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云梦仙山(一)
店老板笑道:“仙人们一路辛苦,想必到现在还未用晚膳吧,请仙人们就坐,粗茶淡饭,将就用些。”又道:“诸位公子也请入座,大家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众书生自也忙着缓解方才的紧张气氛,柳孟二人上去劝说袁野。 袁野忍着怒气道:“两位大哥也看到了,我二人只是路过此地,碰巧撞着他们追踪南妙手,如今他们将人追丢了,如何却赖我拿了他们的香茶?竟而要对我出手。” 孟春梅低声笑道:“是,是,袁公子受委屈了,那香茶是他们要献给圣上的贡品,如今贡品被偷,他们自然焦急万分,做事难免偏激了些,公子通情达理,就别往心里去了。” 袁野沉吟不语,想到香茶确实在自己包袱里,难免犹觉惭愧,心想:“这云梦香茶就算是无价之宝,但既是他们之物,我自不会私吞的,但这些人如此相逼,未免欺人太甚了!南妙手这个狗贼,害的我如此,等回头再叫他好看!” 柳迎春道:“事情说开了也就没事了,走,袁兄弟,和我下去,我给你们说和说和。” 那香茶本就在袁野身上,他也不算是受了冤枉,而对黄琼等人他实在也无好感,当即朝二人一揖道:“今日闹得这般不愉快,皆因在下之故,累得诸位大哥也未能尽兴玩乐,真是抱歉,只是我二人行了一天的路,如今又这一番折腾,实在也累了,只怕不能赔诸位大哥一起用晚膳了,好在明日还有时间,当与诸位大哥一聚。” 柳迎春笑道:“明天我们就走了,哪还有时间聚?我知道袁兄弟怒气难平,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你二人……处境艰难,还是别再横生枝节的好。” 袁野一惊,诧异地朝柳迎春看了一眼,心想自己和思卿的事他们竟然都知道了,又想:“是呀,不能再横生枝节了,这些人如此的行事作风,哪有一点像神仙,我瞧未必是什么善类,还是别与他们闹得太僵才是。”见柳迎春目光中含着期许之色,想到自己才进店时,对他诸多误会,说话举止都甚无礼,但他却未放在心上,反来为自己出头,心中好生感激,朝他深深一揖道:“柳大哥说得是,咱们下去吧。”说着便欲随二人下去。 苏思卿忙道:“袁大哥!”神色带着惶恐与气恼。 袁野踏前一步道:“怎么了?你不愿下去么?” 苏思卿幽怨地侧过头去,连看都不想看旁人一眼道:“这些人不讲道理的很,我不想见到他们!”她一向沉静如水,既如此说,已是生了很大的气了。 袁野沉吟半晌,柔声道:“柳大哥他们一番好意,我不能拒绝,没事,咱们略坐一坐就离开。” 苏思卿犹豫了片刻,半晌方点了点头,随袁野三人走了下去。 寻不着香茶,黄琼怒气难平,朝袁野冷冷看了几眼,心想:“这小子如此不正常,定然有鬼,那香茶十有八九就藏在他身上,可此人是百药汉家汉文君的人,听说他们汉府富甲天下,云集了天下诸多高手,连武林中最凶残的帮派也不敢招惹他们,而且他们更是与朝廷贵戚也有往来,我云梦山虽号称海外仙人,受世人顶礼膜拜,但正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还是暂忍这口气,回头再想对策。哼,南妙手这狗贼,此时早已没了踪迹,纵然现在出店追他,也追不到了。”一时只觉饥渴难耐,对着满桌子的酒菜,更禁不住口水暗流,当即道:“既是店家一番苦心,那我等就叨扰了。” 店老板喜得忙又跪下道:“仙人们客气了,没有仙人们哪有老朽今日,此一饭一水皆仙人们所赐,粗茶淡饭,还望仙人们不要嫌弃。” 黄琼淡淡一笑,伸手扶起他,回身对身旁诸弟子道:“大家都累了,就先坐下来吃饭吧。” 众云梦弟子大喜,忙都去桌旁坐下。 众书生见他们都坐下了,方才簇拥着袁野二人一起就坐。 袁野坐在桌旁正暗中观察黄琼神色,忽觉一股浓香扑鼻,一侧头,却见聂红玉挨着自己身旁坐了下来,他眉头一皱,当即便想起身,可抬头一瞧,才发现三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虽还有两三个空位,但一来离得黄琼等人太近,二来三个位置皆不在一起,自己要坐过去,未免又将思卿一个人落下了,当即忍着怒气,将头侧到了苏思卿这边。 陶策自见到苏思卿后,一直痴痴呆呆,众人都入座后,他方缓过神来,当即走到一个空位旁,正要坐下。 李玉在一旁见他双目仍直直地盯着苏思卿看,心下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忽地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眼见陶策屁股就要挨到板凳,便悄悄伸脚将椅子勾了过来,陶策哪里察觉,忽然“哎呦”一声叫,身子仰天摔倒,四脚朝天,摔得甚是狼狈。 这样一来大厅中人都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李玉笑道:“小陶子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人勾了魂儿了么?这样也能摔跤?” 陶策满脸通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已窘得无地自容,急忙朝苏思卿躬身一揖道:“对不起!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可唐突了姑娘!” 苏思卿心细如发,早已发现陶策一双灼目盯着自己不放了,这时听他这般说,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忙把头低下了。 袁野见陶策虽失魂落魄般地盯着苏思卿看,可并未有丝毫不敬之色,心中虽觉此人不该如此,但也并不生气。 李玉笑道:“咱们这么些人,你摔得四脚朝天,哪个没被你唐突呀?怎么却偏偏只跟苏姑娘道歉,未免有点太那个重……哈哈。” 陶策脸更红了。 白璧文笑道:“小陶子一向脸比城墙厚,从来也没见他害羞过,怎么今日却总是脸红呀?” 李玉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美人面前……” 孟春梅见他们只顾开玩笑,生恐袁野生气,忙叉开话题道:“店家,你不是说你们店中有一坛猿酒么?怎么还不拿出来?” 店老板笑道:“仙人们降临小店,自然要拿出来的,这不就是?”说着拿起黄琼身旁的一个酒坛。 那酒坛是青花瓷的,不过巴掌来高。 众人皆道:“这么一个小酒坛能装多少酒?” 店老板笑道:“这么一小酒坛?嘿嘿,此酒便是千金也难买,我这店中能有这么一小坛,那已是天大的福缘了!” 李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生意人,最喜者虚夸己物已抬价,当我不知道么?你说这是猿酒,方才一岔过去了,还没和我们说出始末来呢。” 店老板道:“公子如此说,小老儿可是真冤枉了,今我将这酒的来历细细说来,公子们一听,便知此物是不是千金难买了,我方才说那猿猴偷我店中酒喝,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那一次抓住猿猴,它们受了惊,便再也不敢来偷酒了。两年前,我们这镇上有一樵夫,他专以卖柴为生,因我这谪仙楼购买他的柴火,大家你来我往便混得熟了,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山中砍柴,砍到中午累的时候,便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忽然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而这种酒香奇异,与一般的美酒十分不同。他心下奇怪,便循着那酒香而去,谁知竟看见三四个猿猴正在那分酒而饮。那樵夫惊奇万分,就蹲在一块大石头后偷看,发现那几只猿猴举着酒杯,你来我往,喝得热乎,而举止竟与人一般无异。他等了好一会儿,见那几只猿猴喝了数杯后,将那喝剩的酒封了起来,然后刨了个坑将酒埋了起来,还在上面压了块大石头作为标记,那樵夫等那几只猿猴走了之后,悄悄走到那埋酒之处,将那坛酒又挖了出来,然后就带着这猿酒回来了,偏巧这樵夫并不喜欢喝酒,他得了这坛酒后,左思右想,便决定将这坛酒卖给我这谪仙楼。” 众书生忍不住道:“所以你就得到了这坛猿酒?” 店老板道:“正是,小老儿买下这坛酒后,曾取出一杯来饮,只觉酒味香醇,远非平日所饮之酒,这自然是那几只猿猴喝了我谪仙楼的酒后,念念不忘,因此便采了百果,他们自己酿制出了这绝佳美酒,你们想猿猴身子矫健,采摘百果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咱们常人哪能办到,因而这酒也不知究竟是用什么果子酿制的,香浓异常,小老儿也曾细细探究过,只可惜不得其理。”他说到这里,伸手拍了拍酒坛,叹道:“这一小坛猿酒得之不易,小老儿那日虽尝了一杯,可其后一直放在酒窖里没舍得喝,料不到今日诸位仙人能降临我这小店,看来这一切皆是上天的安排。”跟着拍开封泥,一股醉人的芳香随即飘出,果然比寻常的酒要香浓。 柳迎春乃爱酒之人,禁不住垂涎三尺,但听店老板左一个仙人,右一个仙人,而自己这些人显然不入他的眼,忍不住冷笑道:“这等宝贝,要不是仙人们来了,你这老儿哪舍得拿出来,我们能闻一闻这酒的香气,也是沾了诸位仙人们的光了。” 店老板老脸一红,尴尬赔笑,端起酒坛,首先便给黄琼斟了满满一杯酒,他一心孝敬云梦弟子,只想将这稀贵的一小坛酒给他们喝,但当着众书生的面又不好真的如此,只得挨个斟酒,斟到袁野和陶策面前时,二人皆不要。陶策平日为人虽荒诞不经,但却自有一股傲气,知道这酒不是给自己喝的,也就不要。而袁野更是从不饮酒,对这什么猿酒也丝毫不感兴趣。 好在一小坛酒三十多人斟下来,犹还剩了一点,人人杯中皆有酒,也就都不说什么。 孟春梅举起酒杯道:“今日我等在此玩笑取乐,竟而遇到诸位仙人驾临,实乃三生有幸,来,我等敬诸位仙人一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方才乃是一场误会,还望仙人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黄琼冷笑一声,侧目朝袁野扫了一眼,端起酒杯道:“我等虽避居东海云梦山中,但也久闻汉公子大名,家师他老人家早欲亲上贵府拜见汉公子,只是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事物缠身,未免分身不暇。” 孟春梅笑道:“这可当不起,洛仙人乃得道的神仙,只能我家公子亲去拜见,哪里能劳动仙人大驾,其实我家公子久闻贵仙山中多奇花异草、珍贵药材,曾数次想派人去贵山中采集草药,奈何贵山乃灵秀之地,不得洛仙人允可,旁人不得擅入,为此我家公子一直深为遗憾。” 黄琼笑道:“家师喜好清静,他曾说云梦山只为天下善士求子之所,若任何人皆可踏入,只怕会冲撞神灵,致使菩萨不灵了,他老人家心怀天下,还请汉公子能够理解。” 袁野心想:“你一会儿说你家师父事物缠身、分身不暇,一会儿又说他喜欢清静,真是自相矛盾。”又思自古只闻东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哪里会有什么云梦山,真是奇怪,想是自己孤陋寡闻,竟而不知。只听两方你来我往说了许多客气话,众书生大大吹捧云梦仙人,说其什么济世天下,已脱胎换骨、羽化成仙,又什么会腾云驾雾,朝游北海而暮苍梧,只说得黄琼等人哈哈大笑,一扫方才紧张气氛。 孟春梅道:“贵山在东海之中,路途遥远,怎么南妙手却会去贵山偷取云梦香茶?” 黄琼脸色微变,哼了一声。他身旁一名弟子接口道:“此事说来可恨,这贼偷确实有些本事,当然这也怪我们太大意了,诸位不知,我们这香茶平素放在山崖顶上一间通风透气的小屋中,这间小屋四面都是悬崖,只有南面的一条铁索桥与其相连,要想进这小屋拿取香茶,就必须从这铁索桥上通过,而家师每日都会派弟子把守在铁索桥的彼端,因而这么多年咱们的云梦香茶从来都没有失窃过,可是这个南妙手,他的爬墙功夫当真神乎其技!他竟然从小屋后面的千仞石壁中爬了上来,然后瞅着把守的弟子们不妨,撬开铁锁,进去将香茶偷了出来,等我们发现铁锁被撬、香茶被偷时,我们这些弟子竟还都以为是神仙也想品尝我们这绝世香茶,因此派人将香茶拿了去,否则谁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小屋,最后还是师父他老人家见识高明,想到了这个天下第一神偷,然后才派我们下山来追回香茶的。”
众人轻呼一声,都骇然道:“这个南妙手当真神通广大、贼胆包天!”“从万仞石壁上爬上去?谈何容易,这小贼为了这香茶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那名弟子续道:“这贼偷不但艺高人胆大,而且狡猾之极,我们奉命追踪他,一路从东海直追至此地,几次差点捉住他,却都被他使诈给逃了,他人既瘦小,而且还会缩骨的功夫,一旦躲起来,想找他便极为不易。”说着眉头皱起,想到今晚让南妙手给逃了,回头不知又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寻到他的行踪。 孟春梅赔笑道:“众仙人也不要太担忧了,此贼乃是朝廷钦犯,他要敢太过嚣张,必然性命不保。” 几名云梦弟子都皱眉道:“就因他是朝廷钦犯,我们才怕他会躲起来,天下之大,要是他真找了个僻静所在藏起来,我们就真的追不回香茶了。” 众书生默然不语,虽事不关己,但当着黄琼等人的面,也只好都装出一副担忧之色, 韩子楚道:“南妙手敢入皇宫窃取东西,当今圣上对他已是恼怒之极,今贵山香茶被偷,洛仙人完全可以上奏皇上,直承此事,想来皇上圣明,必不会降罪到洛仙人及诸位身上的。” 众云梦弟子点头叹道:“话虽如此,但完不成师命,始终……唉……” 一时间众人一番沉默,店老板在一旁也不敢置一言,袁野心下微觉愧疚,脸孔不由就红了。 白璧文忽道:“我从小便听闻贵山之中多奇珍异宝,像这云梦香茶、龙涎香、紫珊瑚、宝石珍珠,等等之物数不胜数,对了!还有那个,那个深海夜明珠!闻名遐迩,听说其在夜间能放光,我一直十分好奇,长久以来连做梦都想去贵山一游,今日有幸得见诸位仙人,我想请问,你们那山上真有夜明珠么?” 一名云梦弟子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深海夜明珠乃是咱们山中仅次于云梦香茶的宝贝,那是数年前师祖他老人家从深海之中得到的,现在这宝贝便放在师父他老人家房中,一到夜里,夜明珠便发出耀眼光亮,照耀如白昼,因而师父屋中从不用点蜡烛的。” 白璧文不禁心驰神往,遥想着那夜明珠在夜晚中绚丽夺目的样子,叹道:“这样的绝世珍宝,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果哪一天能叫我看一眼那夜明珠,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聂红玉笑道:“要看夜明珠又有何难?公子若不嫌旅途劳累,赶明儿便和咱们一起回云梦山,师父他老人家大慈大悲,你要想看那夜明珠,尽管在师父他老人家的房中看个够就是了。” 白璧文大喜道:“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去你们山中看那夜明珠么?”回头对孟春梅、柳迎春等人道:“孟大哥,咱们不逛西蜀了,咱们明天就跟黄仙人他们一起去云梦山好不好?我老早就想去了,只是一直听闻海上风波险恶,据说还有大鱼阻路,现下好了,有诸位仙人们带路,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孟春梅笑道:“说风就是雨,诸位仙人们还有要事在身,哪有心情带你去看夜明珠?况且就算咱们真的要去,也该和汉公子说一声,总不能这么空手去吧。” 白璧文一想,点头道:“那倒也是,不如咱们明天就回去,和汉公子说说,然后再去云梦山中游玩?” 聂红玉笑道:“哎呀,这位公子太客气了,诸位大才子能去咱们云梦山,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什么空手不空手的,那真是太见外了。”眼波转动,看向袁野和苏思卿,笑道:“小meimei,赶明儿你和你的袁大哥也去咱们云梦山逛逛好不好?你不知道咱们云梦山漂亮的东西可多了,jiejie屋中便有那从海中得到的珊瑚,奇美无比,还有那拇指般大的珍珠、绚丽多彩的宝石,像meimei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要是佩戴上这些东西,那还不迷死人了?”说到这里,以袖掩面,只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灵动的眸子只在袁野身上转来转去,跟着站起身子,走到袁野和苏思卿身后笑道:“你瞧,jiejie我一瞧到meimei这般如花似玉的容颜,就喜欢的不得了,可就把meimei当做自己的亲meimei了,今日头次相见,没有什么好送给meimei的,这一只玉镯jiejie一直带着的,你若不嫌弃,便送给你了。”说着从左手腕上退下一只玉镯,拉过苏思卿的左手,便要替她带上。 苏思卿一惊,手臂往后一缩,摇头道:“多谢一番好意,我,我不需要!” 聂红玉笑道:“哎呀,meimei还跟jiejie客气么?meimei若是不收下这份礼物,便是嫌jiejie的礼薄了?” 苏思卿秀眉一蹙,朝袁野看去。 袁野并不回头,脸罩寒霜道:“多承仙姑一番好意,我们不需要!” 聂红玉双颊一红,灿烂的笑容顿时化为满面的尴尬,楞了片刻,只得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位上,然脸上嫩rou微微颤动,已是恼怒之极。 袁野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轻浮之极,云梦山中竟有这样的人,只怕那里不是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