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夜
枪击案——您那时候见到凶手了吗?” 卡尔摇摇头,他对雷艾尔的话有些不满。 “没有,我和萨菲娅都来晚了。哎!但凡、但凡我跑快点,但凡我早点踢开这门,说不定就能……” “您那时候留在房间里是吗?” “我那时候发懵,呆呆站在原地好久,觉得天就像是要塌下来了,最后还是一个响雷把我吓醒的。我慢慢靠近我太太,试了试她的脉搏——啊,女王庇护,她居然还有救!当然,此外我没有碰现场任何东西。不多时,你们赶到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那时候窗户是什么状态呢?” “确实是打开着的。” 这不废话么,都说一道闪电照亮了那条咸鱼的样子了,还能是关上吗。卡尔心里直嘟哝。他们又问了些细节后就回到了房里。这里静得出奇,连脚步声都显得太响亮了。 过了一会,卡尔要借用厕所,萨菲娅擦擦眼泪,往走廊尽头的方向指了指。卡尔连连道谢,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过了会,蒂亚戈也准备起身,说是要给医生拿纱布和消毒药。他蒂亚戈走到楼梯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洗手间的方向问道: “先生,记得把排气扇打开呀。” “哎——知道啦。”洗手间里传来卡尔的声音。 蒂亚戈点点头朝一层去了。 …… 二十分钟后,卡尔回来了。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临时手术台问道: “夫人情况如何?” “她失血厉害,一半的血都流走了。好在患者身材壮实,算是勉强吊着命,中间有段时间她确实是醒过来了,可惜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我给她止血后,她开始失温。升温之后,又陷入了昏迷……”诺里斯眼睛仍在伤口上不放,“子弹从左胸射入,卡在了肩胛骨上,幸好没有伤及肺部,刚刚运气好算是取出来了,可是我们需要输血——警察和医生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 “我刚刚下楼打电话问过了,警察还得晚些到,医生的话……现在只有私人医生愿意出诊,但是最近的也得半个多小时后到。” “他们有没有能力处理枪伤都是个问题啊!”诺里斯喊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子弹在哪?” 诺里斯朝桌上的一块纱布指了指。打开后,里面包着一颗沾血的铅弹。把它拿到灯下还能看到上面沾着黏腻刺鼻的黄色油渍。 “上面涂了什么啊!”卡尔脱口喊道。 “一种老鼠药……” 卡尔放下了这颗铅弹,走到了窗边。灯火把他的脸照成漂亮的橙黄色,上面还有点点汗光。 “蒂亚戈先生,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刚刚……”蒂亚戈婉拒了萨菲娅的关心,抚着手上的纱布说,“刚去拿药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人摔在上面的时候被划伤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一道闪电划过,把他的脸庞照成蓝色。 “各位,我不得不宣布,这是一场恶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房内默不作声,只有萨菲娅轻轻的啜泣声。 “事情经过,我想大家也早已有自己的推断,现在我来给大家梳理一遍吧!” “我们都知道,蒂亚戈先生和桑尼太太婚后幸福美满,前几年搬来了这片安静的街区。他们平时深居简出,待人也和和气气从不得罪人,哎,但就是天不长眼啊。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盯上了这样的人家——这可能就是好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吧!于是这个歹徒摸清了这家人的生活轨迹,看准了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锅炉房沿着管道爬上来,用枪敲碎了窗户拔开窗栓闯了进来。可他却千算万算算漏了一项:今天是夫妻俩的纪念日,理应无人的浴房居然有人在洗澡!这歹徒也许是过于自傲,并没有戴面罩,被桑尼太太看清了容貌之后恶向胆边生,举起了手里的枪把桑尼太太射杀了。他听到了嘈杂声,原本是想把赶来的人,也就是蒂亚戈先生和萨菲娅女士都一并射杀的,却听到了街上有人赶来。于是,他借力爬到了屋顶上,从不知何处溜走了。”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在维多利亚女王的英明统治下,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恶行事件,真是令人不齿!我相信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这个卑劣的贼,给受害的蒂亚戈先生一家一个交代!案件的经过就是如此,米切尔,你有什么补充吗?” “没有,您的推理非常准确,”雷艾尔不得不佩服,他望向重伤中的桑尼太太,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苏格兰场的先生们能把凶手绳之以法了。我想,这样一来也算是能告慰无辜的受害者了吧。” 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像你这样的糊涂侦探再多些,那还真是给受害者们好交代啊!” 卡尔的吼声让雷艾尔措手不及,他甚至没弄懂他的意思。 “我要说的是——我刚刚的所谓推理全他妈是在放屁!而且,这还是凶手一步步引诱我们踏入的圈套,谁要是觉得这就是真相,那他就是害人不浅的大脑残!” 卡尔意味深长地笑着,搓着早就发热通红的手掌说: “先从最直观的异样开始说起吧,枪手在窗边向桑尼太太连开两枪,桑尼太太确实会倒在浴缸靠门这一边,我们也能看到这里沾满了血。那么这又有问题了——她是胸口中枪血流如注啊,加之由于事发突然,遇袭时正常人都会下意识举手格挡吧,那这么一来,势必会在朝窗位置激起血液或者水花。然而,浴盆上靠窗的位置干净得出奇,少数几条水痕怕是从浴缸把她抱出来时弄上的。为什么——因为凶手就是在靠门这边开的枪,而且,他在开枪之后找机会拿毛巾擦浴盆来做掩饰! “各位,我们的怀疑也不是空xue来风,凡事都要讲证据嘛。直接的证据要比耍嘴皮子来得要直爽些,毕竟谁也不想像古希腊的辩论会一样像一群疯子一样诡辩嘛,啊哈!”卡尔一边说着,一边在蒂亚戈先生身边踱步,硬底靴子故意踩在木地板上咔咔响,“你知道吗,我刚刚利用上厕所的时间直接跑上了房顶的阁楼,然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个被当作酱料房的小阁楼,怎么会有这么刺鼻的味道啊,嗯?我随便找找就找到了一个黄色的玻璃瓶,里面泡满了黄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外面的标签我还是懂的——‘哥伦比亚黑猫牌毒鼠灵’,哈,和那颗子弹的味道完全一致。试问下,为什么歹徒射出的子弹会有来自你们家的东西啊? “然后呢,我确信这小阁楼是没有任何线索了,为何?因为这里干燥得让人鼻子痒。但我们都知道今晚有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也就是说,至少雨后就再没有人进过这个小房间了。于是你们猜猜我那时候蹦出了个什么想法?我居然想到别家的阁楼看看!这想法也不是天马行空啊,是有依据的,在我们来的时候我就去过书房看过了,那里真有意思啊,有一股奇怪的松香味,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氨味!于是我就开始联想了——这凶器消失会不会根本不是入室抢劫的凶手随身带走了,而是心狠手辣的凶手让别的什么东西帮忙带走了呢! “话说回来,这场雨也真够大的,要是浑身湿漉漉的可就麻烦了。没办法,我只好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还拿出了之前在卫生间‘借用’的浴帽和毛巾套头上,然后直接爬上房顶——雷艾尔,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鹰一般的眼睛和虎一般的体魄吗,你现在知道文明精神野蛮体魄的重要性了吧?于是呢,你们就能在大雨天的这个钟数看到一个裸男跑到房子上不知道干什么了。这些连栋别墅最好的地方就是房顶会有雨棚什么的伸出来,我刚好可以借力跳到别家房顶去。我也运气好啊,往左边那家的阁楼跑,还真立马让我找到了——那家荒废不用的小阁楼里面躺着——” 卡尔把腰间别着的一个东西“啪”地砸在桌上,拖长声音说:“这么个东西——” 大家一眼就看出来了,那黑漆漆的玩意是一把史密斯维森M10手枪。 “这是怎么回事呢?啊哈,今天下雨,空气湿得厉害,自然那共犯的湿脚印没那么容易蒸干。你们也想到了那个共犯是谁了吧,没错,正是一只大鸟,而且很可能是一只鹰隼——正是我们跑过来时,米切尔看到的那只!至于证据我后面会说,不急。凶犯杀完人之后呢,就利用这只专门训练过的隼雕叼着凶器飞去别处了。这也就解释了凶器如何消失了。
“话说这时候真够戏剧性的,在我那个角度居然看到了浴房开了门,从里面出来了一位绅士。这可不行啊,我不是吩咐了雷艾尔帮我拖住所有人吗,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不在,万一凶手起疑心去消灭证据怎么办呢。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从房顶跑回了卫生间对上的位置,其间还差点脚一滑,第二天新闻头条就该起什么‘落魄侦探失心疯,赤身裸体惨坠楼’这样的标题了。好在呢,我手扒着房檐跳进了卫生间的时候,就赶上那位极关心人的绅士就让我记得开排气扇,真可谓听在耳里,暖在心里啊! “在那之后呢,我在卫生间里思索了很久,等出来的绅士们回房的时候我才敢跑下来烤火。等我穿好衣服了,我就立马到某个房间里面找到了这些玩意——”说着,卡尔从大衣里拿出了里面夹的几张纸晃了晃。 “各位,我手上的是几本持枪证,是从枪盒里面拿的。上面说,蒂亚戈先生持有左轮手枪和双管猎枪各一杆。手枪型号是,嗯,史密斯维森M10,而且与桑尼太太的子弹口径相吻合。那么现在我要问您,本应该躺在自家枪盒里的枪,为什么会跑到别人家的阁楼呢?” 蒂亚戈终于听出了他的意思了。他勃然大怒,一边怒吼着“什么?你敢怀疑我是么”,一边抡圆双臂要冲上前给他一耳光,却被轻易地拦了下来。 ”我这把枪早就在警察局报备失踪了,我怎么知道有人把它偷去害人啊,我也是受害者啊。“蒂亚戈为自己辩解道,末了他还加上一句:“你要不信,就去警局查吧!” “原来是这样啊,抱歉先生,还请息怒,我一介粗人什么都不懂,前几年还在码头当苦力,也不会察言观色。要是我所说的让您不高兴,还请多多理解。”卡尔捏着蒂亚戈的拳头,轻声说了些什么,旋即两人分开。 “可是,报备了只能让您拿不到政府配给的子弹,却不能证明您没有藏起枪杀人嘛。现在不妨让我再次还原案件吧,这次,应该是离真相不远了—— “蒂亚戈先生,您出于某种原因想要除掉结发妻子,又不舍得放弃显赫的社会地位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于是精心策划了这一场谋杀案。冒昧地说,桑尼太太可谓是女中豪杰,不仅是射击高手还是位搏击冠军,您知道硬碰硬没有胜算,就只好嫁祸于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入室抢劫倒霉鬼了。于是,您事先在靠门那侧墙上留下了一个弹孔——当然,这个小动作桑尼太太未曾察觉,毕竟谁能在昏暗的房间里见到咖啡色墙纸上的弹孔嘛。 “然后,今天您喝了点酒,和夫人演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您感觉时机成熟了,就抓起早已藏在身上的手枪冲到了浴房前,直接打开了门,往桑妮夫人的方向连开两枪。之后呢,您把枪一扔——这也是女佣说她听到‘啪’的一声响的原因——直接往楼梯口跑。您算好了时间,跑回了二层,再往回跑。这时,女佣从一楼上来了,见到您往浴房跑去自然也会跟上。您到达浴房前还遥遥领先,就装作门上锁的样子拧门,但其实门锁早就被破坏掉了,在女佣跟上来之后您飞起一脚踢开了门——这就是您营造密室的障眼法。” 雨势愈发迅猛。窗外的噪音越发嘈杂,他的嗓音也越大。 “见到现场惨状的女佣哪受得这样的刺激啊,您就赶紧喊她去楼下报案,自己就来到‘尸体’身旁给她调整姿势,擦去水渍和血渍,然后从书房里把那只共犯抱来,让它带着那把手枪飞到别家去,估计是想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去取回来扔掉吧?但这时候,您突然发觉自己的枪法太烂了,有一枪居然射穿了窗户!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拳敲碎了窗户的弹孔,营造了‘凶犯打碎窗户开窗栓’的假象,可你没有想到这反而让你露馅了——要从窗外打碎窗户,玻璃应该落入房间内才对啊,为什么现在我脚下这么干净呢? “但要说真正的意外,估计就是我们三个不速之客了吧。估计您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有酒鬼从街上经过,而且还自称医生侦探嘛!您虽然稍稍慌了神,但是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就像开动的轮渡终归要靠岸,这已经不是您能凭借所谓良心能停止的了。于是,您着手计划的最后一环——回收隼雕。像我之前所说的,您的计划本应天衣无缝,却被我们几个打乱了,因此,那只可怜的小东西也被晾在了雨中。它急啊,于是就在隔壁扑翅膀。这时候您应该是急了,就借说要下楼拿药品,实则是去到锅炉室里接这只调皮的杀人从犯。米切尔,我当时不是叫你跟上的吗,你说说那时候听到了什么吧!” ”好,各位——“雷艾尔望着疑凶的眼睛说道,”我当时悄悄跟在蒂亚戈先生身后,当他到一层拿了药之后,他并没有直接上来,而是跑到了一楼的锅炉室。我那时候听到了尖笛声,我猜那就是您用来给隼雕发布指令的小东西吧。“ “啊哈,谢谢我这位助手,他就像是维金斯和那帮兄弟一样可靠。我呢,也听到了那个尖笛声,来到锅炉室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窗确实有打开的痕迹,地上全是雨渍,可那里是锅炉房啊,我想萨菲尔小姐应该不会多此一举去打开它吧。秉持不怕脏不怕累的精神,我就拿起火钳往锅炉里面掏了掏,嘿,居然还真发现一些倒霉鸟儿烧死在里面的痕迹,而且还很新。蒂亚戈先生,您回收了宝贝隼雕之后就把它脖子扭断扔到了炉子里烧掉了对吧,你手上的伤就是那时候造成的。至于响笛呢,您应该还放在裤兜里来不及处理,毕竟一个闪闪亮亮的要扔在街上也太显眼了。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卡尔从衣兜里摸出一根被弯成极不可思议形状的铁丝,像是炫耀一样晃了晃,“真不巧,书房的锁不知怎的就自己打开了,我去书房里找到不少饲料和羽毛等证据噢。一只聪明的隼雕估计身价不菲,您却说杀就杀,看来是魄力和豪气非凡。这几个月以来你藏它藏得很累吧?专属书房和裤兜里居然都有一些不利于您的证据,估计您要向警察好好解释解释了。” “不要说了……”蒂亚戈浑身颤抖,脸上比闪电还要苍白。 “说到这里,我们是时候整理事件的时间轴了。零点零二分,您射出了两发子弹,可由于房间昏暗也好,您的枪法烂也好,这发子弹没打出致命伤。零点零八分我们赶到,中间足足有五六分钟的空档,您就用这些时间来湮灭罪证,尝试为自己开脱。零点五十二分,您前往回收鹰隼,并且将它烧死在锅炉里。这,便是事情的全貌。” 卡尔笑着望向蒂亚戈,他的笑已经不是那种自信、爽朗的笑容了。 雷艾尔感到了一丝寒意。 “其实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复杂的案子,只要等苏格兰场的条子们到了,随便给这位先生做个硝烟反应便真相大白了。您近几天没去打猎,理应没有开枪机会才对。当然,聪明的人早就想到了通过换衣服什么的来消除身上的火药,但前提也得是他有这个时间。可惜凶手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会有我们三个酒鬼经过,哈!这样一来,凶手在利用他的宝贝宠物让凶器消失后就已经没有空当来抹消他的第二个嫌疑了,对吧,蒂亚戈先生?” 蒂亚戈愣在原地好久,终于是带着苦笑坐在了椅子上。他揉着太阳xue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从您说自己不知道妻子是死是活开始。正常人在这么长的空档里一定会去试呼吸脉搏的——即便被吓坏了也会下意识去摸,而不是您所说的一直愣在原地。于是我知道了您一定在这段时间里面去干了什么。” 卡尔挑挑眉,转瞬即逝,几乎没人察觉。 “我真不想事情变得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真的……没人愿意。我小时候家里也算有几个钱,五年前从维多利亚大学金融系毕了业之后,老爹把我扔到了加拿大深造,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飞叶子吸气。到最后我学成归来,老爹就把他的俱乐部交给我打理了。跑马俱乐部好啊,那里每天吞吐着亿万钞票,金山银山堆叠出一个令人炫目的王国。但钱是买不来真心的爱的,我多么希望自己那时候少飞点叶子啊,婚后数年,我和拉莱雅(桑尼太太的爱称)都没有孩子,她也逐渐消沉。等我忙工作去逃避现实的时候,我发现她居然敢和别的男人有交往……我其实完全可以雇人帮我干这事的,赌场的血雨腥风我也见了不少,但我想自己去了结它,并且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妄图逃脱罪责。我的双手注定是危险的。是啊,我用它挣了黄金万两,但有什么用呢,我用这双手夺取了别人的财富,要了结发妻子的命,上面沾满了血和肮脏的东西,不仅惹得别人家破人亡,自己也要受穿心之刑。我现在看到这双手就感到反胃。如果可以选,我甚至愿意放弃金钱和地位,去换取刻骨铭心的爱情和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蒂亚戈·卡旺先生,您不必如此自责,人非圣贤,改过自新即可。” 房间内寂静无声,就算是雨声都能盖住呼吸声。房间里,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蔓延。 “卡旺……”诺里斯嘴里嘟哝着什么,眼睛呆呆地望向不知何处。 “拿过别的东西后,真不用再消毒么?”卡尔走到诺里斯的身边眯着眼问道。 “放屁,绅士的手可一定是干净的!” 诺里斯把那些眼花缭乱的工具都放着不用,反而用手指伸进了桑尼太太胸口的枪眼里抠着,指尖每转一圈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是极恐怖、黑暗的声音。 萨菲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就像是哮喘一样,发出嗬嗬的啜泣声。 “等等,你们不会是为了那几百注赌马券而去……原来您早就谈好了价码!” “我们每个人都轻如鸿毛,却每句话都重如泰山。在我数年的工作经验里,那些案件中被冤枉的人是最大的受害者,纵使事后确实还他们一个清白,但大家都只会见到他被逮捕、被审问,只会记得他们被判决,而没人在乎他们是否干净。背负骂名而冤死者,也像是被我们所杀的一样。如果我们能够慎重一些,说不定就能拯救一位前途无量的失足年轻人和走投无路的良心医生呢?” “那我们在忒弥斯像前立的誓呢?那时候您还教导我要对得起良心和正义,然而现在它们居然被放在称上随意买卖。”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你当然不希望看到有人因为我们错失了一位救死扶伤的阿斯克勒庇厄斯吧。你想想,要培养皇家医院的一位主治医师需要多少人的努力啊!而且,你和朋友不也买了几百注吗,拿了钱之后大家去喝个酒吃点烧烤,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开心点嘛。” 雷艾尔望向桑尼太太,他打了个寒战。他看到这可怜的女人正在不断地痉挛。他不想床上再躺一个他。 蒂亚戈先生笑了:“今晚麻烦各位绅士了。” 诺里斯再没说一句话。他的脸已经不是人类的脸了——野兽,对,野兽的脸!那是豺狼的脸,那是鲨鱼的脸,那是癫狂的脸!他手里的柳叶刀闪着金光,一晃一晃的,雷艾尔看在眼中,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自脊背爬上,舔舐着他的心脏,又爬到脑袋上划开了头盖骨。他感到脑袋里是那么痒,像是脑髓要被挖出舔噬一样,痒得他几乎要喊出来了。 良久。 在萨菲娅一声惊恐的呜鸣中,诺里斯站起,在胸前抱起帽子,朝桑尼太太鞠了个躬。一切尽收眼底,她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光消失了。 “米切尔,时间?” 卡尔的一句话把雷艾尔拉回现实。 “凌晨一点二十八分。”奇怪的是,明明光线充足,他却拿起手中的表看了很久。卡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满足的笑。 “其实怎么说都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抱歉,愿桑尼太太的在天之灵可以得到救赎。” “阿门。” “从方才开始,一股罪恶感涌上了我的心头——哎,要是我们能救活她该多好啊!但是我们还是没能把她从死神手上抢回来,可叹!” “我们都应该反思。”蒂亚戈说道。 雷艾尔望着那片柳叶刀,想象着他划过自己喉咙带来带状灼烧和灵魂出窍的感觉。 “至于刚刚我们说的那些,又何曾不是两个游手好闲的疯子在酒后吐出来的屁话呢?我们喝了啥,喝了——米切尔!” “杜松子酒三杯,威士忌一瓶,还有大桶的柠檬水。”雷艾尔悲哀地回答。 “对啊,我都忘了,真是应了那句‘喝酒误事’啊!” “那么君子能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么?”蒂亚戈笑说。 “哎……不能,覆水难收啊。我们能做的,只有在狡猾的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找出真相,还桑尼太太一个真相啊!那么我要问,萨菲娅女士,请问您在晚上十一点半到零点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在锅炉室里面干活吗,有什么人能帮您佐证吗?” 其余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这可怜的女佣身上,就像是一把把剐rou的尖刀。 最恐怖的事情要得到验证了。每个人身上都感到了寒意,但是他们也要装作和暖、甚至是灼热。除此之外,还要把眼睛里的胆怯覆以虚伪的狂热。连猫大家都懂得炸尾让自己看起来壮实些,更何况是聪明透顶的人类? “我,我真的在那里烧火啊。” “那为什么窗户打开了呢?这么大雨,锅炉房开窗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我……不知道。您刚刚不是说,是主人他打开的吗……”她的声音虚无缥缈。 “我没有这么说过。萨菲娅女士,老鼠药是您买来的吗?” “忘了……” 灯火熄灭,整个房间又回归昏暗。风灌进来了,吹得仅剩的几个蜡烛灯火光闪烁。这是个风雨飘摇的动荡夜晚。 “萨菲娅女士,您会使用枪械吗?” “不……” “萨菲娅女士,您当时真的一直在锅炉房内吗?” “我……” “萨菲娅女士,您知道……” “萨菲娅女士?” “萨菲娅女士?” …… 萨菲娅抓着头发,抬起她那张拉长的、诡谲的脸。 “我不知道。” “萨菲娅女士,请问……” “哇啊,嗬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想诓我,别想!” 萨菲娅暴起,飞身抓起了桌上的那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那个让她感到深层恐惧的壮汉。 “哇,冷静点噢。” “哦豁,这下有证据了。”卡尔笑说。 萨菲娅哭得没有力气了,她的眼泪蒸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你们就是想要压我,想拿我当替死鬼!可是桑尼太太她都死了,死得这么惨。而且,原本真相不是你们发掘出来的吗,那就还她一个真相啊,她都死了啊,死了啊,你们可怜可怜她吧,可怜可怜我吧!”萨菲娅抓着枪指着众人,她的嗓音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发出来的了,更像是一种最后的爆发,以至于后面几个单词没人听得清。 “把你的枪放下吧。”雷艾尔劝道。他想靠近,一步,两步,三步—— 砰!萨菲娅扣动了扳机。子弹往桌上射去,打飞了那些沾血的器具。 “哇,别来!你也是一伙的,恶心!” “这下证据更确凿了。”卡尔笑说。 “我不懂啊,我不懂—— “你们有钱有权,真理就是你们的,你们说什么都行。没钱没权的呢,就心甘情愿去当狗!”萨菲娅的脸扭曲得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眼泪鼻涕齐流,“你们当狗的呢,有嘴巴,有手,道理也就是你们的了!我从没想过,自己最亲近的人会用枪杀人,而这世上还有人帮他用嘴巴杀人! “你们,全是杀人凶手,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砰! “别啊!”雷艾尔冲上前,但是已经太晚了。 一切结束了。这女人太阳xue冒着血,抓着枪,轰的一声摔在锅炉房上弹起,滚在地上,无神的眼睛盯着四楼那个打开的窗户,还有从里面探出头的人…… “怎么算,条子要来了。”看着雨中化开的血泊,蒂亚戈朝卡尔问道。 “这有啥,把我第一次推理说的那样告诉苏格兰场的那群饭桶,把‘入室抢劫’换成‘女佣报复杀人’就好,反正那帮吃屎拉饭的最喜欢有人代替他们干活了。”卡尔走向门外,打开门,门缝的光把他的脸庞照亮半边。“您先赶紧把衣服换一换,等会来做硝烟反应的时候别赖上我。” “新闻报社的怎么处理?” “‘维多利亚雨夜血案!女佣窗外潜入浴房枪杀主人。苏格兰场迅速出击,恶毒凶手原形毕露继而抢枪拘捕,于绝望中开枪自杀’——这样的内容难道不足以让你应付那群狗腿子么?” “高见。”蒂亚戈爽朗地笑了,“我许诺的自然会做到。” 窗外,雨声依旧。这场雨怕是要下许久也不见停了。 [1]此处为爱伦·坡《莫格街谋杀案》中的情节。 [2]此处为莫里斯·勒布朗《亚森·罗平探案集》中的情节。