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章 乱之势（七）

    人称“不死的死神”，背负着最强最恶的魔女之名的金发少女莎恰，正以冰冷的眼神睥睨着以最尖端科技制作而成的十二台大型战斗机器人。

    面对着十二对一的不利状况，莎恰的脸色却仍然轻松自在。她所担忧的并不是这十二台大型机甲可能对她造成的威胁，而是一直在思考如何去解决这场荒谬而残酷的游戏。应该说这些看上去魁梧威严的机甲，莎恰打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

    这十二台机器人中的任何一台其战斗力都足以媲美一艘宇航战列舰，它们的火力可以轻易摧垮一座城市。但是在莎恰的眼里，还是太不够看了。

    “就按照海蓝所说的，把你们抓起来作为研究的样本吧。老老实实地呆着哦，我可不想一不小心把珍贵的样本给弄坏了。毕竟为了结束这个荒唐的游戏，可供拆卸的样本是越多越好啊。”

    莎恰冷酷地蔑视着将她包围起来的十二台大型机甲。

    她抬起了被黑丝长手套包裹的纤细手腕，随着魔力的运用指尖荡起了一抹嫣红的波纹，以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在虚空中舞蹈起来。就如同在愉悦地敲击着琴键弹奏出动人音符的钢琴家一般，其优美的动作堪称华丽，娴熟地描绘出了一圈又一圈复杂的魔法纹路。几乎在须臾之间她的面前就出现一个宛若鲜血绘制而成的充满诡异的妖美气息的魔法阵。

    莎恰将小手放在了闪耀着暗红色光芒的魔法阵的正中央，樱瓣般的双唇开阖间快速吟唱出了一连串晦涩的咒文。

    『怨咒·束缚』

    无数红色的锁链从魔法阵的中央探出头来，宛若扑向猎物的血蛇一般蜿蜒蠕动着。十二台大型机甲的控制系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由纯粹魔力构成的柔韧而坚固的锁链捆缚住了。

    它们都运足马力奋力想要挣脱。但是却被越来越多游蛇般的红色锁链爬上身躯，很快就彻底地无法动弹了。凭它们的能力还不足以挣脱莎恰所施展的艾蝶洛魔法体系中上三位的禁锢魔法。

    “这样应该就解决了，把它们捆起来交给海蓝吧。”

    莎恰一派轻松地说道。对于她来说有这样的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毕竟实力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了。

    “不过这帮家伙块头实在是太大了，不好搬运啊。没办法就先放在这里，我先去钟塔楼地下三层作为临时机库的整备房里刻一个双向传送魔法阵，这样进出都会方便得多。”

    打定主意的莎恰刚要转身返回钟塔楼内。突然，在她面前被牢牢捆缚住的三台纯白色大型机甲，在一阵波光闪耀中化为晶蓝色的光之粒子消失了。

    “啧！是空间移动么？真是不让我省心！”

    莎恰恼怒地蹙了蹙眉。她再度抬起小巧的手掌，对准了在转瞬之间出现在百米之外的高空中狼狈奔逃的三台纯白色大型机甲。

    大概是理解了与莎恰之间绝对的实力差距，它们连拼死一战的想法都没有，而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保命。明明实力强大了不知道几千倍但是觉悟还不如一直在悍不畏死地向魔女之森猛攻的机械军团。究竟是感性思维系统的人性化思考占据了上风所致，还是因为游戏的隐性规则是如此设定的呢？

    莎恰更愿意相信这是满怀恶意的游戏隐性规则。毕竟与其白白送死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那样5个小时结束后便是自律兵器方的胜利。与机械军团的低等喽啰相比这些大型机甲的性命要宝贵得多了。无意义地赴死毫无疑问是一种既浪费又愚蠢的行为。

    其它三种大型机甲没有能力挣脱莎恰的禁锢魔法，但是拥有空间能力的纯白色大型机甲却不在此列。它们在知道凭筋力无法脱困后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将身体量子化后逃脱，但这仍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如果它们在莎恰回到钟塔楼内再逃脱的话，成功机率无疑会提高许多倍。

    看着在视野彼方化为渐行渐远的纯白小点的三台大型机甲，莎恰再度语速极快地吟唱起了庄严的咒文。

    『暗咒·黑霰弹』

    从莎恰五指张开的白净小手中喷射出了无数漆黑的魔力球。每一枚大约只有机关枪子弹的大小。如果仔细分辨便会发现所谓的漆黑只不过是过于浓厚的血红色。因为这些小球都是由高等的魔道技术将庞大的魔力压缩而成的破坏的结晶。它们就像是加特林机关枪的子弹一样射速极快，但是拥有『真祖』吞噬性极强的魔力特性的黑霰弹可谓是无坚不摧。它们会在一瞬间将遇到的一切物质分解并吞噬。

    无间断喷射而出的数千枚黑霰弹组成的弹幕遮蔽了天空，向仓皇逃窜的三台纯白色大型机甲袭去。

    为了躲避神速袭来的致命的黑霰弹群，三台纯白色大型机甲都纷纷开启了弹道预测的应用软件，然后运转好不容易蓄能完毕的空间跳跃装置再度发动『空间移动』。

    一台落后的大型机甲因为错判了弹道的轨迹，被数发黑霰弹直接打在了身上，自我保护的『空间障壁』完全没起到作用。就连空间本身都被一并吞噬殆尽。原本威风的钢躯上被凿穿了数个圆洞，就连胸口正中的光子涡轮引擎也被不幸地被破坏，它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前冲了一段距离，然后就在高空中爆炸为一团耀眼的光球。

    一台被破坏了展开的尾翼装甲和悬空引擎，无法保持平衡而从高空中坠落下来，然后被魔女之森的众多血莎拉花团团紧缚住。

    只有一台纯白色大型机甲有如神助般连连擦弹躲开了从身旁掠过的数十枚黑霰弹，三秒后空间跳跃装置再度蓄满能量发动了第三次『空间移动』。向前方飞跃了百米的距离，再次出现的它相距莎恰已经足有五百米开外。但是当量子化结束恢复三次元的形态的这台机甲，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好死不死地撞在一枚黑霰弹的弹道上。

    完蛋了！

    这台纯白色大型机甲的逻辑思维系统第一时间判断了遭受攻击的下场。这枚黑霰弹竟然正巧撞在它的核心动力源——光子涡轮引擎上。它会像第一台被击破的倒霉鬼那样被凿穿然后爆炸。除非奇迹发生这个悲惨的结局已经无可避免了。正当纯白色大型机甲高人性化的智能AI深陷绝望之际。

    那枚夺命的黑霰弹竟然凭空消失了。

    纯白色大型机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自己青色的光子眼。没想到在生死存亡之际竟然上演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它的视觉感知系统发现身后追踪的黑霰弹群竟然纷纷自行溃散了。经过了复杂而精密的计算后它确认了这种黑霰弹的攻击范围有一定界限。那个界限就是五百米。一旦超过这个范围黑霰弹就无法维持原有构造而崩溃。

    虽然不清楚原理是什么但是这台纯白色大型机甲至少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于是它全速运转起推动引擎加速逃亡。很快它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树海彼端的天空中。

    看到一台纯白色大型机甲安全逃离的莎恰一脸不甘地啧了一声。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咒怨似地低声碎碎念道。

    “可恶。竟然会被这种也就Lv.5初段的对手逃走，我也真是太大意了。这样会不会被海蓝骂啊。”

    “不，现在还是别想太多了。没想到精神感知的范围受到的限制比自我认知的更大。竟然只有区区五百米了。这恐怕也是君王暗自做的手脚吧。我本来以为至少还有一千五百米呢。会出现这样大的误差实属预料之外。但是即便这样也不能当做借口，如果我不是因为太过轻视了对手的话，是不会犯下这样的失误的！凭我的实力在一瞬间就能将其全部击溃，这全都是自己的自大傲慢所致。”

    “没想到我这个活了五百多岁的魔女竟然还会犯这种低等的失误，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莎恰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她轻轻振动金丝寰凤蝶的羽翅飞到了那台坠落在园林中的纯白色大型机甲的上空。然后将残破不堪的它从血莎拉花的藤条海洋中捞了上来，施加了封印禁锢住了空间移动能力。然后将被血色锁链捆成粽子状的这台白色机甲拽到了其它九台大型机甲的旁边，粗暴地甩起来砸了上去。

    于是十台大型机甲在广场外围的园林中四仰八叉地倒了一片。

    禁止了贪食的血莎拉花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十个俘虏给啃个精光。在广场上设置好双向传送魔法阵的一处端口莎恰正打算回到钟塔楼内去找海蓝，就在这时。

    辉煌的湛蓝色光芒冲天而起。

    惊讶的莎恰抬头望去，只见遥远的天际彼端，那升腾而起的耀眼光柱甚至刺破了七色斑斓的天空。这神圣而夺目的美丽光辉，正是莎恰曾在『万物根源之所』所见识过的可锻冶一切污秽之物的净蓝之神火所发出的光芒。那恢弘的力量甚至可以将君王的领域毁灭。这是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绝对神力。

    在这绝对美丽又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莎恰的娇躯微微颤抖起来。盈溢在心中的，既是感动又是羞愧。

    感动的，是她将要见证的奇迹。而羞愧的，是她曾觊觎过这份不属于她的奇迹的力量。

    但是，现在，有比沉溺于感慨之中更为重要的事。她正是为此拒绝了海蓝和莉蒂斯的协助请求，一直孑然伫立在钟塔楼的最顶层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她——

    要前去迎接某位觉醒的少女。

    ***

    在柏兰市游园区凯特格尔乐园中的美食街上。

    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但如果在平日，这附近的大排档仍然会有不少人落座享用风格各异的美味小吃。但是现在，虽然人潮的密集程度更胜往昔，但是他们却不是来品尝美食，而是被好奇心所吸引而聚集过来。

    “听说了吗？前面的路被封锁了啊！南门A001－D288全都禁止通行了。东门那边也是。果然和学园区接壤的道路都已经不能通行了吧。”

    “呜哇，那个看上去颜色很诡异的膜是什么东西，好恶心啊！”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啊！就没人有靠谱的消息吗？”

    “可恶！我的朋友可是在里面啊！竟然不让我进去！无能的政府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解决问题啊！”

    “呜啊、呜呜！mama！mama！”

    “mama一定没事的，乖哦！宝贝别哭。”

    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人事不关已只是单纯在好奇心的作祟下拿起手中的光脑拍摄着现场画面，有的人则是因为亲人和朋友受到了牵连，向有关部门投诉也只会得到“政府正在全力解决问题，请稍安勿躁”的回复，不负责任到了极点。一直生活在福利制度优越的和平社会的人们自然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有相当数量的民众已经直接去了政府大楼门前围堵抗议，但也有不少人选择相信政府，忍耐了下来，他们聚集在离学园区较近的街道上，一脸忧愁地瞅着将整个学园区覆盖住的山岳般高耸的七色斑斓的光罩。

    在美食街上的一个插满各色水果糖的摊位里面，一个胡子拉碴的眯眯眼大叔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在摊位前方频繁往来的人群。明明人流量是往常的好几倍，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买他的水果糖，这让他不禁忧郁地叹了口气。

    “哎，真是的。从下午开始营业额就开始直线下滑，我可是打算趁着七天学园祭的热潮好好赚一笔的。”

    大叔伸手拿起了一串晶蓝色果rou的水果糖，饱含着怨气地咬了一大口。咔嚓咔嚓地把果rou连同糖衣一起咬碎。

    “这个冰荧果的水果糖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啊。为了提高销量，我可是昨天亲自跑到阿尔迪莫星一趟，就是为了弄到这个广受好评又贵又稀有的水果！可没想到……”

    “哎，亏我还把守着好几棵果树的那条绿龙给揍了个半死才抢过来的。一下午连十份都没卖出去，太失败了。”

    大叔三下五除二地把一串冰荧果的水果糖给啃了个精光。然后把手中的竹签随手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味道这么好，不买可是你们的损失。一串才12星盾，哪有像我卖的这么便宜的了。”

    这位大叔自以为他卖的价格只比成本价高上一点，可谓是十分公道。但是不喜欢用光脑上网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是在做亏本买卖。冰荧果这种稀有水果的价格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他直接把从绿龙手里抢到的数十颗冰荧果拿到拍卖会去拍卖甚至能多赚上几万倍的价钱。

    大叔优哉游哉地抬晃悠着脑袋，他眯起来的眼睛看向了在数千米外的远方恢宏地展示着自身存在感的半透明光罩。在那将天空流云挤开的威严身姿上，流动着诡异的七色驳杂的光晕。

    “刹罗纳，你这次真的做得有点过了呢。就算你再怎么恶趣味，也不该拿一般民众的生命开玩笑啊。”

    从大叔平坦的语调中听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无奈。

    “冰蓝现在恐怕很愤怒吧。过于正直的性格可是会吃亏的，不过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啊。”

    “……我该不该去见见她们呢。”

    大叔一直眯起的眼瞳缓缓睁开，露出了妖异的金色圆月般的瞳仁。他整体的气魄也在一瞬间发生了剧变，由颓废的中年大叔的气息一下变得充满高高在上的威严感。

    “也好，就去打个招呼吧。毕竟也有几百年没见了。”

    “不过，穿这身去未免有点失礼。还是先去换回我身为『君王』时的装束好了。”

    “就算平时再怎么邋遢，在女士面前也是要注意形象的啊。”

    就在他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站起来以后显得异常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震。就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骇然地睁圆眼睛，立即抬头望向了在远方如同山峦般矗立着的七色堡垒——《时空之城》的上空。

    几乎和他抬头的瞬间同步——

    将天际缭绕的流云吹散，辉煌的湛蓝色光柱将苍穹撕裂，直冲太空！

    金色的圆月之瞳被华美的蓝光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光膜。

    “这道光芒。”

    “……如此美丽。”

    许久，大叔才感动似的地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冰蓝你终于找到了吗？『Black·Rock·Conviction』的主人。”

    他不知为何流露出了就像是如释重负般的复杂神情。在那忧伤地眯起的眼瞳中，大概是隐藏着什么悲恸的往事吧。似乎在浅笑着，也似乎在哭泣着。

    “但是，这也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吧。”

    “谱写着崭新的传说的主角们，『神之子』们啊，等待着你们的必将是残酷的试炼。希望你们在历经恸哭与血泪的磨砺后，仍然能获得幸福的结局。”

    “不要……像当初的我一样。”

    他悲怆的细语如同被风吹散的雾霭一般渐渐消散。当最后的轻语消失后，他魁伟的身影也从水果糖摊位的后面消失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的——

    就像一开始就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