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夏侯云的大义

    五百邓州军冒着凛冽的寒风，急速前行。

    “快！再快一点！”张寻大声催促着。他十分焦急，事情出了一点差错。

    不知为何，城中起火的时间提前了两刻钟。也就是说，夏侯云需要比预计中多坚持至少半个小时。他们只有50人，能做到吗？张寻有种不好的预感。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啊！

    根据事先的侦查，张寻发现，朱玫与黄巢的交易每次都会持续两天。黄巢的船队早上从长安出发，逆流而上，到达废丘的时候已近傍晚，当天无法完成近千个百姓的装船。因此黄巢军必须在船上睡一夜。这个晚上，就是一个绝佳的动手时机。

    按照计划，应该是张寻他们先到指定地点。然后打二更时，也就是晚上九点整，夏侯云点火为号，张寻袭击船队，得手后直扑废丘。夏侯云做内应打开城门。里应外合，一起端掉废丘。

    但不知为什么，张寻还没到指定位置，城中就起火了。当时他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半，距离打二更还有半个小时。

    夏侯云为什么要提前点火呢？张寻无暇多想，他只想尽快抵达废丘。

    其实，夏侯云并没有提前点火。

    “咚！咚！”“咚！咚！”二更的梆子声刚响，夏侯云等人就溜出了营房。

    他们分成两组。夏侯云自领20人去内城草料场放火。余下10人由队正刘虎贲带着，去外城释放扮成百姓的军士。之后，刘虎贲负责打开外城城门。夏侯云则负责打开内城城门。夏侯云在朱温手下做卧底时，刘虎贲就是他的手下，二人配合默契。

    起初一切顺利。夏侯云等人点起了大火，再混入救火的队伍中，等待着外城的动静。刘虎贲也有惊无险的杀死了看守，释放了自己人。

    只是，当他们砍翻门卒，打开城门时，却不见大部队的踪影！

    人算不如天算。张寻无论计划得多周密，都不会想到，废丘的更夫竟然提前打了更。而这竟也不是打更人的失误，只能算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

    唐代的更夫打更，是整宿不能睡觉的，他们需要盯紧滴漏或者燃香，掌握好打更的时间。由于燃香的成本更高，所以一年中大部分时候，计时都是用滴漏。只有冬季上冻时，才改用燃香。至于何时换香，则由各地更夫自行掌握。为了省钱，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会轻易使用燃香。废丘城的更夫也是如此。

    今夜，气温骤降。更夫打一更时，滴漏还在正常滴水。没想到过了一会，滴漏竟然就冻住了。更夫这个时候再换燃香，时间就已经出现了偏差。打二更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两刻钟。

    如果放在往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秋冬之交时常发生。可今天，这个小插曲就将改变五十个人的命运。

    刘虎贲打开城门，放下了吊桥，却发现城门外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有点傻眼，门开早了！这可怎么办？现在这门关也不是，开也不是。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经过好一番思想挣扎，刘虎贲终于下定了决心：坚守！他选择相信张寻，相信大部队能够及时赶到。

    实战不是演习，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如果军队没有铁的纪律，就不可能打胜仗。如果刘虎贲当时选择撤离。内城的夏侯云等人将绝无生还的可能，张寻费尽心思准备的这次行动也将功亏一篑。

    但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又需要指挥官有足够的应变能力，能够在情况发生变化时对原计划做出必要的修正。这对指挥官的要求就又高一层了。

    内城的火都快被扑灭了，外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夏侯云明白，一定是出岔子了。

    他立即决定改变计划，撤出内城。二十人纷纷掏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紧贴着城墙根疾行。到了内门，三两下解决门卒，砍断绳索，放下吊门。离开内城之前，夏侯云还破坏了内门的绞盘。

    赶到南门，夏侯云了解到大部队没有及时赶到，他马上下令：“烧毁城门！所有人跟我上墙！保护吊桥绞盘！”

    唐代的城门都是木制的，只要将其烧毁，短时间内邠宁军无法将门堵上。但大军顺利进城，还需要保持吊桥呈放下的状态。控制吊桥的铁索连在一个巨大的绞盘上，绞盘则固定在城头。

    他们将草料堆在城门下面，用火把点燃，然后纷纷爬上了城墙。这时，邠宁军的巡城队伍终于来了。

    首批出现的巡城兵并不多，只有几十人，他们发现南门失火，立即过去救火，同时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此时邓州军已经取回了兵器，遂伏在城头向救火的人放箭。几个邠宁军中箭栽倒在了火堆中，空气中弥漫着人rou烧焦的味道。

    很快，听到警报声的大队邠宁军就赶到了南门，足有四五百人。依着人多势众，他们迅速救灭了城门的大火。但对城头上的夏侯云等人，却无法施展人数上的优势。只能少部分人登城rou搏，大多数人在城下放箭。

    即便如此，邓州军也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不断有人中箭或者被长枪刺中。城头上的人越来越少。如果张寻不能及时赶到，他们全军覆没只是迟早的事。

    夏侯云射出了最后一支箭，将一个刚刚爬上城墙的邠宁军射了下去。但紧接着，就是更多的人爬了上来。夏侯云怒吼一声，从腰间拔出横刀，向敌人扑了过去。

    他已经杀红了眼。他的眼前飞舞着残肢断臂，他的脚下流淌着汩汩热血。分不清是敌人的，兄弟的，还是他自己的。砍翻了又一个对手，他的双臂已经无力举刀。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大义。

    “云爷！坚持住！将军来了！”队正刘虎贲的喊声让夏侯云清醒了。他向南望去，果然发现了两条蜿蜒的火蛇，正在向废丘奔腾而来。

    大部队终于来了！看距离，很快就能到废丘城下。然而，夏侯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绞盘失守了！

    守卫绞盘的几个邓州军终因寡不敌众，全部阵亡。几个五大三粗的邠宁大汉，正在缓缓推动绞盘，将吊桥升起。

    如果吊桥被收起，那张寻今晚是绝对无法入城了。夏侯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高呼一声：“虎贲！随我来！”二人互相掩护着，向绞盘冲来。

    此时绞盘周围有五个邠宁军。两个人正在推动绞盘，三个人则在一旁守卫。

    夏侯云和刘虎贲冲过来就合力斩杀一人，剩下二人死死缠住了刘虎贲。

    夏侯云无暇顾及队友，他捉刀上前，手起刀落，将一个正在推绞盘的邠宁军连肩带头斜下里劈断。一股鲜血喷了他满脸。

    视线受挡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左肩一阵剧痛。原来，另一个推绞盘的壮汉趁机用枪刺中了他。枪头已经没入肩膀，只留在外面一簇红缨。

    夏侯云顾不上疼痛，他一刀将长枪劈断。又去追砍那个大汉。没想到那也是个猛人，竟然单手捉住了夏侯云的手腕。夏侯云此时已近虚脱，右手挣脱不掉。左肩又被断枪戳着，难以施展。那大汉却右手死死架住夏侯云，左手扶住绞盘，用肩膀抵住拼命向前推动。

    人的求生欲望都是强烈的。邠宁军已经发现了城外正在快速接近的敌军。他们心里清楚，只有抬起吊桥，才能保住性命。所以这个大汉什么都不顾，一心想要升起吊桥。此时吊桥已经被他拉起一条缝隙，只要再抬高一些，城外的人就将难以通过。

    没有别的办法啦！夏侯云叹息道。他一咬牙，一下将左臂伸入了巨大的绞盘之中。他竟以血rou之躯，卡住了绞盘的齿轮！

    任凭大汉使尽浑身力气，任凭绞盘中传来骨头被碾碎的声音，任凭夏侯云撕心裂肺般的呐喊，吊桥只是纹丝不动。邓州军终于杀了进来。

    邠宁军自知外城已经失守，遂稍作抵抗，就全部退入了内城。他们知道只要挨到天明，就能等来兴平的援军。所以并没有弃城而逃。

    邓州军将内城围定。张寻发现，内城城门虽然有被破坏的痕迹，但已经被邠宁军重新堵上。一时三刻恐怕难以攻破。

    他遂不急着攻城，开始解救外城的百姓。

    “鸽子笼”被逐一打开，一个个衣不遮体、瘦骨嶙峋的百姓惊恐的走出来，大致清点，竟然有三千人之多。

    这时，浑身是血的夏侯云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从城墙上抬了下来，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五十个手下，竟然只有七人幸存。

    张寻看着一具具从城头上抬下来的尸体，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代价太大了！本应是一次很小的战斗，没想到竟然付出了四十三条性命。这可都是最精锐的踏白啊！

    夏侯云的伤势再也不能耽搁了，他必须马上得到更好的救治。在这里显然不行。张寻终于对内城的邠宁军失去了耐心。他将押牙契必鸿叫到身边，只说了两个字：“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