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噩耗
卡琳娜的车停在医院大门外的临停区域，车厢前坐着沉默寡言的中年车夫，再前面是一匹黑色的雄性利兹马。 没错，这是一辆四轮厢型马车。 在城市的边缘，有飞驰在铁轨上的巨大蒸汽列车，速度快，载货量大，专供城市之间的长途运输。而在城市内的道路以及乡间小路上，马车和自行车依然是人们出行的主要选择。 这几天罗杰在医院前的广场上散步时早已对来往的马车见惯不怪，第一次亲自坐上去却还是颇有新鲜感。 三人上车坐好后，马儿在车夫熟练的驾驭下拉着车厢缓缓启动，离开布罗伦街区向金梧桐大街的方向行驶，不得不说，要比罗杰想的要平稳的多。 罗杰掀起窗帘的一角，饶有兴趣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和倒退的街景，听卡琳娜讲起工作上的琐事。 “为了彻底排除这次灵灾留下的隐患，我们派出了大量的人力清扫旧城区各个角落里潜藏的亡灵……” “你肯定想象不到这项工作有多么的麻烦。因为旧城区兴盛时根本没有什么规范的殡葬管理条例，加上大量来历不明的人口，可以说遍地都是荒坟野冢……路边、草丛里、下水道里、枯井里、废弃的房子里……那些骷髅可以从任何你能想象的阴暗角落爬出来，虽然攻击性不算强，但清理起来依然很麻烦……” 罗杰心说咋想不到，那天晚上哥们和骷髅亲密接触了大半夜，少说也宰了百八十只，可太了解了。 尽管对可能出现的稀奇古怪的事件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当卡琳娜说起他们在短时间内接到多起报警，大都是关于骷髅在地下抓挠地板的噪音扰民时，罗杰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明是个恐怖故事，却由于骷髅过于低下的攻击力，少了些惊悚，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沙雕。 “这种程度的亡灵，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可以存活……我是说，可以活动多久呢？它们总不能不吃不喝地一直游荡下去吧？” “城内那些被优先消灭的血rou僵尸是有可能继续异化，获得更长的活动时间的。至于那些只剩骨头架子的骷髅，已经被证实会在一周到一个月内逐渐归于沉寂，但不排除某些特殊的个体……毕竟超凡世界里没有绝对的事，只要它们还在继续活动，就不能不管。” “也是。” 罗杰点了点头，非常认可她的说法。哪怕骷髅再弱，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来自于另一个维度的莫测威胁。 “我看报纸上说，观星者教团不是宣称对此事负责，而且还支付了一笔赔偿款吗？他们就没有派人来收下尾，表示下诚意吗？” “唉，也不知道这件事见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群藏头露尾的家伙，愿意出面就怪了。他们支付的那笔赔款，还不够弥补千星那小子造成的一半损失。他们愿意宣称负责，估计只是……故意想出波风头罢了。” “哦？请仔细讲一讲。” “因为有新的线索表明，造成尸骨活化的原因……”说着，卡琳娜斟酌了下语句，“抱歉，这牵连到另一群穷凶极恶的邪教徒，涉及保密事项，请允许我略过。总之，这次灵灾的始作俑者可能另有其人，至于观星者主动出来背锅……从他们以前的活动记录来看，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所谓观星者教团，其原身是塞瑟恩王国的观星者学会，如同字面意思那样，是个爱好天文的纯学术组织。塞瑟恩王国覆灭后这个组织也就沉寂了下去，直到十多年前，这个组织突然涌现出一批超凡者，更名后又开始在南大陆多地活跃起来，并且老是想搞个大新闻。” “因为没有明确的教义和信奉的邪神，也没有进行过什么大规模的邪恶献祭仪式，暂时并没有被正神教会定性为邪教组织。不过不管他们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们造成的破坏是实打实的，所以我们不会放弃对他们的调查，特别是千星那个小兔崽子，要是让我抓到他……” 后面一系列对于千星小朋友个人的人身威胁被罗杰自动过滤了。 他把自己在整个灵灾事件和最近几天经历仔细回忆了一遍。联想到这个世界的历史、官方超凡者通过“洗礼”获取力量的方式，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当前人类社会主流的超凡力量体系，可能还在很原始的阶段。 人人喊打的邪教就不提了，这个观星者教团，很可能掌握着不同于主流的超凡力量，从之前的虫偶师对他的态度来看，或许可以尝试着接触一下。 只是想到这个组织目前表现出来的清奇画风，罗杰又为自己的精神和心理健康隐约感到担忧。 毕竟，他可不想和艾登老爷子一样，成为伦纳德医生的常客。 马车在经过紫罗兰大街时，被一阵喧闹阻挡下来。 罗杰探头向外看去，前面已经停了四五辆车驾，再前面的主道上有两列民众捧着鲜花夹道相迎，周围是凑热闹的看客和维持秩序的卫兵。 此刻行驶在道路中间是一列皇室车马，中间的那辆马车由两匹马并排拉着，车厢外点缀着鎏金雕饰，更加显得雍容华贵。数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铠甲的骑士分列车驾两边，前面则有三排六对手持皇家旗帜的仪仗兵开路。 “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进城吗？” 罗杰望向道路的尽头，在远处的安德尔山上，是由切割平整的白石筑起的成片宫墙，其上盘踞着的规模庞大的宫殿建筑群落，正是如今海德兰最高权力的象征——安德尔宫。 “看来是那位郡主到海德兰了，不是下周一吗，怎么提前了这么久……是因为最近的动乱，更改了行程吗？”卡琳娜语气中也带着疑惑。 “郡主？” “是的，当今陛下瑟兰迪姆二世的弟弟霍纳桑公爵之女——伊熙尔·瑟兰迪姆殿下。照陛下和公爵的关系和这位殿下的受宠程度，伊希尔殿下在成年之后很可能获得公主头衔……你看我干嘛，我这可不是在背后乱嚼皇室的舌根，这在海德兰的贵族圈子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这么说来，卡琳娜小姐也是贵族吗？” “我父亲是有男爵的爵位，不过如今海德兰新晋子爵及以下爵位都是荣誉头衔，没有封地也不能世袭的，不值什么钱，只是进入贵族圈子的一张门票罢了。” 这位卡琳娜小姐，说起话来还真是直爽啊，似乎没有半点作为贵族的自觉。 罗杰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跟前，有节奏地敲了敲车窗。卡琳娜神色一正，伸手示意罗杰不要说话，将车窗打开一个缝隙和对方耳语一番后，表情沉重了很多。 “本来我在金梧桐大街那边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餐厅，想请你们一起去吃顿午餐，现在看来计划泡汤了。” “是有公务要忙啊……” 卡琳娜无奈地点了点头，有些抱歉地看向罗杰和薇洛莉雅。 “以后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说起来我以后可能还有很多事情要麻烦你呢，希望到时候卡琳娜小姐不要嫌弃我才是。” “以为不许再跟我提麻烦两个字，你当我是朋友吗？” “当然，我很荣幸。” 卡琳娜掩嘴轻笑，“你年纪不大，正经起来居然还挺有绅士气质……” 罗杰差点绷不住，好在这时郡主殿下的车驾已经完全经过，这一路段的“临时群演”们随之散去，交通在卫兵们的指挥下也很快恢复畅通，马车再次启动起来。 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将马车驱驶到了金梧桐大街233号宅邸前，分别之际，卡琳娜从手包里取出纸笔，写下自己的住址撕下来递给罗杰。 “之前在医院我是跟你开玩笑呢，我并不总是这么忙，毕竟最近是特殊时期，这段时间忙过了就清闲下来了。你的地址我记下了，这是我的住址，有事记得给我写信。至于投递方式，我想薇洛莉雅小姐会教你的。” 说着，向薇洛莉雅眨了眨眼，后者礼貌地点了点头。 罗杰接过写着卡琳娜小姐住址的便签，看过之后折好放进胸口的口袋里，然后笑着挥手和她告别。 金梧桐大街以遍布街区道路两旁的高大梧桐树著称，每到秋天，变黄的宽大叶片会将整个街区都染成夺目的金色，在常青乔木居多的海德兰也算是一道难得的风景线。 不过目前正是初春，空荡荡的树枝间只冒着即将绽放的芽苞，冷风吹过，氛围难免有些萧瑟。 罗杰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三层独栋小楼，紧了紧衣领，随着薇洛莉雅穿过门厅进入屋内。 今天天气不太好，半空堆积着乌云，室内也有些昏暗，薇洛莉雅打开位于楼道旁墙壁上的煤气灯，整个空间很快亮了起来。 罗杰环顾四周，一楼是会客厅、餐厨区、书房以及一间盥洗室，目之所及所有的家具陈设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看来就算主人不在家，女仆小姐也完全没有疏于打理。 二楼的两间次卧一间属于女仆小姐，一间属于罗杰，唯一的主卧却是空着的，只有靠墙的衣柜里放着不常穿的衣服——罗德教授在一楼的书房里搭了一张小床，深夜在书房完成工作后直接倒头就睡。 二楼房间的门口，罗杰从女仆小姐手里接过手提箱准备回房间整理衣物，感觉有些口渴，便吩咐薇洛莉雅去泡一股茶。女仆小姐点点头，又问道:“罗杰，午饭在家里吃吗？如果是的话，等会我需要出去采购一些食材。” “出去吃吧，可以顺便买点菜回来做晚餐。” “好的。”薇洛莉雅答应一声，转身下楼烧水去了。 罗杰扭动门把手，走进自己的房间。 约十平米的卧室，陈设简单。进门右手边是靠墙的一套桌椅，左手边是衣帽架和衣柜，留出两边的走道后，里侧靠墙放置着一张单人床。床铺和书桌之间的过道边上有一扇虚掩的小窗，罗杰向内推门时打破了房间微妙的气密平衡，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冷风撩起窗帘，一根带着新芽的树枝摇晃着伸进房间。 罗杰走过去拉开窗帘，关好窗，把手提箱放在满是书本和笔记的书桌上。卧室比他想象的整洁的多，没有脏乱的地板和乱丢的垃圾，除了随意堆放在床角的衣物。 因为没有床头柜，那是起床后可以最快拿到衣物的地方，再看只掀开外面半边的被褥，罗杰已经可以想象到原主在背负诅咒的压力下紧迫的生活节奏。 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罗杰把衣服都叠好后放衣柜，再整理好床铺便下了楼。 罗杰在楼道上走到一半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门铃声。 “难道是老师回来了？”这么想着，他心跳加速几分，加快脚步上前开了门。 门厅外站着的，并不是他未曾蒙面的导师罗德，而是一身黑色制服嘴上叼着香烟的凡恩·肯林特。 “凡恩警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是吗？”罗杰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想太多，侧身让他进门。 但凡恩没有动，这位警官的表情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冷硬，他看着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罗杰，伸出手指取下嘴角冒着火光的烟蒂，徐徐吐出一串烟雾，嚅动着嘴唇说道: “罗杰先生，有一个非常遗憾的消息要通知你，罗德教授……已经确认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