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朱温的奇耻大辱

    行到窄曲岗，朱温已经十分放心。距淅川已不足百里。这个区域，一直牢牢掌控在齐军手里。方圆百里没有成建制的唐军。遇到敌情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前方哨骑也没有消息传回，想是一切正常。

    此时朱温担心的不是前路，反是身后。据哨骑禀报，长庆川放火的那股唐军，虽然已被远远甩开，却还紧追不舍。朱温有些恼怒，步兵追骑兵？对方主将是不是傻？能追上吗？追不上还追，到底为了个啥？朱温想不明白。一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他就烦躁。因此这一路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到了窄曲岗，朱温心里终于舒服了。

    “庞师古，你带五百人，埋伏在这岗上。那股不知死活的唐军要是追上来，一定要将其杀个片甲无回！”

    一座小小的窄曲岗，张寻打算在这里埋伏朱温。朱温反倒先来埋伏张寻。

    庞师古领命去了。朱温带着余下一千五百人继续前行。

    过了窄曲岗，才走了不足三里，原本平静的山路上，忽然烟尘四起。竟然迎面杀出来一股骑兵！朱温心里一惊，哪来的唐兵？难道淅川失守了？！

    赵东阳这一百骑兵，原本伏于道路两旁。待到朱温大军走得很近了，才一齐上马，全速出击。很快就与朱温的骑兵接战。

    朱温这边人数虽多，却全无防备，接战时还是行军时的一字长蛇阵。因此被唐骑一冲，或躲避或迎战，仓促间无法形成合力，一会工夫就被赵东阳冲散了阵型，撕开一条口子。

    朱温本人位于队伍中部。从发现敌情到他亲眼看见唐骑冲过来，只有极短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下达任何命令。但他清楚的看见，唐军在一红一黑两匹战马的带领下，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那红马上一个年轻枪将，白面无须，英气逼人，仿若子龙再世。此人枪法极佳，抖一抖漫天血雨，刺出去一缕长红。所过之处，齐军无不应声倒地。

    那黑马上一个黑甲黑汉子，长得好似那画中的钟馗，让人望而生畏。更可畏的，则是他手上的板斧，横抡倒一片，竖抡倒一排，无人能当。朱温悔道，此时如果庞师古在身边就好了，或许还能挡上一挡。

    朱温清楚自己的斤两，对上那枪将或许还能斗上几合，对上那“黑钟馗”，怕是不出一招就得被大斧子给劈死。他丝毫不敢耽搁，当即拨马就往路边山上逃去。

    一千五百骑兵，前后绵延接近两里地。竟然被赵东阳一口气从队头杀到了队尾。回头看时，自己这一百骑兵竟然损失极小，只有五六骑落马。

    冲了过来，事就成了一半。赵东阳依照先前约定，接连向天射了一组响箭。该看王渑和裴仁的了！正所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此刻人有战心，马无战力。经过刚才连续两里路的奔袭，唐军战马全都气喘吁吁，需要缓一缓才能再战。赵东阳于是将队伍一字排开，前后共排了三层，将整条山路堵死。不让任何齐军有逃走的可能。

    齐军被打懵了，此刻仍然乱哄哄的，看不出有明显的指挥系统存在。少量的骑兵试图向赵东阳展开反击，但由于数量有限，且胆气不足，都很快就被打退。

    这时齐军呈现出一股明显的后退浪潮，赵东阳知道，一定是王渑和裴仁从前面发起进攻了。

    实际上，他只猜中了一半。此时从另一个方向发起进攻的，只有王渑一支队伍。并不见裴仁的影子。

    然而就这一百人，也给齐军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从目前的形势上看，齐军已经被包围了！前后皆有唐军，左右则是山峦峭壁。似乎已经陷入死地！

    一千五百骑兵，愣是被两百骑兵包围了！如果朱温知道真相，一定会羞愤难当。然而在混乱的战场上，谁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唐军。他们只知道，前面，后面，都有敌人。

    这时赵东阳换了打法，不再以高速冲击敌阵，而是排成横队，左右齐头并进，慢慢压了过去。齐军抵挡不住，只好向后退却，不一会就已经退无可退。原来另一侧抵挡不住王渑的攻击，也在退却。两头挤作一团，枪不能回，马不能拨，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战况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赵东阳会创造一个以少胜多的战争奇迹。朱温也将难逃一死。

    然而，朱温一招无心插柳的闲棋，竟然救了他。

    赵东阳眼见战局越来越有利，正在兴奋中，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喊杀声。他的心咯噔一下。完了！兵行险招，是容不得发生任何意外的。身后如果有敌军出现，形势就将瞬间逆转！

    从赵东阳背后杀过来的，正是此前奉命埋伏在窄曲岗上的庞师古。

    庞师古本想安静的做一支伏兵，等待唐军追兵自投罗网。没想到前方没有发现敌情，身后却喊杀声四起。原来赵东阳与朱温交战的地方，离窄曲岗不足一里。庞师古立即决定下山援助朱温。

    赵东阳由“包围者”，忽然间就变成了“被围者”。战情就是这么瞬息万变。

    他迅速做出判断，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与王渑等人汇合。否则他们将被各个击破。

    庞师古的五百骑兵还没赶到战场，赵东阳就向齐军主力部队杀了过去。这一次，齐军很多人都学乖了。远远望见两尊“杀神”再次杀了回来，纷纷避让，隐约间竟然在狭窄拥挤的山路中间，闪开了一条缝隙。

    赵东阳也不恋战，就循着这条缝隙，一路从齐军之中杀入杀出，成功与王渑汇合。

    这时他才发现，这边作战的竟然只有王渑一百人。“裴仁呢？”

    王渑摇了摇头。赵东阳啐了一口，说：“撤！”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齐军，身前是敌军控制下的淅川。绝境之中，赵东阳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向着淅川方向奔逃。

    朱温终于搞清楚了这股唐军到底有多少人。他快气疯了。“奇耻大辱！让区区两百人在我军中杀进杀出，还杀了两遍！你们都是木头桩子吗！”

    被朱温骂得狗血喷头的齐军将士们，个个憋了一口气，发誓要找回场子，一定要把这股唐军逮住！于是近两千骑兵，掀起滚滚烟尘，穷追不舍。

    这时齐军的一个优势竟然显现了出来，就是马力强劲。原来刚才的战斗，大部分齐军战马都没有跑起来，基本没有消耗多少力气。反倒是唐军，经过反复几次冲杀，战马大多已经到了极限。渐渐的，赵东阳被追上了。

    当敌人距离只有不足百步的时候，赵东阳知道，跑不掉了。既然跑不掉，就不能再跑。一味奔逃，将后背留给敌人，只能成为对方的活靶子。

    他忽然勒住战马，向四下望了一望，将马鞭朝路边一座小丘一指，高声说道：“儿郎们！随我上山！”

    一百七十余唐军，被两千齐军困于一座小丘之上。

    赵东阳站在高处，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齐军，感慨道：“只差一点就赢了……”

    他问王渑：“裴仁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吗？”

    王渑愤愤的说：“这个懦夫，定是怕死逃了。如我今日侥幸不死，定将那个胆小鬼碎尸万段！”

    赵东阳无奈的笑了笑：“何必呢。也许……也许他才是对的。”

    “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服从命令！”王洛欢说。

    “说得好！”赵东阳狠狠的按了按王渑的肩膀：“王都头，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山丘上地势崎岖，骑兵无法作战。此时唐军已经全部下马，持弓持枪准备步战。那一百多匹战马，就被集中在山顶一处小小的草甸子上吃草。

    赵东阳指着那些战马说：“你可知道，这些马都是你姐夫的宝贝疙瘩。”

    “我姐夫？”王渑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恩，就是张寻嘛。”

    王渑撇了撇嘴，点了点头。赵东阳接着说：“人是跑不了了。但这些马，如果没了背上的骑手，是能跑掉的。你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些马突围。只要马还在，我们的骑兵就能重建。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可是，没了马，你们不就死定了？”

    “生死由命，不必多言。”

    “不行！我拒绝执行这个任务！”

    距离唐军被围的土山大约两里外，一处密林中，裴仁正在纠结。

    因为觉得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他没有配合王渑作战。接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似乎证明他才是对的。

    然而，他却全然没有得意的心思。反而感到万分痛苦。

    “要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同袍战死吗？继河东节度使崔季康之后，又一个上司要死在自己眼前了吗？而自己却可以毫发无损，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裴仁在接受自己良心的拷问：“裴仁啊裴仁，如果这一次你仍然选择临阵脱逃，恐怕，你就要当一辈子的逃兵了……”

    “我不要再做逃兵！”他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勇气，也许是想起了身为同袍的三弟裴礼。身为大哥，怎能用逃跑来给弟弟做榜样？也许是想起了七妹悄悄透露给他的小秘密，为了不辜负七妹，一定要在这只军队里混出个样子来！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了！

    裴仁终于下定决心，他迎着骑三都全体将士殷切的眼神，大喝一声：“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