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决战五陵原（七）退避三舍

    斐家崖，一个原本平凡的村落。

    斐家崖，这一刻变成了人间地狱。

    短短一个时辰，一万六千齐军在这里全军覆没。

    一万六千人中，有五千个有血性的汉子。他们面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唐骑，奋起抵抗。全部阵亡。

    一万六千人中，有五千个识时务的汉子。他们眼看着前面的同袍成排成排的倒下，血流成河，他们选择了扔掉手中的长矛，跪地投降。

    一万六千人中，还有一千个鸿运当头的汉子。在唐骑密不透风的攻势下，他们竟然成了漏网之鱼，侥幸逃出生天。

    于是，当斐家崖顶的喊杀声终于告一段落，在杀红了眼的唐骑面前，只剩下最后五千个汉子。他们是一群被动的，总是不懂得该如何选择的人。大敌当前，他们不会怒吼着冲上去。败局已定，他们也不会马上见风使舵。他们总是心存侥幸，却往往最为不幸。他们就像你、我、他。他们是最平凡的一群。

    此刻，他们密密麻麻的挤在方圆不足一里的斐家崖顶，背后，就是陡峭的悬崖。面对唐军的最后一次劝降，五千个沉默的汉子甚至都没有给出一声“不”。

    最后一道落日余晖，终于在崖顶消散。张寻丧失了所有的耐心。

    “冲阵。”他只说了两个字。

    一万铁骑排着紧密的队形，像一堵铜墙，向崖顶逼去。最后的五千人被唐骑像牲口一样的驱赶，全部坠落山崖。斐家崖底的沟壑中，填满了尸体，溪水为之不流。

    ……

    同一时间，斐家崖北面的平川上，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兵被数万唐军层层围在垓心。竟然，仍在做最后的抵抗。

    这个死不投降的将军，叫做黄浩。

    即便身陷绝境，黄浩也绝对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让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活命而选择投降。他是那种必须死光最后一个兵，再亲自上阵战殁疆场的人。

    斐家崖顶的惨剧，黄浩和他的手下们看得清清楚楚。当他们看见崖顶的同袍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时，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绝望。

    然而一个偏将没有绝望。他仍然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只见他挺枪立马，高呼一声，不想死的！跟我来！说罢用长枪挑着白绫，纵马冲向了对面的唐军。竟也有三四百骑兵，跟在了他的身后。

    黄浩暴跳如雷。他最勇敢的一个手下，竟然第一个投降了。他抡圆了右臂，用力掷出了手中的铁锤。铁锤在空中旋转着，正中那个准备拥抱新生的偏将的后心。该人应声倒地。

    偏将虽然死了，但跟在他身后的那三百多骑兵却成功冲到了唐军的阵中。迎接他们的，是清冽的泉水和可口的干粮。

    死先驱不死后继。黄浩明白，杀戮只能暂时阻止逃散，却不能提振士气。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眼看暮色就要降临，黄浩决定突围。生死在此一搏！

    他举目四望，想看看哪个方向的唐军模样最衰，好作为突围的方向。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南面传来了阵阵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本是进军的战鼓，在黄浩听来却彷如天籁。他发了疯似的大声喊道：

    “皇上！是皇上！大伯！你可终于来了！真是天不亡我！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黄浩在发失心疯。黄巢真的来了。

    狂奔五十里，四万齐军主力终于在日暮时分赶到了战场。黄巢已经从侥幸逃生的士兵口中，得知了斐家崖一战的大致经过。也知道赵璋已经“殉国”了。恼羞成怒的他，命令全军擂起战鼓。虽然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虽然手下已是人困马乏，黄巢还是决定要与唐军夜战。

    然而唐军的主帅杨复光不想夜战。黄巢的出现也不让他感到意外。一切的一切，早在他和张寻的意料之中。利用一下午的时间击溃赵璋，然后黄巢赶到，天也黑了，两军进入歇战。这些全都非常精准的发生了，没有任何意外。

    至于能否消灭赵璋最后的残部，根本就是细枝末节，完全不在唐军的作战计划本上。能消灭最好，不能消灭也无所谓。杨复光甚至都不知道被他围住的是谁。唐军一听见齐军的鼓声，就解围西去了。

    可怜黄浩，听见战鼓的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宇宙的主角！实际上，他的生死在这场战争中根本无足轻重。

    黄巢此时最关心的，也不是他解救了谁。而是不要让唐军跑掉。他命令全军死死咬住撤退的唐军，绝不让唐军得了便宜就跑。

    不过，唐军也没有一路跑不停。大概后撤了三里，退到了渭白渠边，就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摆出一副要在此地过夜的姿态。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唐军已经背水安营。黄巢也不想打夜战了。一是齐军也疲惫不堪，二是他认为白天对阵，己方更有优势。他在距离唐军两里左右的位置扎下营寨。并在唐军四周布下大量暗哨，让其彻夜监视。

    虽然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白跑了一百多里路，还折损了两万兵马，死了赵璋，但黄巢此刻，仍然成竹在胸。

    不是黄巢自负，而是他有制胜的筹码。

    他刚刚接到尚让送来的消息。原本驻扎在平陵的尚让军，已全军东援。此刻到了安陵以西，距离此地不足二十里。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唐军无法察觉，又能在明天两军决战的时候及时赶到。到时三万尚让军突然出现在唐军身后，与黄巢两面夹击，唐军定然无力回天！

    黄巢仰望星空，对身边的黄浩说道：“你记住，小聪明永远济不了大事。诸葛武侯机关算尽，也霸业难成。皆因实力不如曹魏。他杨复光如今虽然屡出奇谋，看似占尽了优势，却终究免不了与朕面对面的一战。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说到底，手中还是要有一支足够强大的正兵！才能无往不利！”

    黄浩一边喏喏，一边在想，这些奇谋，恐怕不是杨复光那个老阉想出来的吧？那个叫做张寻的人，此刻在干什么？他真的会坐以待毙吗？

    ……

    此刻的张寻，的确十分忙碌。他刚刚给亲军押牙契必鸿派下去一个任务，又带着一队军士，举着火把，在渭白渠边指指点点。不知正在研究什么。

    “我幺弟呢？”一个大嗓门喊道。

    张寻一听就知道是李鋋。他也喊了一声：“我在渠边！老哥哥找我何事？”

    李鋋此时手里拿着两个竹片，竹片上分别写着“一三七”和“一三八”的字样。李鋋指着竹片说道：“幺弟，你的人给我的护卫营这两个牌子是搞么事用的？可是明天要摆啥子阵法？”

    张寻呵呵一笑：“我哪会什么阵法。你先仔细收好，一会自有用处。如果弄丢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哦！”

    李鋋听得不明不白的，两个破竹片子弄丢了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他正要再问，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觅仙，你可是要趁夜偷营？”

    张寻循声看去，是杨复光。杨都监手中竟然也拎着一串竹牌。

    张寻点了点头，说道：“请都监恕我先斩后奏之罪。我确实打算在今夜偷营。请您批准！”

    “把握有多大？”

    “九成。”

    “胡扯！”杨复光忽然变色。今天虽然打了胜仗，杨复光心中却憋了一肚子的火。要不是杨守亮、鹿晏弘等人用命。他今天老命差点不保。皆因张寻调走了所有的骑兵。

    “我军周围到处都是黄巢的哨骑，你一出营，黄巢就能知晓，你何来九成把握的胜算？”

    张寻微微一笑：“谁说我要偷黄巢的大营了？既然黄巢有备，我们就偷无备的去！”

    ……

    东南方，三十里外。泾河与渭河的交汇处。

    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渭河北岸停泊。这就是迷惑了黄巢的那支船队。

    当黄巢得知这不过是障眼法，船上根本没有多少唐兵之后，他就不再理会这支船队。只命令沿岸齐军紧密关注船队的动向。

    此时，三十艘霹雳船在白有庆的指挥下，刚刚击毁了数艘在渭河巡航的齐军战船，得胜归来。肖虎站在运输船的船头为白有庆祝贺。

    “附近已经没有敌人的水军了，你们可以开始行动了！”白有庆登上了肖虎所在的运输船。

    “白将军辛苦！这期间还请您的舰队护住河口，保证我这些船的安全！要是沉了一艘，恐怕都会误事哩！”肖虎笑着说。

    白有庆好奇的问：“猛臣兄，你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现在方便透露了吗？”

    原来白有庆接到的任务只是保护这支运输队的安全。他本以为领着船队在泾河兜一圈，骗走了黄巢，就可以完成任务了，没想到肖虎竟然说，运输船队还有一个比诱敌更加重要的任务。

    “呵呵，一会你就知道了。”肖虎神秘的一笑，转头对辎重副使贺齐说道：“让纤夫们登岸吧！”

    贺齐一声令下，五千纤夫纷纷登岸。

    肖虎指着岸边一条汇入渭河的小河河口说道：“我们要把船全部拖到那条小溪中去。”

    “什么？”白有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肖虎指的那条小溪，又浅又窄，看起来根本难以承载这些巨大的运输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