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退步原来是向前

    张寻随小沙弥进了方丈室，发现室中只有休梦禅师一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

    老和尚抬眼看见张寻，说了声：“过来。”

    张寻不知何意，只好向前走了两步。

    “再过来一点。”

    张寻又走了两步，已经到了休梦禅师的身前。

    “嗬！”老和尚突然大喝一声，抄起身边的禅杖，照着张寻的脑袋就来了一下！张寻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不说，脑袋当时就被打了一个大包，疼痛难忍。

    “你这老和尚！打我干什么？！”

    休梦不仅不回答，反而放下禅杖，双手合十，闭目不语。

    张寻揉着脑袋，狐疑不已，这老和尚到底要搞什么花样？当头给我一棒不说，还要大喝一声……诶？这会不会就是禅宗的“当头棒喝”？相传禅宗大师为了促弟子醒悟，经常劈头就打，或者大喝一声，以考验弟子对佛法的虔诚和领悟程度。莫非这老和尚也是在考验我？

    想到这里，张寻也不恼了。也许禅师打我是有深意。他恭恭敬敬的说道：“恕弟子愚钝，不知禅师要弟子醒悟何事？”

    老和尚睁开眼说：“没什么事要你醒悟，只是想让你也尝尝刚才老僧尝过的滋味。”

    “禅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衲自认为修行多年，也算心如止水了。没想到刹那之间，就被你两次吓到魂不附体。先是领着郭将军来见我。这是已经作古的人了，当初得知他的死讯，我还特意带领弟子为他做过超拔。此人忽然出现在老衲面前，多亏我有修为，才没有当场失态。”

    张寻听了，有些忍俊不禁。老和尚接着说：“然后又从禅房冒出一个公主来，这又是作古的人。老衲昨天刚刚接到消息，说安化公主不幸故去，要我准备好入宫去做法事超度。她就这么忽然蹦到我面前，纵是老衲修为再高，也被她吓得念了一句佛号。”说到这休梦叹了一口气，“是施主让老衲知道，我的修为还远远不够，尚不能彻底摆脱外物的惊扰。因这份因缘，故而老衲要对你当头棒喝。”

    张寻听得已经憋不住乐，说道：“禅师可是想问这二人如何死而复生，又如何会随我到此？”

    “阿弥陀佛，那是当然！”

    既然这老和尚如此坦诚，张寻也就没了顾及，把郭琪和安化两人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老和尚听完，长叹一声：“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先师所言果然非虚呀！今日这一切因缘，都是为了促成老僧早日开悟！张施主，请受老衲一拜！”

    张寻赶紧将老和尚搀起，说道：“禅师总说‘回互’，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休梦禅师笑道：“施主最近可有什么烦恼事，说出来，我与你详解。”

    张寻一听，心中欢喜。看来今日真是结了一个大善缘！自己正有一个大烦恼不知如何解决，说不定禅师一席话，就能拨云见日！

    但是这事牵扯的都是朝中大员，又是军国大事，不方便直说。于是张寻说，我给禅师讲一个故事吧。

    有座寺院要建一座浮屠，只接受一个人的布施。这时有三个人都想布施，分别是郑员外、杨员外和田员外。其中，郑杨两人是真心礼佛。田员外却只是怕另外两人布施之后，名声就要超过他。

    现在寺院就要接受郑员外的布施，但是郑员外行动不便，只能托人建塔。杨员外明知郑员外有心无力，做不好这件功德，劝郑员外主动放弃，他却不听。想联合田员外一起去说服寺院，田员外却说要先向郑员外身上泼脏水，污蔑他不是真心礼佛，然后才肯帮忙。杨员外因此烦恼，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好这件功德。

    休梦禅师听完呵呵一笑：“这事又有何难呢？施主究竟纠结在哪里？”

    张寻心说这老和尚到底听懂了没有啊？他道：“郑员外和田员外都不肯帮忙啊！”

    “呵呵，在施主眼里，是郑田二位员外都不肯帮忙。这就叫做‘不回互’。但在老衲眼中，却是郑田二位都肯帮忙！这就叫做‘回互’。”

    “此话怎讲？弟子还是不懂。”

    “田员外是不是答应了只要往郑员外身上泼脏水，就会替杨员外说话？”

    “但田员外并非一心礼佛，谁能保证他会言而有信呢？”

    “不是还有郑员外吗？他是不是一心礼佛？”

    “没错。”

    “那他会眼睁睁看着并非一心向佛之人去建浮屠吗？”

    “不会……禅师，我好像懂了……只是，同是佛门中人，杨员外不忍往郑员外身上泼脏水啊。”

    老和尚闻此，忽然站起，走到了窗边。

    “你来，看那田中之人正在做什么？”

    张寻向窗外望去，看到几个小沙弥正在水田中插秧。插好一棵秧苗，就向后退上一步。张寻不解是何意，面露疑色。

    休梦禅师摇了摇头，估计是嫌张寻慧根太浅，但还是颂了一偈道：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张寻闻言，当时恍然，终于解开了心结。

    既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张寻就立即开始了行动。当天晚上，他就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布置起了任务。

    郭琪和夏侯云一组，负责找到当初放走郭琪的那个小校孟绥。郭琪感念救命之恩，已经明确表态要投入张寻的麾下。因而也甘愿冒被孟绥举报的风险。

    张寻则修书两封，一封派奚康送去田府。告诉田令孜自己的行动，提醒他遵守承诺。另一封让宋蛮悄悄送去都统王铎的府上，这是一封匿名信。

    最后张寻本人带上了契必鸿，又去找郑绍余。

    两天后，一件事在蓉城闹得沸沸扬扬。传闻宰相郑畋，借筹措关中军饷之名，克扣了本应发放给蜀军的军饷。但郑畋却并未将银两全部交给都统王铎，而是私自截留一部分，运回了郑府。宰相贪污，可不是小事。据说此事是一伙蜀军，冒着杀头的危险，亲自去皇城叩阙，才将此事捅了出来。

    皇上听说此事，龙颜大怒，当即下令搜查郑府，竟然真的在郑府的偏院里搜出了来历不明的铜钱上万贯。

    如此郑畋的罪名恐怕是要板上钉钉，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剧情就出现了反转。还是那伙叩阙的蜀军，竟然说自己又收到军饷了，原来军饷并非被郑畋截留，只是被他们的指挥使放在库房，忘记发放了。那个神经大条的指挥使名叫孟绥，怕皇上治罪，如今已经畏罪潜逃了。

    而郑畋的长孙郑绍余又不失时机的呈上了一件物证，证明了郑府院中的那笔巨款，来历明确，是郑绍余的朋友前不久刚刚从京西进奏院兑换出来的，票-据一应俱全，进奏院的人也能作证。

    终于真相大白，郑畋贪污不过是一个大乌龙。皇上正要息事宁人，却收到了都统王铎的一份奏折，奏折中说，郑畋虽然洗脱了嫌疑，但这件事从里到外透着蹊跷，关键证人孟绥又不知所踪。因此王铎建议，为了避嫌，请皇上更换与郑畋关系密切的都都监西门思恭。

    原来王铎自打被任命为都统之后，两三个月来一直在忙活一件事，就是为关中诸军筹措粮草。他这边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就要筹够了军饷，却爆出这样一件事来，怎能不恼郑畋？郑畋虽然很快就脱了罪，王铎却又收到一封匿名信，点出了此事中很多蹊跷的地方。比如，为何搜查出铜钱的当日，郑绍余不把进奏院提款的凭证拿出来呢？

    王铎反复琢磨信中所说，怎么想怎么觉得郑畋还是贪了他的银子了。西门思恭是郑畋的老干爹，有其子必有其父，万一他也像郑畋一样贪自己的军饷怎么办？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王铎上了那份奏折。

    皮球算是踢到了大唐天子李儇的脚下。郑畋贪污这件事，他本想息事宁人。未曾想王铎和西门思恭之间却出了嫌隙。但西门思恭毕竟已经正式走马上任了，老爷子又没犯什么错误，如今只凭王铎一句话，就要换人，也不太合适。李儇没了主意，只得召来北司的话事人田令孜商讨此事。

    田令孜见皇上问他的意见，说道：“主帅和监军不和，是兵家大忌。为了剿贼的大业考虑，西门思恭还是不能再用了。”

    田令孜的话算是坚定了李儇换人的打算，但究竟换谁，他还要问田令孜。

    田令孜呵呵一笑，说道：“有一个人选，倒是现成的，就是这右枢密使李顺融。此人久做宣徽使，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记录。又在盛年，精力充沛，想是定能不辱使命。”

    李儇听了，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