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殷墨心观】
回到闲园,幽冥先带着瑾萱去看了一下正在伤中的老大和小三,想着要表示一下对伤员的关爱。 不过当他们看到老大和小三虽然身上还裹着纱布,但是却已经开始耍刀舞剑了时,幽冥便是没有了柔声细语询问伤势的心情,丢下一句轻点得瑟,免得扯裂了伤口后就带着瑾萱走了。 走在掩雨亭廊里,瑾萱看着廊外两旁植满的此时已经打了满枝花骨朵的树荷,问幽冥道:“你很喜欢树荷么?” “算是吧!你有没有觉得树荷这种植物很奇怪?” “哪里奇怪?”瑾萱不解问道。 “树荷是陆生植物,它与生于水中的荷花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它开出的花朵却是与荷花那般相似。” 幽冥看着她嘴角因思索而翘起的微弯,笑着继续说道:“我喜欢树荷,便是因为我有一个猜想。在那个猜想里,我认为在很多很多年前树荷也是生长在水里的,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某一些水中荷花后来适应了陆地的生活,所以便有了树荷这么一种植物。” 说话间,幽冥脸上的笑意隐隐变淡。他知道生于水中的荷花是草本植物,而这种这个世界里独有的树荷是木本植物,所以它们之间很难有什么关系,但是幽冥想要它们之间有联系,因为这种联系象征着一种不屈的抗争。 很多年前,久到这个世界还未出现人类。 某一年天很旱,整整春夏两季都没有几滴雨水落地,所以池塘干涸很多荷花枯萎而死,但是干旱的大陆上有万千池塘,而万千池塘中有数以千万计的荷花。 在这几千万株荷花中总有那么几株是异类,它们不愿意在命运面前低头,它们不要接受干渴而死的宿命,所以它们的种子在池塘干涸后的淤泥中靠着可怜的水分开始发芽生长。 后来这几株荷花的种子奇迹一般的活了下来,因为它们适应了干旱。它们扎根,生茎,开花,然后它们再结出来的种子也可以不用再生活于水中。它们种子随着清风播撒,随着流水播撒…… 树荷就这样诞生了,成林成森,生生不息。 此时的幽冥无疑还是生于水池中的孱弱莲荷,但是他想要做树荷,而且他也在为成为树荷而不停地努力着。 瑾萱对他后来说的这些话不是很懂,只能轻轻点头说:“由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幽冥朝着瑾萱微笑,心想树荷的由来可能不是那样的,但是我幽冥命运一定会是我想要的那样! 便在这时琴琴迎面走来,见着二人行礼后说道:“少爷,您早上吩咐的新被褥窗帘还有帐幔都已经放到卧房了,只是我不知道瑾萱jiejie喜欢什么颜色,所以没有铺叠挂上。” 幽冥点点头,对瑾萱说道:“你先回卧房去挑选一下吧,喜欢的留下不喜欢让她们拿走,我去下书房。” “你不跟我一起去么?”瑾萱问道。 “我就不去了,想来被褥一定是没有黑色的。”幽冥指着身上的那一身黑色锦袍微笑说道。 回到卧房,瑾萱看着床上的数套颜色各异的被褥,心中便觉着有些高兴。 “因为我跟其他的女人不同?所以都要换新的,对吧?” 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她最终选择了一套鲜艳的红色和一套如树荷花般的嫩粉色。她想着近来这些时日便用这套大红色的,等过段时间再用那套嫩粉色的。他喜欢树荷,也一定喜欢那种粉嫩。 琴琴取走了没有被选中的被褥窗帘帐幔,在不多话的画画整理床铺时,瑾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后她打开了幽冥的衣橱。 果不其然,里面真的是一目漆黑。硕大的衣橱里竟然挂着的全是黑色的衣袍。 唤来话不多的画画,瑾萱问道:“少爷他很喜欢黑色么?” 画画思索片刻,说道:“少爷对黑色应该没什么偏爱的,他总是穿黑色的衣服是因为他的名字。” 见瑾萱面露不解之色,画画解释道:“少爷叫幽冥,他对这名字其实是很不满意的,但是他无力改变,所以他便换了一种方式接受。他曾经说过,既然叫幽冥,便应该有些从幽冥地狱里走出来的样子的,所以他总是一袭黑袍。” 听了画画的话瑾萱心想,看来这白帝城第一劣少的生活貌似并不如市井传言那般惬意逍遥,其中苦涩可能只有他一人能体会。 想到此间,她便想应该去书房看看幽冥。不为别的,只是她不想以后每天都看到黑漆漆的他。 在画画的带领下,瑾萱来到位于闲园最深处的一栋三层木楼前。不出意料,木楼的前庭后院尽植满了树荷。看着古色古香的楼阁,瑾萱便觉得幽冥还真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彰显一个阔字,一个寻常书房都要修的如学府藏书阁一般。 瑾萱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后,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整个一楼,除了一个硕大的书案和一把太师椅外,便全是画轴!墙上挂满了画,地上丢满了画,画缸里插满了画。 便在这时,幽冥抱着一个足有三尺余长的大画轴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瑾萱目瞪口呆的模样,他自嘲说道:“没想到我这劣少还有这样的爱好?” “早在乐坊司的时候就听闻你善画,只是不知你画得竟如此之好。”瑾萱赞叹的同时,便把目光锁定的巨大书案后墙上的一副山水画上。 那幅画很大,比书案还要大,但是大并不是它最昭著的特点。它的真正特点是整幅画都是用那种名为殷墨的血红色的墨画的。 红色的山,红色的河,红色的烟云,红色的太阳…… 它们红得很特别,因为很特别所以很有吸引力,又因为这种吸引力所以很让人感觉诡异。 看着看着,瑾萱便感觉那红色的画卷愈发真实。红色的山上长着红色的树,红色的树叶上停着红色鸣蝉,红色河里流着红色的水,红色水底铺着红色的圆石。 她仰头上望,看到红色的阳光在红色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很是温暖。抬起手臂,一只红色的蝴蝶飘落在红袖里探出的纤细红手指上…… 此间,一切都是红色的。有些单调,有些乏味,又有些恐怖。因为那红似血,远处的山上泼洒着血,河里流着血,云也染着血! 她开始头疼,很痛,欲裂!蓦然喊叫一声,惊飞了手指上的红蝶。她开始奔跑,沿着河流。 随着愈跑愈远,恐惧也在她的心间不停滋长。她的呼吸渐粗渐沉,因为跑得累了,也因为那不停滋长的恐惧好似一支染着血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心脏。 头更加的疼了,她捂着头不顾一切的冲入红色的河流中,河水被溅起,真如人血。 她不知道为何要过河,她只是不想再沿着河跑了,因为她已经跑了很久却还是没有看到一丝别的颜色。所以她要上山,也许翻过那座泼了血的山就能看到些别的颜色,也许那山之后便有一目翠绿!
踏出河水,不知是因为水流太急还是跑得过于疯疾,她竟是在不经意见跑丢了一只鞋,而且脚也被河底的某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划出了血。 看着从脚底流出的鲜血渐渐渗入红色的沙滩最后融为一体,她没有感到疼痛,只感觉很是烦恶,她讨厌血的红色,希望它能快些流干。 踩着脚下的红草,她于红色的森林间继续狂奔,此时的她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因为心中的一丝希望已经战胜了恐惧,她坚信当她到达山顶时会看到不一样的颜色,因为坚信,所以她不会停。 山不高,所以她很快就要到达山顶了,透过红色树叶的间隙,她看到红色的阳光越来越强。越高的地方阳光才越强,她知道离山顶不远了,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就能跑出这个血色的世界,呼吸到那本就应该是无色的而不是红色的空气。 但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到达了山顶后的她看到是一道红色的天堑。天堑那边的悬崖和山依旧是红的。 远望而去,她甚至还隐约看到了在那无限群山的远处有一片红色的海,海里翻滚着红色数十丈高的滔天血浪。 先有希望,然后是失望,那么接踵而来的就应是绝望了,她也真的绝望了。 这个红色的世界中虽然没有狠毒的人心,凶猛的野兽,看似没有危险,但是正是因为这里除了红什么都没有,所以这里才是危险的。 整个世界都是危险的。 她看了看天堑对面的红崖红山,又看了看本应因为深不见底而呈现幽暗黑色而此时却是红色的谷底,然后她欣慰的笑了,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解脱的办法,只需要迈出一步,便得了解脱。 就在她即将面带微笑迈出那一步时,一个身着黑袍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了她的眼中,他手中正收卷着一支巨大的画轴。 瑾萱喘着粗气,额前渗着细密汗珠,茫然四顾间发现她依然还在幽冥的书房中,而幽冥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其中有一味浓重的心疼,也有一缕浅浅的骄傲。 “以后我不再挂这幅画了,这样你便看不到了。” 说话间,幽冥把画轴系好随手插进了画缸中。 瑾萱吞咽一口口水,稍稍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后问道:“那画是怎么回事?” 幽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书案上铺展好那个他刚刚从楼上取下来的大画轴后才平静说道:“我给那副画取名心观。” “心观?” “对,因为不同的人看这幅画时,看到的东西也会有所不同。” 说着,幽冥指了指砚台示意她给他研墨,然后继续说道:“你在画中看到的东西我都能看到,你先是恐惧,后在恐惧中寻到了希望,紧接着又于希望中失望,以致最后的绝望。你看到的不是我的画,而是你的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