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尘埃落定

    中和二年四月初一，大唐天子正式任命京南面行营都监杨复光为诸道行营都都监。替代了前都监西门思恭。

    张寻捧着邸报，就好像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的激动，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前几天他还听说，皇上虽然动了替换西门思恭的心思，但田令孜竟然没有如约举荐杨复光。这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张寻仍然忐忑不安。事情真的会像休梦禅师说的那样发展吗？会不会自己忙了一六十三招，却给他人做嫁衣呢？

    没想到马上就峰回路转，当他看到邸报上的白纸黑字，知道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这时休梦禅师忽然来了，看到张寻手中的邸报，微笑着说道：“恭喜施主得偿所愿。”

    张寻听了一惊。

    “莫非禅师早就知道我那故事暗中所指？”

    休梦哈哈大笑：“郑田杨三姓员外斗法，老衲就是再愚钝，也能听出一二了吧？”

    张寻一听也是，这老和尚绝非闲云野鹤，可是经常出入大内的国师级人物。虽说一心修禅，却也对朝中掌故略知一二。

    “难道禅师一开始就想要帮助我？”

    “非也，不是我要帮你。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因缘而动。施主虽然西川之行小有所得，但接下来还有千难万险在前面等着你，切不可一时自矜，以为会万事顺遂。”

    “多谢禅师提点。不知禅师可否赠弟子一言？”

    “无它，但做到‘事理圆融’即可。”

    “恕弟子愚钝，虽然之前也听禅师讲过，但还是不太明白，究竟什么叫事理圆融呢？”

    休梦给张寻又讲了一番佛法，把张寻给讲睡着了。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了。张寻幸而不辱使命，将杨复光推上了诸道行营都都监的宝座，终于获得了整合关中诸军的权力。但是，岂是那么好整合的？朱玫、张钧、李鋋这些人能乖乖的听杨复光的调遣？就是王重荣，那也是皇帝老子都挪不动窝的主啊！

    睡梦中，张寻梦见朱温已经破河中，取潼关。黄巢大军西指武功，奉天、凤翔诸军坐视不救，杨复光独木难支，一万多忠武军尽没，李暮浑身是血爬着来找他……

    张寻一个激灵吓醒，休梦禅师已经走了。

    他心中不安，想要马上启程返回关中。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去一趟郑府。

    见到了郑畋，发现老人坐在交椅上，身形已然佝偻，却还勉强直起腰板。六十岁的人，苍老得像八十岁。

    张寻扑通一声跪下，说道：“我是来向郑相公请罪的。”

    郑畋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张寻起来。

    张寻站起身，看到郑畋伸出左手，想努力从右手袖中掏东西，却掏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由于中风的影响，郑畋的左手颤抖的症状加剧，也更不听使唤了。

    老人无助的看了张寻一眼，张寻会意，走过去把手伸进郑畋的袖子，从里面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本小册子。

    他要递给郑畋，老人却说，这是给你的。

    打开册子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内容都是关中各路藩镇军的资料，主帅、各路偏将的名字、籍贯及简要履历。手下人马多少，军饷和粮草的定额，甚至兵种构成，如此等等。再往下看，还有一些与黄巢军作战的经验总结，以及建议接下来应该怎么打，有哪些需要主帅注意的事项，有些事不厌其烦，反复提及，略显唠叨……显然，这些都是郑畋亲笔写的。

    张寻看完眼角有些湿润，老人是如何以那双颤抖的手，写下这些的呢？

    郑畋说：“这些事，我跟王铎唠叨过很多遍了。但杨复光人在关中，我不能当面说，只能写下来。你交给他，权当参考。有些话也不过是老朽一家之言，切不可因此束了手脚。”

    张寻再拜，说：“郑相，晚辈听说当日田令孜提名李顺融担任都都监，而非杨复光，此事可是真的？”

    郑畋点点头。

    “那后来可是郑相让皇上回心转意？”

    “既然西门思恭当不了都都监，老夫怎能让那田令孜捡了便宜？杨复光，毕竟还是有些军事才能的。”

    “郑相义薄云天，让晚辈无地自容。”

    “唉！只希望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此举究竟是对还是错。”

    张寻没有说话，但他暗下决心，一定不会让郑畋失望！

    回到昭觉寺，看到众人已经收拾好行装，在山门前等着了。队伍中又多了一辆小车，车中叽叽喳喳，像是有两个女孩子在讲话。

    张寻看向夏侯云，夏侯云朝他点了点头。原来多出来的那个女子，是安化公主的贴身侍女彩梦。张寻一直烦恼不方便照料安化，恰好安化也思念自己的侍女，于是就让夏侯云与宫中的彩梦取得了联系，将人偷偷拐了出来。

    张寻想去跟休梦禅师辞别，奚康说，禅师已经不在寺里，进宫给安化公主做超度法事去了。张寻笑了笑，挥手启程。

    来时是十四个人。走时却已经是十七个。少了一个踏白，多了安化公主、侍女彩梦、蜀将郭琪，以及另一个年轻的武官。

    此人正是“畏罪潜逃”的蜀军指挥使孟绥。他因“击杀”郭琪之功，由一个小校升为指挥使。但帮助张寻导演了一场“蜀军叩阙”之后，在西川是混不下去了。只好再次追随以前的恩主郭琪，投入了张寻的麾下。

    来时艰险去时易，转眼间已经走出二十余里，身后却忽然追来两人两马，高呼“站住！”张寻回头一看，竟然是郑绍余和他的侍从郑贤。

    “贤弟是来送行的？”

    “杨兄……”

    “以后就叫张兄！”

    “张兄，我并不是来送行的，而是有一事要质问你！”

    张寻心说这小子学得倒挺快，当初我质问他祖父，今天他又来质问我。

    “你有什么事要质问我？”

    “难道你真的要把公主带走？”

    原来是这件事，这事已经没什么可商量的了。宫里恐怕都已经给安化办完后事了。

    “贤弟不要再纠结此事，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公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我这个知情人在成都，张兄就不怕走漏风声，惹来杀身之祸？”

    “你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建议。”

    “请讲。”

    “张兄不如把我这个知情人带在身边，也保险些。”

    张寻听了哈哈大笑，还以为这小子是来找茬的，没想到竟然是来投军的。

    “你祖父可同意了？”

    “实不相瞒，就是祖父让我来看着你的。”

    “哈哈！好！那你可要看紧喽。你就做个参军吧！”

    转眼已到汉中，一路风平浪静。宋蛮打趣说，这回怎么青衣人黑衣人，什么颜色衣服的人都不见了呢？

    张寻道，又不是仇杀，只是为了阻止我们办事。如今大事已成，再袭击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说笑间，众人忽然发现，前方官道上密密麻麻全是军士，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北行进。原来王铎的大军终于动身了。张寻早就获得消息，这次王铎总共动员了三万蜀军，随他一起赴关中作战。没想到先头部队也已抵达汉中。

    张寻想办法打听到了蜀军入关的路线，是要走傥骆道。他当时就决定，掉头向北，不走来时的傥骆道了，改走斜谷道。否则被大军阻塞道路，肯定就要耽误行程。

    斜谷道与傥骆道一样的艰险，但是由于众人心中无事，脚下就轻松。游山玩水般，就已走了一大半的行程。要是没有安化公主这个累赘，估计还要走得更快。

    不过自从有了侍女，安化确实不再烦张寻了。有事都是喊“彩梦”。一旦彩梦答应得迟了，安化就会生气的大喊“伍彩梦！”

    张寻听见了，自言自语道：“伍彩梦……怎么听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奚康在旁应道：“之前有个乡导，叫做伍彩珠。”

    “喔！是了，伍彩珠，伍彩梦，听起来很像亲姐妹啊。”

    这话恰被彩梦听见，竟然含泪说道：“将军可是认得我meimei彩珠？”

    安化公主听见了，也急三火四的跑过来，嚷道：“真的吗？张寻，你认识伍彩珠？那伍娘呐？伍娘还好吗？”

    张寻这才恍然，原来安化公主口中念叨的伍娘，她去关中最想要找的人，竟然就是乡导伍彩珠的娘亲。

    原来，当初白有庆在大山深处的茅屋中见到的那个瞎眼老妪，竟然就是安化公主的乳母。安化自幼丧母，是伍娘将她养大，情同母女。后来安化成年，伍娘年老，就被赐归回乡。但安化还会经常去京郊探望。只是自打长安陷落，安化随驾去了西川，二人就再未相见。安化十分思念，逃出大内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想去关中找伍娘。

    关中人口十无存一，张寻本不期望安化公主能够找到想找的人。却不曾想，白有庆无意中救了伍娘一家，自己又无意中救了安化，终于促成了这段团圆。真应了那句话，但做好事，莫问前程，一心向善，必有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