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章 乱之势（八）

    在距离地面约七公里的对流层上层，七色变幻的球形领域《时空之城》穹顶的更上空，两位当世最强的君王正在一触即发的险恶气氛下对峙着。

    这里的气温常年都在零度以下，由冰晶和过冷水滴凝结而成的白色流云在风速超过三十米每秒的急流强风吹袭下翻腾着。但是无论是冷澈入骨的寒风还是冻伤肺腔的空气，都无法对这两位外表看上去仅有二十几岁的妙龄女性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不如说好似在畏惧着她们周围的气场一般，白云和寒风都自动自觉地绕开她们，敞开了一个方圆千米的真空地带。

    身穿着极为暴露的白色骨铠和黑色皮带互相嵌套的，这种酷似**服一般的煽情装扮的第七君王刹罗纳，她顽皮地眨着自己绀紫色的眼眸，面带诡秘的微笑瞅向神色冷冽杀气逼人的第三君王冰蓝。

    “哎呀哎呀，汝还要绷着一张脸到什么时候？俗话说的好‘笑一笑十年少’嘛。老是一副要去杀人的表情可是会短寿的哦。”

    刹罗纳以如同纯真少女般的甜美嗓音善意地提醒道。

    “我活得够久了！平常的我可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的，可是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怎么也笑不起来！哼，如果不是十王盟约，我现在就想宰了你！”

    冰蓝冷酷的面容就像名匠雕刻的雕塑一般工整。绝美的容颜与她温柔微笑之时相比另有一分令人心悸的冷艳美感。在她四周飘荡着无数飞舞的纯白雪花，即使垂下了手中的冰霜巨剑，但是凛冽的杀意仍然时刻锁定在刹罗纳的身上。

    “哦呀，汝真的活够了吗？可是如果吾没有记错的话，汝虽然活了六百多岁，但是却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吧，真是可悲啊~”

    刹罗纳似乎真的感到悲哀一样，以怜悯的视线望向了因其凛然的美貌而盛名的第三君王。

    “……你，还真是每每都能说出让我怒不可遏的话啊。很好，这下子我想宰了你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了。”

    虽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冰蓝的娇躯在微微颤抖，嘴角也在抽搐。刹罗纳当然不可能看漏这一切，于是她愉悦地弯起了眉眼，还挑衅般地用手掩住了嘴唇，噗地一笑。

    “你、你笑个X啊！”

    已经有了六百年的人生阅历积淀，向来作风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冰蓝却没有忍受住这幼稚而露骨的嘲讽。她愤怒地爆出了粗口。

    “嗯？难道吾说错了吗？”

    刹罗纳还在恶劣地故意卖萌似地眨着眼睛，以有点惊讶又有点天真的口吻继续挑拨着冰蓝的底线。

    “哼、哼哼哼哼。你有那个资格说我吗？难道你有谈过恋爱吗？啊？”

    冰蓝却反而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看去是这样的。她微微昂起脑袋，充分体现了她与刹罗纳相差4cm的身高的优越性，高傲地俯视着比她稍矮的刹罗纳厉声喝问道。

    “哎呀，难道说汝不知道吗？吾在这方面的经验可是很丰富的哦~宠幸过的人可是数也数不过来呢~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刹罗纳做作地发出了一连串贵族小姐招牌式的嘲讽大笑声。

    “你在撒谎！这样的传闻我可是听都没听到过啊！哼，据我所知你可是个性冷淡的家伙！现在也肯定每天孤高地坐在除你之外空无一人的神殿中的王座上吧。你从以前开始就是，只懂得孤芳自赏，从不会听取臣下的意见。你的决断就是真理，你的愿望就是神旨，只懂得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沉醉于孤独之中的愚蠢家伙！”

    “像你这样自命崇高之人，大家也许会听从你，或屈服于你的力量，但是从不会喜欢你吧！”

    冰蓝以凛然高洁的姿态宣告了她对于刹罗纳本性的不屑。

    “哟……汝也是老样子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呢。”

    “但是那又如何。不要借着评击吾之人格与行事作风来转移话题！孤高、自由、任性、贪婪又有什么不对！至少比起总把自己摆在道德制高点的汝要好得多！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东西就不择手段地弄到手，这样才能快意人生！生命最重要的意义在于享乐！连这一点都不明白的汝，就不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啊！”

    刹罗纳浑身一颤，就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第一次露骨地表现出了愤怒的情绪。她的本貌就是狂傲不羁的王者，于是她露出自己的獠牙，对着出尘的圣女嘶吼。

    “我并没有打算否定你的价值观，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恐怕是没有能相互理解的那一天了吧。”

    冰蓝毫无惧色地直面暴怒的刹罗纳。她神色之中的高傲并非是对于他人的蔑视，而仅仅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太过高洁的存在。即使是曾经毁灭过自己王庭的敌人，她也尝试过去理解她的人格与思想。但是她失败了，凄惨地完败了。在那一刻她便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也正因为存在着太多的迥然不同这个世界才会缤纷多彩。

    所以，她所能做到的仅仅是认可。认可自己所无法理解的思想，然后——

    以己身将其否定。

    是的。她以自身为准则，以自身为道标，将其正确的姿态本身展示给所有人看。被其吸引的人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她的旗下，成为她的臣子。但是，也正因为她一直在正确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她才会享有和刹罗纳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孤独』吧。

    “哼。吾可没打算和汝相互理解，想想就令人作呕。汝也不要试图插科打诨。明明已经活了六百岁却连情爱的滋味都没有尝过，就是因为汝太过古板了！总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只是看着就让吾心中不爽！所以吾才要把汝的王庭毁掉！让汝一无所有！现在，就连汝的栖身之所也要夺去！”

    刹罗纳投向冰蓝的眼神中，已经没有矫饰的友善，只剩下纯粹的愤恨。她撕下了自己虚伪的面具，将潜藏在心中的恶意一览无遗地吐出。

    “你的欲望还是如此卑劣下作啊。你对我的憎恨我深刻地理解了，因为我也同样地讨厌你。”

    冰蓝对露出狰狞的真面目的刹罗纳冷傲一笑。

    “还有……‘明明活了六百岁却连情爱的滋味都没有尝过’，这句话我原方不动的奉还给你！也许你是宠幸过几个男人，但是他们也仅仅是你的玩物罢了。那绝对不是恋爱！因为恋爱中的两人是平等的！他们是互相倾慕，互相扶持，互相尊重，互相渴求，互相依赖的人生伴侣！并非单纯的rou欲，而是先拥有爱情才会去渴望对方的身体！直至彻底融为一体后步入婚姻的殿堂，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可悲的你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明白！你的眼中只有支配者与被支配者。你从未打算与比你弱的人成为朋友，也不会去正视平凡之人灵魂中的闪光点。所以你永远都是孤单一人，你会拥有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偶般的仆从，但是却不会拥有敢于谏言的亲友般的臣子！”

    “所以，如果要论交上男朋友的可能性，我远比你要大得多，以上！”

    冰蓝这一番极富优越感的发言就像是在往刹罗纳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大把大把地撒盐。刹罗纳残暴的眼神愈发险恶，她想要大声反驳却发现从脑壳里搜刮不出回敬的话。因为她心里也明白冰蓝所说的话是正确的。虽然一点也不想承认。

    “哼，汝那过于纯洁的恋爱观简直可笑……虽说吾想这样讽刺一番，但还是算了吧，这一局就当是汝赢了。”

    良久，刹罗纳才长叹了一口气，时空风暴般不安定的眼瞳也渐渐平静下来。

    “在吾看来，所谓恋爱不过就是rou欲和依存感结合的产物罢了。但是在汝眼中则似乎上升到了一个神圣的高度。吾很想嗤之以鼻，但却又有点被汝所描绘的高尚恋爱所吸引。所以吾败了。”

    冰蓝颇为意外地看着乖乖认输的刹罗纳。在言语交锋中竟然能将素来自傲的她折服实属罕见。但是冰蓝的心里很快就释然了。因为她毕竟是在六百年间遍通各个时代数万作Galgame的女人啊。其中尤以纯爱作最为擅长。在探讨Galgame网络虚拟社区中她可是有“纯爱之神”的称号！击败个平时连八点档肥皂剧都不看的刹罗纳还不是小菜一碟！

    刹罗纳瞅着一脸“我赢是理所当然”表情的冰蓝。差点就没忍住拔出她的王具制御者（左轮手枪）往她那得意洋洋的脸上射去。但她还是强忍住了这股漆黑的魔鬼般的冲动。因为如果她真的愤而出手的话，那才是正中了冰蓝的下怀。

    “呼，难道说汝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刹罗纳三番四次地忍耐住了出手报复的欲望。她双手抱胸，似乎这样能稍微压抑住胸膛中的怒气。眯起紫瞳对着冰蓝冷笑道。

    “用言语来激怒吾，让暴怒下的吾对汝出手。这样，率先打破了十王盟约的吾就是罪人，汝就有足够的理由将吾镇压。并且结束掉吾所精心准备的这场游戏，救出被困的所有人，没错吧？”

    冰蓝的柳眉微微一颤，对她所说的话不置可否。

    “哼，但是吾不会让汝如愿的。接下来不论汝怎样言语挑衅吾都会忍耐住的，这也是为了看到游戏结束后，失去了栖身之所的汝所露出的绝望、愤怒却无可奈何的屈辱表情啊！”

    刹罗纳张开双臂发出了刺耳的狂笑声。目睹着她那神经质一般的举动，冰蓝虽然很想出言讥讽，但是却无法说出口，心情也不免沉重了下去。因为她明白刹罗纳确信自己会赢的信心源自哪里。那就是她所制定的毫无公平可言的游戏规则。

    从一开始己方的胜算就无限趋近于零，在5个小时击败全部的100010010台自律兵器，凭学园中现有的战力是没有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她提示的所谓的『钥匙』。

    之所以不直接宣判学园方的死刑，并非是她还留有一丁点的怜悯心，而是因为十王盟约的规则是如此制定的。既然是游戏那就让双方都有胜算才行，不然连游戏的定义都不符合。如若不然她也不可能得到五位君王的认可，哪怕那些君王的秉性和她一样卑劣无常。

    想到这里，冰蓝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她的挚友第一君王——莉莎·S·兰蒂艾拉的脸。她到现在还难以相信那个温柔的小莎会同意这种草菅人命的游戏规则。

    但是她很快就摇了摇头驱散了自己心中的悲痛。

    现在不是沉溺在被背叛的伤感和疑虑中的时候，重要的是振作起精神，如果她都不愿意去相信学园中的大伙儿的胜利，那又还有谁能去相信呢？

    那些坚强的伙伴们的友谊，一定能创造奇迹！

    就在这时，冰蓝和刹罗纳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瞳。

    但是不同的是，冰蓝的惊讶很快就转换为微笑，而刹罗纳的惊讶则畸变为愤怒。

    在两人所处的距离地面约七公里的高空中，悬空而立的两人的脚下，一道湛蓝色的辉光将空间撕裂！

    那道光芒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上奔腾。穿破大气层，直冲天空！

    沐浴在这比天空的碧蓝更加澄澈的湛蓝光辉中，冰蓝绝美的脸上盈溢着温柔的浅笑。但同时，还掺杂着一抹意味难明的伤感。

    与之相比，刹罗纳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了起来。她用手遮住了右眼，动摇的眼珠不愿意去正视那道辉耀天空的蓝光。嘴唇蠕动着，怨咒似地碎碎低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Black·Rock·Conviction』的主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现！那吾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岂不是都做了无用功吗？”

    “冰蓝！冰蓝！是汝做的手脚吗？汝究竟是怎么得到这个『神之子』的！告诉我！！！”

    看着状若疯癫地向她咆哮的刹罗纳，冰蓝无奈地低叹了口气，以悲悯的眼神俯视着她徐徐说道。

    “所以我说了，只懂得‘支配与被支配’的你是无法理解的吧。这个宇宙不会总是如你所愿的那样发展的。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你信吗？”

    “谁会相信汝的这种鬼话！吾寻找了几百年都未得到，为什么偏偏会出现在汝的眼皮子底下！汝想说这是神的选择吗？开什么玩笑！”

    “你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当真是疯狂到了极致。为了创造出可以控制的『Black·Rock·Conviction』的宿主，竟然试图大批量制造『神之子』！你的这种滔天恶行就算没有得到神的制裁，也绝对不会得到神的垂怜！”

    “现在就是见证分晓的那一刻，究竟会是你的恶占据上风，还是我的善更胜一筹！”

    其窈窕的身影仿佛要融化在她身后的贯穿天地的蓝色辉光中，衣袂在舞蹈，风雪在歌唱，冰蓝睥睨着惊怒的刹罗纳高声宣告。

    “这场游戏，胜利一定会属于我！”

    ***

    在距离正上演着悲恸与厮杀的雪帝兰星数万光年之远的无尽星河的一隅，隐藏在众多的小行星带之间，一颗鲜有人知的未开发星域中的行星上。

    即使在全宇宙之中，也只有不到数十人知道这里是最强的君王——第一君王『妖精王』莉莎·S·兰蒂艾拉经常休憩的庭园之一。

    此刻，在一处奇异的空间之中，妖精王莉莎正正坐在一片盛开着蓝色曼陀罗花的花丛之中。

    天幕是一片混沌的漆黑，但是神奇的是整个空间却充满了流光溢彩的虹霞。一眼望去似乎很狭窄，但是仔细看去却遥遥地望不到尽头。无数小精灵般的光穗在空间的各处呈螺旋形向上空飞舞，似乎能隐隐听到它们在愉快地欢声歌唱。色彩各异但无一例外像是人造花般工整的美丽花卉们争相斗艳，在霞光的照耀下花朵们像是被洒上了一层磷粉，闪闪发光的姿态充满了令人窒息般的妖异美感。

    在这个似乎并非是宇宙自然生成，而是以个人喜好人为创造的神秘空间中，妖精王莉莎的美貌也显得极为异常。

    她的美貌和冰蓝凛然夺目的美貌，刹罗纳五官端正的美貌不同，充满了一种完美的气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无法从她的容貌中找出一丝瑕疵，能留存在脑海中的印象仅有“美”的概念。

    但是要详细赘述是哪里美丽反而会让人哑口无言。因为她本身就是“美”的集合体，是“美”这一概念的化身，就如同神话中的美神降临。恐怕见到她的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认定她就是宇宙中最为美丽之人吧。

    就是拥有着这种堪称异端的绝世美貌，当世最强的君王莉莎正面无表情地观望着她眼前地面上的一潭圆形水镜。

    随着几缕波纹的荡漾，水镜之中出现了冰蓝正悬立于天空中，对刹罗纳高声宣告的画面。

    “小蓝。”

    “百年不见，你还是一如往昔呢，甚好。”

    妖精王莉莎的嘴角终于浅浅地抿起了一丝微笑。

    但是很快，她的面容就恢复了无表情。就仿佛方才刹那的笑颜是幻觉一般。甚至，能从她玻璃般的紫瞳中感受到一丝冰冷的觉悟。

    “吾王，这样好吗？这样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在霞光四溢的空间中突然亮起了一团纯白的光球，在那光球之中似乎能看到扑闪着六片薄翼的小妖精。但是传入耳中的声音却是成熟女性的稳重声线，她缓缓地螓首施礼，对妖精王莉莎恭谨地提出谏言。

    “然。我等已无退路，这也是我的宿命，我的悲愿。所以——”

    妖精王莉莎苦涩一笑，只见她缓缓地从盛放的蓝色曼陀罗花丛中站起身来，身穿着华丽的红黑相间的礼裙的她看向了水镜之中耀目的蓝光，仿佛要将那光芒攥进手中般伸出了奢华的纤细手臂。

    对着虚空宣读着神之谕令。

    “我现在作为『代行者』宣告，”

    “『神创』第一阶段，正式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