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太庙神主被夺

    鄠县，秦渡镇。

    沣河西岸，喊杀声震天，哭声连连。一伙贼人正在疯狂砍杀着一群衣着华贵的官人。沣河水为之变色。

    河边，一个宫人死死抱着一个漆着金漆的牌位，不肯松手。正在抢夺牌位的贼人一刀砍断了宫人的左腕，鲜血喷溅在牌位上，染红了“太宗文皇帝”几个鎏金大字。

    不远处，大唐寿王李杰怀抱着“玄宗明皇帝”的牌位，瘫坐在泥地里，缓缓闭上了双眼。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终于不用再颠沛流离了。此时此刻，李杰反倒感觉十分轻松。他回忆起了五年前那个炎热的午后。

    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李杰独自一人走在蜀道的崇山峻岭之中，精疲力竭，脚底都是血泡。他走不动了，赖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这时，田令孜骑着高头大马从他身边经过，催促他上路。李杰说道，我的脚好痛，能不能给我一匹马？田令孜却冷笑道，“荒山野岭，哪儿来的马？”说完挥起一鞭狠狠抽在李杰的身上。李杰只好含着泪，一瘸一拐的继续上路……

    如今，这种屈辱的日子，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一个月前，河东军兵临东渭桥。李杰的哥哥，唐天子李儇仓促决定再次逃离长安。宗正寺来不及跟从李儇，被暂时留在了长安。前日，身为宗正寺卿的李杰，得到了凤翔传过来的消息，让他速速奉太庙神主赶往宝鸡。李杰立即带了宗正寺的数百官吏，恭恭敬敬的将太庙里的十七代先帝先后灵位请出，带了上路。

    没想到，刚过了沣河，就遇上了一伙贼寇。

    “寿王！你快跑！”一个凄厉的喊声将李杰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睁开眼，是宗正寺少卿，嗣虢王李约。

    “王叔，我不想走了。”

    “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李约挥着剑，努力的护在李杰的身边。

    “死了，也许更好。”李杰站了起来，端端正正的捧着唐玄宗的牌位。

    “不要胡说！说这种丧气话，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你怀里的玄宗爷吗？！想当年，叛军打下大半个江山，他老人家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如今只是面对几个贼寇，你就要轻生吗？”李约长叹一声：“我李家宗室子，为何一代不如一代！”

    “寿王……快跑……”又一个宫人倒在了血泊中，距离李杰只有数步之遥。宫人怀中的灵位滚落在地上，被一个赤发的贼人拾起。

    “哈哈哈！这东西，是纯金的吧？竟然舍命也不肯给我！真是一群守财奴！”贼人摩挲着手中的灵位，用鄙视的眼神望着仍然抱着一个牌位的李杰。

    李杰看得清楚，贼人手中的牌位上面，写着“懿宗孝皇帝”几个字。那正是他的父亲，唐懿宗李漼的灵位。

    李杰将玄宗的牌位递给了李约，竟然拔出了他的佩刀。

    “给我放下。”李杰朝着贼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嗬！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贼人一边将懿宗的牌位塞入背囊，一边向着李杰走来。“你如果把那牌子给我，老子恐怕还会饶你一条狗命！”

    “啊！”李杰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向前，挥刀就向贼人劈去。

    贼人一闪身，躲过了刀锋，抬起一脚，正踹在李杰的腰间，李杰哎呦一声，横着栽倒在泥地里。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贼人将刀往李杰的脖子上一架，冲着李约道：“你怀里那个，也丢给我。”

    李约无奈，只好抱着唐玄宗的灵位，一步步走向贼人。贼人却忙道：“站住！丢给我就行，不要耍花招！”

    李约道：“这是先帝灵位，不可不敬。”

    “少废话！”说着贼人将刀锋用力向李杰的脖颈一逼，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不要！”李约急忙喊道：“我丢给你。”

    一个时辰后，沣河西岸的河滩上哭声一片。宗正寺幸存的数十个官吏，跪朝贼人扬长而去的方向，哭成了泪人。他们身为太庙的主官，却丢失了大唐十七位先帝先后的所有灵位。在大唐两百多年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哭哑了嗓子的李杰终于倦了，他擦干眼泪，问道：“王叔，我们还去宝鸡吗？”

    “当然要去。皇上还在等着我们。”

    “可是，牌位……”

    “牌位没了，还可以再制，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那皇兄他，他会饶过我们吗？”

    “不管是依律惩处我们，还是开恩赦免我们，这个结果，我们都应该去面对。毕竟，我们是大唐的宗正寺卿。太庙神主遭劫的责任，应该由我们来负。”

    李杰听了，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责任难以逃避，有些事情必须面对。

    午后，除去被贼人杀死，畏罪自尽，以及逃走了的官吏，李杰和李约带领最后的三十余个宗正寺的官员，两手空空的继续向西行进。他们的目的地，是数百里之外的宝鸡。

    日暮时分，这伙难民一样的大唐宗室子弟，终于离开了鄠县，到了周至境内。

    “王叔，前方可是有一群人？”

    李约抬头望向西方，看到落日余晖里，影影绰绰有一队人马。他立即抬起手，止住了宗正寺的队伍。

    “会不会是凤翔李昌符的人马？”李杰猜测道。“如果是来迎接咱们的就好了。”

    “寿王，这个时候，我宁愿做更坏一点的打算。咱们往回走，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李杰紧盯着前方，拒绝了王叔谨慎的提议。“王叔之前不是说过吗？不论是福是祸，我们都要勇敢面对。”

    李约拿这个侄子没有办法。这个少年很多地方都很像他的皇帝哥哥，只是，他要更加的倔强。

    不过，倔强一些，说不定也许会更好呢。李约如此想着，便站在了原地。

    不一会，那队人马走近了。李约看得清楚，来得并不是凤翔军。而是打着忠义军的旗号。

    我们得救了！李约立即从心底迸发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在长安时，李约虽然身居皇城，并未与控制长安城的忠义军打过交道。但是忠义军的表现，李约已经有所耳闻。忠义军，在他的心中，是一支纪律严明，并且忠于朝廷的藩镇军。

    “放心吧。是忠义军。”李约如此安抚着李杰。

    “是邓州来的忠义军？”李杰显然也听说过这支军队。

    李约点了点头。他见对面军中出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端坐一个熟悉的面孔，立即向前迎了过去。

    那人距离李约还有数十步时，便翻身下马，急趋到李约面前，施大礼道：“忠义军节度使，南阳侯张寻叩见亲王！迎驾来迟，还请亲王恕罪！”

    李约连忙扶起张寻，说道：“西川一别，使君别来无恙啊！”

    张寻闻言笑道：“没想到亲王还记得在下。那日，郑相公可没有给你我二人做什么介绍啊。”

    李约也笑了：“当时情形实在有些不便。没想到你我二人还能再次相见。可惜郑相公已然作古。”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直到寿王李杰的面前。李约将张寻介绍给李杰，张寻又以臣下之礼见过。李杰也对张寻十分客气，只是神情甚是落寞。

    张寻道：“寿王可是因失落了太庙神主而忧虑？”

    李杰未置可否，只是不住的叹息。

    张寻拍了拍手，说道：“二位亲王请看那是什么。”

    李杰和李约向张寻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约三十余个军士，全都骑着骏马，每个人的怀中，却都捧着一个金灿灿的灵位，正是他们上午刚刚丢失的那些。“太宗文皇帝”灵位上的血迹还依稀可辨。

    太庙神主失而复得，李杰等宗正寺的官员们全都欣喜若狂。更让他们感到欣喜的是，忠义军竟然还赠给他们三十匹快马。

    “张使君，您的大恩，本王今生难忘！”李杰握着张寻的手，表情非常激动。

    “亲王，这都是我为人臣子的本分。不足挂怀。”张寻一边说，一边将一匹雪白毛色的战马缰绳亲手递与李杰。“请亲王上马。”

    在张寻的搀扶下，寿王李杰翻身上了白马。张寻竟然亲自为寿王牵马而行。

    周至县，东门。当侯在城外的一众官员，特别是户部侍郎张浚、御史中丞裴贽、吏部员外郎裴枢等人亲眼看到之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忠义军节度使张寻，竟然亲自为寿王牵马时，他们的心头都隐隐掠过了一丝阴影。

    如此为藩王献殷勤，张寻究竟想要干什么？

    很快，张寻就告诉了众人他想要干什么。虽然张浚和李杰等人的目的地都是宝鸡。张寻却没有答应护送他们去宝鸡随驾。反而，将他们护送到了周至县北的余县。

    用张寻的说法，此时，余县才能保证众人的安全。因为，此时此刻的宝鸡，早已成了一片战场。

    起初，众人还以为张寻是在撒谎，他们是被藩镇军给劫持了。不过很快，他们就分别从不同的途径，得到了宝鸡方面传来的确切消息：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和静难节度使朱玫，竟然发兵宝鸡，向神策军大打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