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 血腥过往（二）

    二人一入山中，便有一名弟子迎了上来道：“师叔已在石上久候二位了，请随我来。”

    袁野道了句多谢，和思卿并肩往山顶处走去，就看见山谷中人明显比昨晚少了好多，不过百十人，忍不住询问那名弟子。

    那名弟子道：“今日一早师父已带领众师兄弟们回落雁峰去了，因这边还有些事情未处理，所以留下师叔和我们还没走。”

    袁野点了点头，“走得如此匆忙，那那烈火派的那些俘虏呢？”

    “都带走了，火派三杰极厉害，如今张二公子被我们捉住，需得马上回去准备御敌，所以不敢在此地多停留一天，师父说公子若有何疑问，尽管问师叔就是。”

    袁野道了声好的，携着苏思卿跟着那名弟子转弯抹角地攀上了峰顶，就看见镜子似的一面巨石，万碧云正盘膝坐在巨石上，他听见脚步声响，回过头来，朝袁野颔首微笑。

    袁野走过去躬身施礼毕，便和思卿也在巨石上席地坐了下来。他心中虽有许多话要问，但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注视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便如一副淡然的水墨画。

    万碧云却先开口了，“公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袁野想了想道：“水火两派的恩怨，晚辈时至今日才知道，多谢前辈告知，只是不知前辈你们怎么也会与烈火派有仇？”

    万碧云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悲怆之意，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缓缓说道：“九华山屠杀后的一年，有一天夜里有人潜入张志得的房中，偷走了他那刚满两岁的孩子，张志得其人虽性如豺狼，但却极其舐犊情深，这个孩子又是他的长子，他一向爱逾性命，此子被偷之后，他曾率领弟子下山四处疯狂寻找，但数月之间一无所获，直到一年之后，忽然有个谣言在江湖中传开了，说是张志得的这个儿子是被湘南百花门偷了去，百花门是湘南以使毒闻名于江湖的门派，与当地的无影教齐名，但百花门与烈火派素无过节，他们的掌门甚至不认识张志得，有何理由去偷他的儿子？人人都知这是无稽之谈，百花门的人甚至根本没放在心上，但张志得寻子心切，竟不辨事情真伪，率领属下弟子杀入百花门……”

    他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深深的悲意，声音甚至都有些嘶哑，袁野不敢插嘴，只见他闭了闭双眼，缓缓又道：“张志得手段毒辣，从他血洗寒水派就可以看出来，他那时率领人马闯入百花门，逼百花门的掌门交出他的儿子，但这等欲加之罪，百花门掌门自然极力否认，甚至指天发誓，可张志得鬼迷了心窍，根本不听辩解，最后威逼不出，他竟而，竟而指使属下大肆屠杀，将百花门上下五百多人全都杀死，而掌门一家更是全遭屠戮……”他说着已抑制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空山鸟语，晨风扑在人脸上凉凉的，袁野一动不动地坐着，一时间也不觉得多震撼，可能是昨夜至今日听了太多的杀戮，就变的有些麻木了，只是压抑难受，但见万碧云如此老泪纵横，心知那个百花门必与他有极深的渊源，可如此情形也不便追问。

    万碧云哭了一会儿，抬衣袖抹了抹眼泪，深吸了口气，方又道：“百花门的掌门名叫万千华，是老朽的二哥，我三人是嫡亲的手足兄弟。”

    袁野哦了一声，心中顿时明了，就听万碧云继续说着：“那时我和大哥闻知这一噩耗，宛如晴天霹雳，等到我们快马奔到湘南，就看到到处都是尸体，无人为我二哥他们收敛，有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一下子惨死了这么多人，湘南的棺木甚至都被购买一空……”他说到这里悲痛万分，半日回头看向袁野，面上满是悲怆与杀气，激动道：“烈火派杀了我二弟全家，杀了百花门上上下下五百名弟子，此等血海深仇，你说我们要不要报？”

    袁野愕然，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道：“当时……”

    万碧云还没等他说话，又咬牙切齿道：“我二哥虽为使毒行家，但素不伤天害理，我们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张志得的屠刀竟会伸向他们！而且……还是灭门之祸……张志得这恶魔，如此杀人如麻，将来定不会有好下场！”

    袁野见他甚为激动，不知该说什么，侧头朝苏思卿瞧去，见她目光注视着远方，脸上罩了一层忧伤，似乎根本就没在听，又听万碧云道：“”

    袁野待万碧云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才道：“前辈你们抓住了那张二公子，打算怎么对付张志得？”

    万碧云本是满脸悲痛，一听此言，顿时面露兴奋之色，哼了一声，“火派三烈极难对付，那张志得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这些年我和大哥忍痛含辱，寻找报仇之机，可他们太厉害，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可这回好了，老天有眼，张归来那小王八蛋落在了我们手中，张志得已失去了一个儿子了，他要是知道这个儿子在我们手中，不发疯才怪。”他说着停了一下，忽然问袁野，“你真的不是寒水派中人？”

    袁野正色道：“不是。”

    万碧云又看向苏思卿道：“姑娘，你真的不知道你母亲在哪儿？”

    苏思卿先是一愣，才缓缓摇了摇头。

    万碧云叹道：“可惜，我们以为寒水派当年并未全军覆没，而你们就是那股潜在的力量，还说要与你们联合抗敌呢……是呀，你二人这样年轻，苏姑娘暂且不说，你就肯定与那场厮杀没有干系。”

    袁野沉默未语，心想：“我虽不是寒水派中人，可烈火派的人认定了我是寒水派弟子，他们是不会听我解释的，张志得既是如此凶残之人，他如何会放过我？又如何能放过思卿？”

    这段时间吴森等人未曾露面，袁野还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竟已沦为阶下囚了，从这两派数十年的恩怨看来，烈火派是根本不会放过思卿的，一瞬间袁野又觉得压力如山，问道：“张志得的长子最后到底找到了没有？”

    万碧云冷冷道：“到哪里去找？张志得杀了那么多的人，这是他的报应，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只怕早死了。”

    袁野按了按眉心，又道：“您方才说张志得的长子被人偷走是在九华山那场血战之后的一年，那会不会是寒水派侥幸未死的人偷走的？会不会……”一时间甚至怀疑这事情与思卿的母亲有关，当年她并没有死，而是逃过一劫，以她的遭遇，事后虽无力再与张志得正面交锋，但暗地里偷走张志得爱子，让他终身痛苦却极有可能。

    万碧云点了点头，“这件事一发生，大家首先就想到了是寒水派所为，只是那时都说寒水派已全军覆没，无一人幸免，不过如今看来……”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思卿一眼。

    这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雾气被日光一照，开始慢慢消散，一名弟子走了上来躬身道：“师叔，早膳预备好了。”

    万碧云嗯了一声，并未起身，目光瞧着远方，忽道：“你是汉大公子的朋友？”

    袁野一愣，心想，“我连汉文君的面都没有见过，哪会是他朋友。”道：“晚辈只与他府上管家认识，至于汉公子嘛，晚辈只是耳闻，未曾亲见。”

    万碧云诧异地朝袁野瞧了过来，脸上露出怀疑之色，“你若不是汉公子的朋友，汉府的人何以总是帮你？”

    袁野面色微变，心想：“他怎么知道汉府的人总是帮我？难不成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我和思卿？”稍一沉吟就猜出来了，他们与烈火派有仇，自然时时暗中观察烈火派动静，而烈火派又旨在抓住思卿，因而这些人对自己和思卿的行踪也十分清楚。

    万碧云见他不答，更以为他所言不实，又道：“你若不是与汉大公子关系匪浅，他何以会叫人去杀骷髅四妖，救你二人性命？”

    袁野惊道：“什么？”心下骇然，“那人也是汉府中的人？汉文君……汉文君，他何以总是暗中助我？难不成他与烈火派也有仇怨？不对，骷髅四妖又不是烈火派派来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也是汉文君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万碧云冷冷笑了笑，没有回答，神色间显然不信，又道：“我们打听到你二人被骷髅四妖抓了去，派人去救，哪知迟了一步，去的时候四妖已横尸就地，这样迅捷的手段，除了张志得也就只有汉文君了。”他说着停了一下，又道：“袁公子，你和苏姑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袁野道：“我……我们……”心想：“我自然要去京城拜祭我的父母了，而思卿……我不能再带着她了，这样太危险了，我要先去汉府，求汉公子收留思卿，确保她有个安全的栖身之处后我再安心离开。”一想到这就难受之极，朝思卿深深看了一眼，便听万碧云又道：“张志得是定要抓苏姑娘的，烈火派的手段也不需多说，若不杀张志得，你二人只会寸步难行，袁公子，你既与汉公子是朋友，何不便求汉公子帮你对付烈火派，除此恶魔，为天下枉死之人报仇，汉公子一向仁义，料来也会考虑的。”

    袁野苦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道：“晚辈会尽力去劝说汉公子的，只是……能不能说服他晚辈实在没有把握，前辈你们回头要去哪儿？是回去么？”

    万碧云身旁的那名弟子道：“是的，用过早膳之后我们即刻就动身，回落雁峰去。”

    袁野道：“我正有事要去汉府，不知顺路不顺路？若是顺路，晚辈和苏姑娘可否与前辈等结伴而行？”

    那名弟子沉吟道：“顺路不顺路？嗯……咱们走水路，从长江三峡而过，到宜昌转陆路……”

    万碧云不待他说完已道：“顺路，我们一会儿便起身，你二人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拿的，准备一下和我们一起动身吧。”他起身又道：“要是没有什么准备的，就和我们一起下去用早膳吧。”

    袁野也忙起身道：“好的。”回头对思卿道：“走吧。”走了两步听身后没有动静，一回身见苏思卿还站在原地，便道：“怎么不走呀？”

    苏思卿负疚极深，本就一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袁野，如今知道了这一切，便更加忧郁，听到袁野说话，只是忧伤地朝他瞧了一眼，当即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众人用过早膳，便收拾收拾启程了。袁野二人待在一起惯了，如今与别人结伴同行，处处都觉得不是太方便，但好在千叶门中的这些弟子一路上都不多言。

    这一日众人策马正行间，忽听前方轰隆隆响动，如万马奔腾之声，袁野正觉奇怪，就听一人道：“到江边了！”

    众人又行了一会儿，眼界陡然一亮，一条奔腾汹涌的大江横亘在眼前，两岸青山叠翠、崖壁高耸，江水如一条长龙，在山峦间游动，激起层层雾气。

    袁野胸襟一畅，心想：“这就是长江了！自古及今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一览长江胜景，今日我能来此处实属有幸。”想到这是当年李白等人曾走过的地方，就有一种时光交错的感觉。

    千叶门早已有弟子先行来此雇了船只了，两大三小五艘船，袁野和苏思卿随着万碧云登上了其中一艘大船，只见脚下江水汹涌，袁野微觉心惊，先扶苏思卿上船了之后，自己方才上去，心想：“这要是失足掉了下去，眨眼人就没影儿了。”一登上船，江风在耳边刮得呼呼作响，只将苏思卿的秀发、衣裙吹得轻轻飞舞，随着大船起锚航行，袁野和苏思卿脚下忽然一晃，他二人猝不及防，险些摔倒，互相护持方才稳住。

    万碧云道：“咱们去船舱中坐着吧。”

    袁野点了点头，三人去仓中坐下，袁野凭窗而望，远处山峦都飞快地往后退，心想：“这船行得当真快，难怪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了，今晚上不知我们会行到哪里？到宜昌不知要走几天？”想到这番一登岸，就是湖北境内了，离信阳就很近了，而一到信阳汉府，就要求汉文君收留思卿了，到那时若汉文君真的愿意思卿留在他府上，那自己该怎样和思卿说呢？自己身上这蛇毒万一无法可解，难道就要和思卿言明么？

    他靠在窗前，眉头深锁，尽管窗外风景在他眼眸中一一掠过，但他根本就无心去欣赏，忽听万碧云道：“骷髅四妖……没想到这四个妖魔也受张志得的cao控，此人手段真是太令人骇异！”

    袁野一愣，回过头来道：“骷髅四妖不是受烈火派cao控的。”

    “不是受张志得控制？那他们是受谁控制？”

    “他们是……”袁野张口便要说出云梦山，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心想：“云梦山是世人眼中的仙山，那个洛云梦更是被人尊为菩萨，我若实话实说，万碧云会相信么？会不会以为我危言耸听？”沉默了片刻道：“前辈可知道云梦山么？”

    这回轮到万碧云一愣了，不知袁野思想跳动得何以如此快，点了点头道：“知道，怎么了？”欲要问这四妖难不成与云梦山有什么干系，可稍一转念，便知这绝不可能。

    袁野道：“在小镇上时晚辈曾见过云梦山中人……”

    万碧云惊道：“怎么可能？云梦山中的仙人们只在海外清修，除了每年上京一趟，鲜少踏足中原，怎会来西蜀这等偏远之地，你不是看错了吧？”

    袁野道：“数日前有个小偷南妙手偷了云梦山的云梦香茶，一路从东海跑到西蜀，因而云梦弟子也追踪了过来。”

    万碧云甚为惊异，半晌叹道：“可惜！可惜！我和大哥竟不知道，不然定跪拜请见，云梦仙人于我大哥一家有大恩，可惜竟不得见！”感叹一番，又骂，“南妙手这小贼真是贼胆包天，偷东西竟偷到仙山福地去了。”

    袁野奇道：“云梦仙人于万前辈一家有大恩？”忽想起谪仙楼时，孟春梅好像曾说过江湖上也有许多有名之士带着妻妾去云梦山求取子嗣，似乎当时他们就说了千叶门的掌门，点头道：“是了，万掌门曾带领夫人去云梦山的观音阁求取过子嗣，后来真的夫人怀孕，生了个孩子么？”

    他这话问得极为突兀，本来人没有子嗣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更何况万千叶又是掌门之尊，后来万氏夫妇虽求得麟儿，但整个千叶门对此事都是只字不提、讳莫如深，可袁野久居深山，少涉红尘，于这些人情世故哪里知晓，全然没有顾及就问了出来。

    万碧云被他问得一呛，脸色顿时就变了。

    袁野虽不懂世故，人却不傻，一见万碧云脸色陡变，微一思忖便即惊觉了，一瞬间胀得满脸通红，尴尬的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