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好你个李暮！

    李暮回到城中，还没到刺史府，就迎面碰上了自己的侍卫靳小洪。对方显然正在急着找他。作为贴身侍卫，靳小洪与李暮形影不离，在旁人的眼中，这两人几乎总是同时出现，有李暮的地方，就必定会有靳小洪。反之亦然。正因如此，李暮这次出城密会赵东阳，才故意把靳小洪留在了刺史府，以掩人耳目。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李暮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司空……李司空……”靳小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抽得哪门子疯？你不叫我暮大大，学人家叫什么李司空？”

    “不……不是叫您。是另一个李司空……”

    李暮这才恍然，靳小洪指的是李罕之。这个本家如今跟他一样，位列检校司空。因此尊称也就跟他一样，都是“李司空”。

    “李罕之怎么了？”李暮语气有些发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找您！”

    “找我？”李暮的心咯噔一声，“说了什么事了吗？”

    “没说。就说让你快去节度府，他有重要的事儿跟你商量。”

    “那你怎么说的？”

    “我……我说您上茅房了。”靳小洪挠挠脑袋。

    “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一个多时辰了。”

    李暮照着靳小洪的脑袋就是一个“毛栗子”，痛得对方哎呦一声。

    “这是脑袋还是皮球？谁上茅房能上一个时辰？我掉茅房了怎么着？”

    靳小洪委屈道：“俺也不知道您啥时候回来呀……再说了，您就说拉肚子了呗……”

    “还敢嘴硬！”李暮举手又要打，靳小洪一溜烟似的跑了。

    李暮心中犯了嘀咕。这三更半夜的，李罕之忽然找我什么事？难道他觉察到了什么？不应该呀！这事刚刚定好，天知地知，我知赵东阳知，除此外别无外人知晓啊！莫非李罕之暗中派人监视我？知道我出城了，所以想探听探听我的口风？

    一定是了！李暮拿定了主意，他相信李罕之还不知道自己和赵东阳的密谋。但出于保险起见，他还是命李重允叫上了一百个身手最好的手下，护送自己去节度府。临出门前，他又在袍服里面穿了一件锁子甲，以防万一。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李暮正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加了十二分小心。

    到了节度府，见到李罕之，对方却神色如常，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暮捂着肚子道：“也不知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竟然坏了肚子。”

    李罕之却一本正经道：“多半跟吃的没关系。你是饿得久了，乍一饱食，五脏六腑难以消受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个三五天自然就好了。”

    李暮听了稀奇道：“李摩云亦懂医术？”

    李罕之笑着说：“俺哪里晓得什么医术，不过是以前经常挨饿，饿出来些经验而已。想当年俺当和尚时，化不到斋饭，一饿就是几天。乍一得了饭食，定是不敢多吃的，即便是干饭，也一定会熬成稀粥来喝，否然必定会肚子痛。就像你现在一样。”

    李暮心中暗叹，没想到这李罕之也曾是个苦命人。只不过头脑简单了些，我说肚子疼他竟然就信了。

    “深夜叫我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李罕之用力搓了搓双手，似乎有些纠结地说：“最近俺一直在想一个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

    “关于如何处置城内的宣武军。也就是丁会那一千来人。”

    李暮有些奇怪：“你不是已经给丁会下了最后通牒了吗？五天之期，明天晚上就到了吧？你还纠结什么呢？”

    “丁会求我宽限几日。说他们饿了两个月，都已经半条命了。实在走不动路。希望我能同意，让他们养好了身体，筹足了粮草再走。今天我去他们营中看了，果然个个面黄肌瘦，如果不是睁着一双死鱼眼，就跟街上的饿殍别无二致，完全没个人形。这里距离怀州三百余里，我怕他们真的会……”

    李暮半张着嘴，瞪着眼，一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似的表情望着李罕之，心想这杀人不眨眼的李摩云，何时变得如此心善了呢？

    李罕之一拨楞脑袋，撇着嘴说道：“嗐！你可别以为我是烂好人！还不是为了西平王的大局！毕竟现在咱和宣武军是盟友关系，我是怕做得太过分了，会对征讨河东的大局不利。”

    “那就答应丁会呗。”

    “你真这么想？”

    李暮点了点头。

    “不会夜长梦多吧？凭你对丁会的了解，此人会不会在这件事上耍什么滑头？比如夜里忽然摸到咱们府上，喀嚓！”李罕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李暮听得一哆嗦，连忙说道：“我感觉不会，丁会是个忠厚人。”刚说完，李暮就想狠抽自己嘴巴，这不等于骂自己呢么，难道我李暮就不是忠厚人了吗？“不过，毕竟人心隔肚皮。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们搬到城外去吧。可以暂时不赶他们回怀州。允许他们在城外扎营。”

    “好！这倒是个好办法，那俺可就听你的了！”

    李暮从节度府里出来，一路心情怅然。唉！连个李罕之都懂得顾全大局，我怎么就因为私下里的感情好，一时答应了阳子呢？我这么做真的好吗？李罕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啊，潞州之围虽然并不是因他而解，但他好歹是亲自领兵来救我了。而我，竟然要……

    回到刺史府，李暮和衣而卧，一头扎在了床上。他不停地辗转反侧，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履行自己和赵东阳的约定。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将城门打开之后，赵东阳会做些什么。按照赵东阳的脾气，李罕之肯定是难活了。间接害死自己的救命恩人，这种事对李暮来说，心理负担实在是太大。可让他纠结的是，如果中途变卦，赵东阳那里怎么交代？他一定会恨死我的！

    李暮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终于拿定主意。心想毕竟已经答应了赵东阳，如果不履行约定，很有可能反而会害了赵东阳。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发生的事。他牙一咬，心一横，心里默默念叨着“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秘密叫来了李重允，将答应提供给赵东阳的情报交给了对方。

    李暮是被靳小洪叫醒的，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暮大大，丁将军求见。”

    “哪个丁将军？”

    “宣武军的丁将军。”

    丁会？李暮一脸的狐疑。这个时候，丁会来见我做什么呢？李暮一时想不明白，不过还是决定见丁会。

    “我是来向小李司空辞行的。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出城了……”

    “等会……”李暮打断丁会道：“我怎么就成小李司空了？”

    “好了，不要计较这么多。”丁会拍了拍手，随从递上来一个木箱。“这是一点薄礼，以感谢当初小李司空的救命之恩。今日一别，以后就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再相见，也未必能像今日这样相坐而谈了。所以，这点心意请君务必收下，就算是留个纪念也好。”

    几句话竟然说得李暮有些感动。回想他们两人被围困的日子，那种整日相对无言，却互为对方最后的精神支柱的感觉，李暮的鼻子竟有些酸了。他接过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些金银细软，想必是宣武军在潞州城中的收获。

    李暮从里面随便挑了一块凤凰图案的玉佩，收入囊中，又把箱子递还给了丁会。

    “留个纪念又何须这么多。剩下的你留着吧，回去路上还得买粮。”

    丁会的表情也很感动。他把箱子收了回去，说道：“也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样一来，送给大李司空的礼物也能丰厚些。”

    “啥？你还要给李罕之送礼？”

    “恩。”丁会点了点头。

    “为什么？感谢他容你们驻扎在城外？”

    “不止如此。”丁会说道：“也要答谢大李司空的救命之恩。要没有人家，咱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现在呢。”

    “嗨！你没听说吗？康君立是主动撤的兵。”

    “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就那么巧，河南兵一来，康君立就撤兵了呢？羊羔跪乳，黄雀衔环，禽兽尚且知恩图报，又何况人呢？大李司空的解围之恩，我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认的。”

    丁会的几句话，好像几个重重的巴掌，扇在了李暮的脸上。一直到送走了丁会，李暮的脸颊还是火辣辣的。

    李西沉啊！你还是人吗？连身为宣武军的丁会都能念及李罕之的恩情，我还是李罕之的同袍呢，就这样陷害友军吗？不行！做人一定要有底线！

    李暮立即写了一封亲笔信，差亲信之人送出了城。

    潞州城北二十里的天宋军营中，赵东阳拆开李暮的信看完，立即撕成了粉碎。

    “好你个李暮！别以为没了你就不成席！”赵东阳怒道，“刘知俊！”

    “末将在！”

    “向潞州进发！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