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乾国文景十七年春,时历三月初八傍晚。 已然西陲的太阳将它的余晖漫天播撒,想要留给人间最后的光与暖。 蓦然,一阵乍暖还寒的碎风吹过,那风虽然轻微细碎几乎不能被人所闻,但是天上的暮云却随之变幻了起来。 风云变幻大概就是形容此时的光景了。 黄河的浊浪没有被那碎风吹清吹淡,依然携着冲天之势滚滚东流。 在黄河河畔百里之外有一高峰,是为大陆极北寒域之上断风山脉在乾国境内的最后一座余峰。因为其山体通体由一种白色坚硬的荧光岩石组成,并且土层稀薄植被不多裸岩遍地,所以阳光照到其上之时会被反射,届时那山就犹如一座耀着灿烂光霞的神山,好似从那传说中的神域掉下来的一般。 因其如此昭著的别致景色,故其名曰金光山。 天启大陆第一雄国——乾国之都城便坐落在金光山脚下。作为大陆最强的帝国都城,白帝城自然也是大陆上最雄伟的城市。 然而,让每一个白帝城居民由衷感到骄傲的却不仅仅是白帝城的雄伟与难克,而是白帝城的城墙和城内的重要建筑物都是由采自金光山的白色荧光石建成,所以每逢阳光明媚之时白帝城亦会如金光山那般神光闪烁。金光山的光自上而下照,白帝城的光由下向上映,交相辉映间一片天光明亮。 生活在如此一个明亮的世界中,白帝居民每每想起便会认为他们是受到神明眷顾的人,所以他们很骄傲。这种骄傲显得很理所当然,因为有理所以他们从来不掩饰这种骄傲,表现的很直接明显。 虽已是日暮时间,但白帝城中依然一片熙攘,白虎大街后街的一个中年屠夫手中的剔rou刀翻飞舞动一阵之后骨rou分离,他将鲜rou用黄油纸包好后递给等在砧案前的新妇。 笑呵呵地目送新妇离开之时,他想着:是收摊关铺的时候了,再不收家里婆娘做的那葱爆羊羔rou可就要凉了,这等好菜如果凉了再下酒岂不糟蹋了? 然而就在他开始按部就班地收拾摊铺时,他那刚刚还因为想到好菜好酒而笑意浓稠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色,随后他抬头望天,眼光落在西边那一片火云海中。 他望那片燃在夕阳中的云海望地很专注,手中的活计自然停止。良久后,待越来越多人开始注意那片云海时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火是火,云非云啊!”自语一句后,他加快了收摊的动作。 “张屠屠,你快看西边啊,那边的云幻化出仙女状哩!” 张屠屠是他的绰号,他对这绰号谈不上厌烦更没有什么喜欢。听着对面酒店掌柜的唤声,他向西懒散地看了一眼,显得兴致缺缺,然后又开始了收摊。 “确实是仙女哩,不过仙女再美在我看来也比不上我家那会烧菜温酒的婆娘。” “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你家那醋坛子现在又不在,你多看两眼云仙女还能被她扯掉了耳朵是怎嘀?” 酒店掌柜有些鄙夷地说着,然后将口中的瓜子皮吐到地上,砸吧咂吧嘴应是在感叹云彩化成的仙女的曼妙身姿。 “你要喜欢就多看两眼,我就不看了,看了也是干眼馋,我回家抱我的老陈醋坛子去喽!”说着,张屠屠搬起敦实的实木rou案便回了铺子。 张屠屠和酒店掌柜的对话正是白虎大街乃至整个白帝城中最普通的一通对话,因为无数场如此般的对话正在白帝城的大街小巷中进行着。 居民们或在街道上,或在自家院落中,或在酒店茶楼的窗栏边,他们一同举目望西口中称奇之语不绝,讨论着西边火云海中的十二尊云仙女是不是神喜人间之昌隆而降下的神迹。 皇宫,大乾皇帝李锦巍在爱妃千妙语的陪同下走出了清思殿。此前他已经在殿内处理了多时的国事,正觉劳顿枯燥之时,殿外大太监进来通传说是有火云仙女下凡。 有如此好之由头李锦巍自然不会错过,就算是为了与民同乐他也要观上一观那火云海里的十二尊云仙女。 远望那浮于天际火云之中的云幻仙女们,李锦巍在不断赞其身姿曼妙婀娜的同时脸上渐露贪色之态,但是当他望向身边的爱妃时,那抹色贪竟尽数化为了欣慰。 “爱妃,如若朕能把你送到那火云之端,你之曼妙定不输给那些仙女!” 如是一般女子听了丈夫将自己与仙女相论并且还评自己不输的如此美赞定然会非常高兴,可是千妙语不是一般女子,她是大乾帝国皇帝的宠妃,自然是如冰雪般聪明,所以她的回语当然也是与众不同的。 “嘘!”千妙语忙伸手掩住李锦巍的嘴,然后一脸担心地说:“陛下慎言!” “怎么?”李锦巍不解。 “陛下是天子,君无戏言,您说要将我送到云端与那仙女比美,这要是让天上的神仙听了去一定会当真的。到时候神仙真把我送上云端,我可还如何常拌陛下左右?” 千妙语,千妙语,一番言语果然是妙境万千,说得李锦巍龙颜大悦,一阵朗笑之后便对随身太监说要晋千妙语为贵妃,封号便赐一常字。 正当太监恭贺千妃晋位,千妃谢恩之时,大乾国师来到了清思殿前。 “微臣万玄辰拜见陛下。拜见千妃娘娘。” “爱卿免礼。”李锦巍挥手笑语免了万玄辰的跪拜大礼,“国师此时进宫可是为了天降云仙女之事?” “正是。” “如此祥瑞神迹国师不来朕也正要唤你来,快来给朕解读一番。” “陛下,此乃神迹不假,但是臣认为祥凶难测啊!”万玄辰的语气很是平缓,还真有股子世外高人的气息,但是脸上的肃穆表情却是将其心中的活动表现得一清二楚。 闻言,李锦巍和千妙语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国师细说。” “请陛下回殿,如此景是凶那便多观无益。” 进了清思殿后,不等李锦巍坐回他书案后的御座里,万玄辰便说道:“陛下,依臣看来,这天降火云仙女非但不是祥瑞之兆,反而极可能属大凶。” “为何不是祥瑞?” “云是凡云,火是天火,天火灼烧凡云幻化之仙女,仙女岂有不陨之理?” 听了万玄辰的话,李锦巍恍然大悟。 “那国师认为此天象正解如何?”千妙语问道。 “回千妃娘娘,臣尚未得正解。” 李锦巍闻言眉梢微蹙,沉思片刻问道:“国师可看了?”
“还未看,臣连忙进宫就是想请陛下与臣一同看。” 李锦巍点点头,道:“国师请。” 万玄辰躬身揖一礼后来到李锦巍的书案前,亲自将墨砚中还未干涸的墨汁研了又研,待砚中盈满浓墨之时,他执起笔架上最细的一支轻轻点了一滴那御用香墨。 笔毫染黑,但是万玄辰并没有落墨于雪宣纸上,而是将那细笔悬到了笔洗之上。少顷,那滴按理早应该被笔毫吸固的黑墨竟然滴入了笔洗中。 一滴黑墨在一洗清水中迅速流转变幻化为缕缕黑絮,在黑墨变化之初万玄辰看了一眼后就开始继续研磨,不过这次他研的是另一方砚台,一方红色的砚台。 如先前那般,研好,笔蘸,然后滴红墨入洗。 随着那一滴红色的墨滴入笔洗,万玄辰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笔洗,眼眸明亮好似笔洗中有十万锦绣大世界。李锦巍亦如他专注,只不过他并不能从其中读出什么天地玄机。 之前,笔洗清水之中的黑墨虽淡,但化絮丝百千却不散尽,可是随着那滴红墨的介入,一切改变了。 一滴红墨成千万血红丝,迅速与黑墨相融相吞。黑墨所化之黑絮只有百千,而是红墨化之红丝有千万,黑墨自然相较不过败将下来,然后笔洗清水之中只存红丝,经久不消。 看到此景,国师万玄辰松开了因为紧握而骨节微白的拳头,轻叹一声道:“凶!”,随后他便觉嗓子一甜,一抹殷红溢出唇边染了白须。 “国师你这……” 李锦巍见状关切,而千妙语更是已经唤太监去传太医了。 “陛下不必担心,此等窥探天机之事自然有所相报。”说着,万玄辰持白帕随手拭去唇边血迹,道:“陛下,这仅仅是开始。” 入夜,清思殿百烛齐掌通明一片,直至子时国师万玄辰才走出清思殿。 从傍晚就一直在皇宫侧门等候的澄明远远地看见了师父万玄辰后立刻提着灯笼走了上去。近前,借着灯笼和宫道两旁的烛笼发出的昏光,他看清了师父淡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 “师父,您看到了什么?” “红色的江山。”万玄辰简介地回答,脚步不停继续向马车走去。 师徒二人上了马车后,澄明想了又想终还是开口问道:“此次天象真的如此之凶?” “如果那传说中的神域真的存在,那傍晚时的景象就不是天象,而是神迹。” 稍作停顿,万玄辰继续道:“今天进宫如此匆忙便是因为我想借一借皇族之威灵好让我在看完之后少应些报,可是天本就不是我等凡人可观之物,即便我借了皇上的些许气息,还是未能挡了该来的报。” “师父,你做国师这些年已经看了太多次,徒儿担心……” “为师的寿数不是你应该忧思的问题!”万炫辰用冷硬的语气打断了徒弟的关切之语后说道:“去砍樵人那里。” 车厢之外并没有车夫,只有一匹模样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黄马。既然没有车夫,那自然没有人回应万炫辰,可是那匹黄马却径直调了头拉着马车向着白帝城北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