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孤单只影
袁野满腹忧虑,一时沉吟未答,只听汉敬业又叹道:“张志得剑法高深,心狠手辣,一个他已是极难对付的了,何况他手下还有这么两个厉害人物,因而这些年来尽管烈火派杀人无数、罪恶滔天,但始终没有人能将他们怎么样。” 袁野听他语气,没有要助飞龙阁之意,当即试探性地叹道:“可怜天渊阁惨遭灭门,看来是无人能替他们报仇了。” 汉敬业一愣,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半晌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事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烈火派杀人太多,只怕众怒难犯。” 袁野微微一惊,朝他瞧去,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狡诙之意,随即汉敬业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车马劳顿,就请先休息吧,老朽也还有些别的事要忙。” 袁野忙起身送至门前,看着他躬着背走远,心想:“这老者说话含含糊糊,也不知道他们汉家究竟帮不帮飞龙阁?”一时又想汉文君万贯家财,天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怎会去插手江湖上的这些厮杀,又不是真吃饱了没事干,何况生意人不都讲究和气生财么?想到这里,心情低落之极,回到屋中坐下,又想这月初五烈火派诸人明明就在长江上围攻自己和万碧云等人的,何以又去分身杀天渊阁?当时舟上乱箭齐发,两岸山上皆埋伏的有人,可见来的人不少,他们能有多大的势力、多少的人手,能兵分两路同时行事,这其中是不是别有内情?可惜自己当时中箭之后没有细查那支箭上刻的有没有字。 呆怔片刻,不禁又苦笑一声,心想烈火派害的自己九死一生,如今又抓去思卿,管他凶手是谁,要能说服汉文君出面与烈火派为敌,不但能出了自己胸中这口恶气,而且还能救出思卿,何乐而不为,只可惜时机不巧,汉文君竟不在府中。 他去隔壁房中洗了个澡,回来坐在桌边,目光在房中游移,瞧着房中的诸般陈设,这间房间不大,但精巧雅致,处处透露着书卷气,在袁野思想中,似汉文君这样富贵的公子哥,平日该是驰骋畋猎,与府中姬妾饮酒作乐才对,实难想象汉文君坐在这间房中,手执书卷,认真读书的情形。 又见几上放着的古琴,顿时又想到了思卿,心下一阵难过,走到琴旁,弯腰坐下,伸出手来,也学着思卿的样子用手去轻轻拨动琴弦,峥峥两声,琴声却甚是悲凉,袁野心里顿时如被针扎了一下,双手一缩,停在空中,半晌长叹口气,放下了手,不敢再去碰琴弦了,想到思卿此时落在烈火派手中,不知是生是死,双眼就红了。 他呆坐了一会儿,心下难受之极,时辰又还早,全然没有睡意,真是难熬,正不知该如何,只见书架上放了许多书,当即走过去细细而瞧,见放的都是史书、兵书、韬略纵横之书,与自己平日所读倒都相差不多,便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来,却是司马迁的《史记》。 这本书袁野儿时便已读过,并且特别喜欢里面描写张良的那篇《留侯世家》,他此时随手翻阅,不知不觉又翻出这篇看了起来,一篇看罢,忽见后面有人用笔注着几行小字,“留侯之聪明才智,余以为司马光之品评甚是‘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阴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劳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嗟呼!高祖何幸如此?得子房而成万世基业,如今天下凶凶数岁,皇帝昏聩,jian臣满朝,余观天下以高祖之才而论者非止一人,然以子房之才而论者,纵古及今,非诸葛亮无与相媲美者也!噫!余虽非楚霸王,然亦仰天叹息曰:天欲亡我楚国也!” 袁野一怔,心想:“这是汉文君写的?”见字迹颇端正,显然非不学无术之人所书,心想没想到汉文君对张良也这般推崇,说只有诸葛亮才能与张良相媲美,还说什么天要亡楚国,汉文君也是胸怀天下之人么?”再翻几篇,忽见《淮阴侯列传》后也写着几行小字,“高祖曾曰‘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余尝自思,刘邦与项羽交锋,百战百败,然韩信以老弱之兵,破赵拔齐,功盖天下,虽孙膑吴起之辈未可及也,余遍结天下豪俊之士,若能得如韩信者,虽费万金亦无足惜!嗟乎,时运不济,世间虽有伯乐,却未有千里马也!” 袁野读到此处,微感奇怪,“瞧汉文君话中之意,竟是很希望能结交到像张良、韩信这样的人才,张良是帝王师,韩信是战必胜的将军,刘邦取得天下,二人之力非可小觑,汉文君只是一介商人,要结交这些安邦定国的人才干什么?看来这汉文君野心不小呀,是想当皇帝么?”再翻阅时,书中再也没有其它标注。 袁野穷极无聊,竟很难再像以前那般静下心来读书,一本书随手翻翻便丢到了一边,只大半个时辰便将架上的书都翻了个遍,又无事可做,出门在竹林、凉亭中闲逛了一会儿,折回屋中只好重头将书又翻了一遍,这次心稍微静了些,过了许久,只觉光线越来越暗,书上的字都难以看清楚了,不禁眉头皱起,一抬头才意识到天早已黑了,房中没点蜡烛,皎洁的月光穿窗而入,在地上洒了一层银霜。 这日是十三,月亮虽还未圆,但已十分明亮,屋中摆设都清晰可见,屋内静得出奇,袁野与思卿在一起久了,忽然一个人独处,只觉空落落的,一个人静静怔了一会儿,只听门外蛙声一片,想到思卿此时不知处境如何,是生是死,就忍不住要滴下泪来,一个人去到床边躺下,双手枕着头,就呆呆地瞧着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窗外有个人影闪过,这个影子虽一闪即逝,但因月色皎洁,袁野还是瞧得很清楚,他吃了一惊,忙翻身跑到窗边一看,就见那人影一晃,已到了院墙边上,然后飘身便从院墙上飞了过去,穿的依稀是月白色长袍,瞧身量当是个男子的背影。 袁野心下大奇,放眼往远处一看,发现汉府后面乃是一片树林,树林在皎洁的月光下如墨迹染就的一片污渍,那人便是往树林方向而去,心想:“这三更半夜的是什么人要往树林中去?树林中会有什么?”便想跟过去瞧瞧,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在汉府中,都说汉府卧虎藏龙,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别又淌上了什么洪水。 他在窗前立了许久,见那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心中越发觉得奇怪,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盯着窗外月光看久了,所以眼花了,其实根本没人。 他又回到床上躺下,依旧双手枕着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但直到不知不觉睡去,也没有人影再从他窗前闪过。 这一夜他就似醒非醒地睡着,第二日天还未亮,人便醒了,一旦清醒过来,袁野立马又想到了思卿,身子就如在冰窖中,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处身泰阿山中,去救思卿出来,又想张志得何必如此残忍,非要斩草除根才肯罢休,其实像思卿这般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他们抓了思卿去,会不会在长江上就杀了她! 袁野想到害怕处,忽地一下便坐了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不行!我不能在这耗着了,我要赶快去京城,拜祭了父母我就去救思卿!”他翻身下床,匆忙打开房门,才发现天刚黎明,晨雾中透着一股芬芳,竹林花草在薄雾中都现出朦胧姿态,雾气扑在他脸上,凉丝丝的,他顿时又冷静了下来,心想:“烈火派只当当年寒水派侥幸有人逃脱,所以他们定会通过思卿来查知这些人的下落,因而一时绝不会对思卿痛下杀手,而且张志得的长子失踪,他不可能不怀疑是被寒水派人偷了去,他也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所以思卿一时一定不会有性命危险!” 他想到这里,长吁了口气,踉跄往后退了两步,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道:“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孤身去烈火派救人?” 他怔怔坐着,思来想去为今之计有三条路可选,一就是什么都不管,就当霍出去了这条命上泰阿山救人,二就是拜祭了父母之后再回到汉府,瞧瞧汉文君会不会与飞龙阁联手对付烈火派,若是两家联手,那就是天佑自己和思卿,要是汉文君不插手管这件事,自己也还有办法,那就是去千叶门找万千叶,去说服千叶门与飞龙阁联手抗敌,只是这三条路都非一帆风顺,而且若选后两条路,必然耽搁的时间长,思卿在他们手中,纵然他们不杀她,只怕她也熬不了太久。 正自胡思乱想间,门外脚步声响,走进来两位女子。袁野一惊,急忙站了起来,细看才发现两女子皆做丫鬟打扮。 两名丫鬟手捧着脸盆毛巾走了进来,朝袁野轻轻一揖,其中一人道:“汉管家派奴婢们来伺候公子,没想到公子一早就醒了,是奴婢们来迟了。”声音甚是清脆动听,说着抬起头来朝袁野盈盈而笑。 另一名丫鬟则将脸盆毛巾放在了架子上。 袁野脸上微微一红,点头道:“多谢。” 那丫鬟道:“让奴婢来伺候公子梳洗,等梳洗毕,奴婢们就去为公子准备早膳。”说着便走到架子旁。 袁野右手一抬,忙道:“不必!你们……先下去吧。” 那丫鬟微微一怔,随即施礼道:“是,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等公子梳洗毕,奴婢们再将早膳端过来。” 袁野笑道:“好的,多谢。”看着二人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心想:“汉文君这样的公子哥,平日里就是被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子服侍的吧,也真够他享受的。”冷笑了一声,刚梳洗毕,只听门外人声喧哗,忙走过去打开房门。 一群人已涌到了门前,众人一抬头,瞧见袁野,一时都怔住了。 袁野看着门前站的几人,一时也呆住了,道:“你们……” 跟着便有一人大喜道:“袁兄弟,你真没死呀!”喜的上来拉住袁野双臂,朝袁野上下打量,想瞧瞧袁野到底是人是鬼。 袁野道:“我没死!白大哥你也没事?” 来人便是白璧文、孟春梅等人,那日在明华寺中袁野为四妖掳去,此后音信全无,白孟等人料他必死无疑,几人惊吓之下,连柳陶二人的尸体都不及埋葬,便匆匆跑回了汉府,不意袁野不但没死,反到也来到汉府,几人一早得知消息,便急忙来看袁野。
袁野与这几人本无深交,只因共历生死,因而倍加亲近,他急忙将几人让至屋中坐下,来人除了白、孟、韩、李四人外,还有几个是袁野素未谋面的,都作书生打扮。 袁野正欲询问,白璧文忽地跪下道:“袁兄弟救命之恩,白某无以为报,还请受白某一拜!”说着嘭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袁野一惊,急忙扶起他道:“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白璧文甚是激动,满眼含泪道:“那日要不是袁兄弟舍命相救,白某早已成骷髅四妖口下之鬼了,袁兄弟被那四个妖魔抓去之后,白某日夜忧心,只当袁兄弟已惨遭不测,哪知,哪知……”说着已是哽咽难言,伸手拍了拍袁野的肩膀,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袁野叹了口气,一时也好生伤感。 孟春梅道:“袁兄弟,谁人不知那四个怪魔专一吸人鲜血,杀人不眨眼,你落在他们手中是如何逃出来的?” 袁野沉吟道:“我当时……唉,说来一言难尽,我当时生死悬于一线,也是被人救出来的。” 李玉惊道:“被人救出来的?是谁?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这四个妖怪手底下救人?” 袁野苦笑一声,“救我之人我至今也不知他是谁,他当时救了我二人之后连姓名都没留下,就离开了……” 孟春梅打断他话道:“咱们别光站在这儿说话,袁兄弟一定还没用早膳,不如大家就去我房中用膳,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众人皆说好,李玉又道:“你那房间太小了,咱们这么多人待在里面多热呀。” 孟春梅道:“那怎么办?” 李玉微一沉吟道:“去碧水亭吧,让下人们把酒菜送到碧水亭中去,在那儿也凉快。” 众人说着也不等袁野回答,便簇拥着他往碧水亭中而去。 碧水亭位于水上,坐于其内,轻风吹面,甚是凉快。 袁野坐下来后,抬头一看,见远山叠翠、白鹭翱翔,湖上波光粼粼,荷叶、莲花在晨风迷雾中轻轻摆动着仙姿,几只漂亮的水禽在荷叶间穿梭,叽叽喳喳叫唤,景色美轮美奂,他正自沉醉,只听孟春梅道:“袁兄弟,你说救你的人你不知道是谁?” 袁野回过头来正欲回答,忽然一座阁楼印入眼帘,碧瓦飞甍、琉璃灿烂,华美之极,他的目光一瞬间就被吸引住了,怔怔道:“是呀,我不知他是谁。”看着那阁楼道:“那边是谁的住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哦,那是聚贤楼,是汉公子招待贵客的地方,也是府中设宴的地方。” 袁野嗯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之意。 李玉笑道:“袁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和汉公子是怎么认识的,他何以如此看重你?” 袁野苦笑了一声道,“汉公子身份尊贵,我哪里能认识,不过是久慕汉公子威名罢了。” 李玉嘴一瘪,不信道:“你骗谁?你要是不认识汉公子,他何以对你这么好,那个迎宾的老头子狗仗人势,私收贿赂,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汉公子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怎么如今他得罪了你,就被撵了出去,还说你和汉公子不是好友。” 袁野惊道:“什么?那老头子被撵了出去?” 一名书生酸溜溜地道:“是啊,你还不知道么?这府上都传开了,可见汉公子待你与旁人着实不同。” 袁野皱眉沉吟,心想:“我不过是雪山上的一个无名小卒,何以汉文君如此看中我?他就算爱结交朋友,可我和他连面都没见过,他怎知我是何等样的人?”忽然想到一事,“我自救了思卿,他们皆以为我是寒水派弟子,汉文君自然也不例外,他会不会以为我背后有股势力,所以才想要拉拢我?”想起昨晚看那书中标注,汉文君口气实在不小,竟想成为刘邦那样的人,他要真野心勃勃,自然会笼络人心,为他所用,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丝后怕,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当富甲天下时,难免又想去插手权利游戏,就像吕不韦一样,汉文君表面是个富商,就只怕他招揽门客的动机不那么单纯。 白璧文叹道:“那死老头是段规龙的亲信,如今他因袁兄弟被汉管家逐了出去,只怕段规龙回头会找袁兄弟的麻烦,袁兄弟,你要当心,这府中的人……”说到这里却又忍住了。 袁野见他欲言又止,有所顾虑,微一思索便已明白,心下一阵冷笑,“见不见得到霍先生我今日都会离开,难道我还会赖在这里与人勾心斗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