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最恨强拆

    张寻自从离了泾阳，昼夜兼程，终于抢在黄巢之前，到了商州境内。一万邓唐军虽然风尘仆仆，身形疲惫，但却仍然队列整齐，神情肃穆。

    沿途，张寻见还有一些村庄中有百姓活动，就隐隐有些不快。等他见到李暮在上洛城外摆出盛大的欢迎阵势时，终于忍不住了。

    “搞这些没用的干嘛？我不是告诉你要坚壁清野吗？城外怎么还有百姓？！”说完张寻就纵马进城了，留下一群垂头丧气的欢迎队伍。

    李暮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也憋了一肚子气。旁边的司空图则愣了半晌，小声问道：“张防御的脾气可是不大好？”

    “都是他妈的给他惯的！”李暮说完就转身进了城。留下一个更觉惊悚的司空图。他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没想到这邓唐军中的将帅关系竟然如此紧张，难怪前不久唐州叛乱了。看这趋势，邓州刺史没准什么时候也要反呐！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晚宴上，打定主意要谨言慎行的司空图又看呆了。怎么张防御和李刺史下午还横眉冷对，这一会就勾肩搭背，亲密无间了呢？

    而且张寻挨桌为诸将敬酒，还特意向他赔了不是，请他原谅下午在城门外的怠慢之举。看起来，这也不像是一个脾气火爆的武人啊？

    坐在他旁边的参军施惊墨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道：“司空使君莫要疑惑，这李刺史和张防御是总角之交，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们之间嘻笑怒骂是常事，都是对事不对人，不伤感情。请您勿怪。”

    司空图这才有些释然。

    张寻听李暮给他讲唐州叛乱的经过，说到人力神犼战车时，笑得肚子都疼了。不过听到蒸汽机的进展时，却感觉非常振奋，当即表示要给新样试做署拨款，支持早日造成有实用价值的蒸汽机。

    不过张寻还是提起了下午的事：“你到上洛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没把城外的百姓都迁进来？”

    李暮听有此问，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寻哥，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强拆！”

    张寻听了，摇头苦笑。他想起来了，李暮跟他说过，小时候和爷爷在巷子口支了一个自行车修车摊，因搭了半截砖墙御寒，被城管定为违章建筑，不仅被扒了墙，还把车摊一起收走了。爷爷因此得了一场大病，不久撒手人寰。

    “唉！”张寻叹了口气。坚壁清野以御黄巢的道理，李暮不会不懂。他不去做，只不过是因为一点精神洁癖。也罢，换人干吧。“彭攒，你明日带人出城，方圆五十里内不要留人，全都迁到州城来。粮食、牲畜、木材，只要能搬动的物资，全都搬回来。搬不回来的，就烧掉。还有水井，全部填了。太深的井就投毒。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

    “太尼玛狠了吧？”李暮小声嘀咕道。

    “不这么狠，咱这一万多人能挡住黄巢的八万大军吗？”

    宴会后，诸将都已烂醉如泥。张寻把人都送回去休息，却将司空图自己留下。

    “司空先生，你不会怪我给你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商州吧？”

    “使家这是哪里话，非常之时，非常之举。只望战后能休养生息，好好安顿今日失去家园的这些百姓。”

    “这是自然。一年的税肯定是要免的。至于别的还要做什么，就看司空先生的了。”

    “请使家放心。对了，下官有一事想问。”

    “是问我为何向天子举荐你吧？呵呵，因为我平素一直仰慕先生，您的大作《二十四诗品》，我可是读得如痴如醉呀！像您这样卓尔超群的人才，怎能长时间在野闲置呢？”

    “嗯？使家说什么诗品？”

    张寻一看司空图的表情，心说坏了，看来这个时候司空图还没写《二十四诗品》呢。他哈哈大笑道，哎呀，醉了醉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实话实话，我是知道司空先生曾做过这商州的幕僚，熟悉此地风土人情，才举荐你的呀！

    司空图一听，果然是这个原因。不过此人如此年轻，竟然听说过我这个在野日久的人，看来是个博文广志之人。而且稀奇的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打算写一部诗品的呢？

    翌日，皮日休正在院中枯坐。忽闻邓唐防御使到了。他急忙起身，迎接自己的最后审判。

    “皮先生！让你受苦了！”

    张寻一句话，让皮日休心中波澜骤起。他暗自在心底叫了一声：“我死不了了！”

    别看皮日休一副杀剐由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其实并不想死。每一个儒生，都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终身目标。他皮日休还没干出一番功业就死，肯定心有不甘。

    但他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仍然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他毕竟是大齐的刺史，此时身为敌国的阶下囚。如果一听说对方要放过自己，就眉开眼笑，那成何体统？

    膝可屈，范儿不能丢。头可断，脸不能不要。皮日休就是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辗转反侧，在名利与淡泊名利之间痛苦纠结的所有华夏儒生们的一个典型代表。

    说儒者是虚伪的，可以。但他们一定又是真诚的。虚伪的只是一个清高的姿态。真诚的是那颗想要为万世开太平的雄心。

    张寻要皮日休为自己效力，皮日休拒绝了。他要求张寻释放他。张寻也拒绝了。

    两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但皮日休知道，他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中和二年还剩下最后五天，齐军终于兵临上洛城下。

    沿途黄巢就觉察出了不对，一入商州境内，就荒无人烟。房屋都被烧毁，水井都被填埋。显然，前面有一支唐军，要进行顽抗。

    黄巢并不惧怕。他不认为这商洛之间，有哪支军队能对他构成威胁。不过他很好奇，好奇是什么人这样不识时务，胆敢螳臂当车。

    到了上洛城下，终于揭晓谜底。黄巢的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叫做张寻的年轻人，真的是自己的命中克星吗？

    黄巢终于萌生了见一见张寻的想法。他乘着龙撵，来到上洛城下，点名要见邓唐防御使。

    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黄巢的面前。此人神情自若，目光如炬，虽然身着山文甲，却掩盖不住一身的书卷气。黄巢在脑海中瞬间蹦出一个脸谱化的名字：陆逊。

    没错，就是这种书生拜大将的感觉。

    张寻也是头一次面对面的看清楚黄巢。当初围攻长陵大营，黄巢身处高高的封土堆上，他看不真切。这时才发现，黄巢和他想象中的农民起义军领袖的样子，还是很不一样。

    受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影响，黄巢这两个字给张寻印象是一个充满杀气和霸气的中年男人。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人。眼神中没有那么多的杀气，但却充满了睿智，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脸上并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而是多了一种厚重与平和。

    这就是穷途末路之中的黄巢。你却丝毫看不出他的绝望。相反，你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大齐的皇帝！

    他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张寻对接下来要发生的对话，充满了好奇。

    “你与朕有私怨吗？”

    黄巢这话问的让张寻摸不着头脑。他顿了几秒，才说：“没有。”

    “是杨复光派你来这里拦朕的吗？”

    “不是。”

    “那你知道长安城中如今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美女如云吗？”

    “知道。”

    “呵呵，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一件天大的功劳。张寻，难道你认为凭你手中那点人，能取我黄巢项上人头吗？”

    “不能。”

    “哈哈哈！真是咄咄怪事！你放着功劳不要，钱财不要，美女不要，却非要处心积虑的来拦我，你我又没有私仇，你又没把握赢我。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寻指了指身后，说道：“我的背后，就是邓州。邓州再往前，就是唐州。而我，是大唐正式任命的邓唐防御使。话说到这，长者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拦你了吧？”

    黄巢听到这，才终于豁然开朗，他大笑道：“那你能拦得住我吗？”

    “长者不信，可以试试，今天就攻城。看看这上洛城是很快就能攻下，还是会攻上一段日子。您再算算长安的唐军如果追到这里，大概需要几天。我想，您一定能看透这一战的最终结局会怎样。”

    “哈哈哈！有趣！有趣！你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后生！有机会，咱们再来交手！”说罢，黄巢一挥手，龙撵回归本阵。

    “黄巢退兵了？”李暮不相信眼前的情景，数万齐军，本已摆开了阵势，竟忽然全都撤走了。

    “黄巢真是个聪明又果断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耗在商州。如果换做是我，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快就做出取舍。”张寻竟然有些佩服黄巢了。

    根据踏白的情报，八万齐军向东北方向的洛南县去了。继续东进，有三个可能的攻击目标，分别是洛阳、汝州、许州。不过，不管黄巢最终决定打哪，跟张寻的关系都不大了。

    “追吗？”李暮问。

    “你真跟黄巢有仇？”张寻反问。

    “哈哈，我还以为你真的嫉恶如仇呢！”

    “呵呵，身边还有那么多的恶，又何必痛打落水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