌门道：‘姓万的，我的爱子你到底交不交出来？’万掌门不说话，我见他身子都在发抖，显然那时他已气得不轻，只是他修养甚好，一时并未发作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朝张志得躬身一揖，说道：‘张掌门，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万千华自己有儿子，又如何会去偷你的儿子？你究竟是听何人说贵公子是被我掳走的？这人一定是想居心叵测，想要挑起你我两派的争端，你要明辨是非才是。’”

    袁野心下暗暗称赞，“这万掌门真是能沉得住气，要是换作了我，定早和他动刀子了，也是，要动不动就亮刀子，怎能做一派掌门。”

    日已高升，日光照了进来，众人额头上都已布上了细密的汗水，但大家都听迷住了，谁也没在意到这些，只听窦范说着：“张志得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的，他显得极其愤怒，手一抬就叫属下去搜屋子，百花门的弟子自然不愿意，都涌上来拦住，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紧张，大家都瞧着万掌门，万掌门深吸了口气，然后走上前两步，和张志得几乎逼到了一起，然后他冷冷说道：‘我万千华一向光明磊落、敢作敢当，要是我做的事，我自然承认，要不是我做的事，休想往我头上扣！张志得，你的儿子没见了，那是你看护不周，我万千华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儿子，更没有掳走过你的儿子，你休想在我百花门肆意妄为！’他说到这里，身子往后一纵，就从壁上取下了一柄长剑。

    叶君眼见不对头，忙道：‘张掌门、万掌门，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瞧这件事情蹊跷的很，定是有人从中捣鬼，我瞧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张掌门既是怀疑他的公子是被贵派掳了去，不如就让他们搜上一番，这样张掌门可以释去疑惑，万掌门也能洗去嫌疑，两全其美，岂不是很好？万掌门当时听到这话后，眉头深锁，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了，他这话一出口，他门下众弟子都不乐意了，嚷叫不已，万掌门手一挥，止住弟子们道：‘张掌门，老夫叫你们搜查我百花门，绝不是因为我怕了你们，而是有人想陷害我，我要证明我的清白，张掌门，今天你们搜查，要是搜查不出什么结果，那该怎么交代？’张志得道：‘笑话！你掳走了我的爱子，还想要我给你交代？今天我若是找到我爱子，那就算了，要是找不到，我就铲平了你们百花门！’他说到这里突然抬高声音，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烈火派众弟子听到他的命令，一窝蜂地就向百花门的大厅后面涌去，百花门的诸弟子本来想阻拦，但万掌门已经允许了，他们只能满面怒气地站在一旁。’火派诸人涌进去搜查时，大厅中寂然无声，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无影教的一名教徒忽然说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一汉子忽然嘿嘿笑了起来，骂道：“他无影教又是什么好东西，还敢说王法！”

    另一汉子笑道：“他们无影教早已灭亡了，他们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呗，何必跟一群死人一般见识。”

    袁野道：“无影教？”朝众人看去，面露疑色。

    卓然志道：“无影教的教徒是湘西一带的苗人，湘西一带湿气重，毒虫毒蛇一类的毒物特别多，苗人长期生活在那边，因此都十分善于制毒采药，这无影教因此也就成了第一大施毒门派，与百花门齐名，他们的名字叫‘无影’，也就是说他们施毒的本领神鬼莫测，能杀人于无影无行中，这无影教行事神秘、手段毒辣，无人不忌惮几分，好在后来被烈火派所灭，窦兄弟，你刚才说无影教的一名教徒说话讥讽张志得，张志得当时是什么反应？”

    窦范道：“当时张志得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扫了无影教众人一眼，道：‘邪魔外道，也敢来管我张志得的闲事！’无影教众人一听，都是面怒凶光，忽然三四名教徒身形一晃，向张志得扑了过去，他们无影教虽然最在行的是以五花八门的剧毒暗算别人，但原来功夫却也不弱，他们这一扑之势何等凌厉，并且分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齐齐进攻，我只当他们必然能够击中张志得，却万万没料到张志得衣袖就那么轻轻一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四名教徒便摔了出去，其中一名教徒飞过几张桌子，‘砰’地一声就摔在了我面前，手脚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我吓得惊叫一声，回身便扑进了我一个师兄的怀里，等过了片刻我再回头看时，才发现那名教徒身上爬了几只硕大无比的蜈蚣，那几只蜈蚣全身黑得发亮，许多只脚都在不停的蠕动，却原来，原来是这名教徒本是想用这几只蜈蚣去毒张志得的，没料到还未近张志得的身子，就被张志得给打死了。其他教徒眼见张志得武功了得，情知不是对手，就再也不敢在这儿停留了，当即便都逃了出去。”

    一汉子冷笑道：“他们倒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